少年读家书(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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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浪掷光阴

原文

谕纪泽

(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

字谕纪泽儿:

胡二等来,接尔安禀(bǐng)安禀:旧时儿女给父母写信,要请安问好,并且禀告自己的情况,因此把这类书信称作“安禀”。,字画尚未长进。尔今年十八岁,齿已渐长,而学业未见其益。陈岱云姻伯之子号杏生者,今年入学,学院批其诗冠通场。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尔仅长一岁,以其无父无母家渐清贫,遂尔勤苦好学,少年成名。尔幸托祖父余荫,衣食丰适,宽然无虑,遂尔酣(hān)豢(huàn)佚(yì)乐酣豢佚乐:酣,久乐。豢,养。酣豢 乐即沉即悠溺享闲安乐乐之。中;佚,不复以读书立身为事。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虑尔之过于佚也。新妇初来,宜教之入厨作羹,勤于纺绩,不宜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双寄余,各表孝敬之忱,各争针黹(zhǐ)绣 等针针黹线:活缝儿纫。、刺之工;所织之布,所寄衣袜等件(评点者注:原抄本顶批“此处似有阙文”),余亦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余在军中不废学问,读书写字未甚间断,惜年老眼蒙,无甚长进。尔今未弱冠,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掷光阴。四年所买衡阳之田,可觅人售出,以银寄营,为归还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财,士庶人且然,况余身为卿大夫乎!

余癣疾复发,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败挫,已详寄沅浦函中。现在崇仁加意整顿,三十日获一胜仗。口粮缺乏,时有决裂之虞(yú)虞:忧虑。,深用焦灼。

尔每次安禀详陈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之起居,合家之琐事,学堂之工课,均须详载。切切此谕。

译文

我儿纪泽:

胡二等人来,带到了你请安的信,看你的书法还没有长进。你今年已经十八岁,年纪也不小了,但学业还没有进步。陈岱云姻伯那个号“杏生”的儿子,今年入学,学院评价他写的诗为全场第一名。他是戊戌二月所生,比你仅大了一岁,他无父无母家境清贫,所以勤苦好学,少年成名。你有幸仗着祖父和父亲的余荫,衣食丰厚,无忧无虑,于是就贪图逸乐,不再把读书成才当回事。古人说: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就怕你过得太舒服了啊。你媳妇刚进门,应该叫她下厨做饭,勤于纺织,不能因为她是富家女就不动手干活。你那三个妹妹已经能做大鞋了吗?让她们三个小姑加上一个嫂子,每年做鞋一双寄给我,一来表示对我诚心孝敬之意,二来展示她们针线活的水平;所织的布,所寄的衣袜等东西(评点者注:原抄本顶批“此处似有阙文”),我也可以从中察看女眷们的勤劳或懒惰。我在军中仍然不敢荒废学问,读书写字基本没有间断,可惜年老眼花,没有什么长进。你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一刻千金,切记不能浪费时间。咸丰四年在衡阳买的那块田地,可以找人卖掉了,把银子寄给我,我用来还李家的钱。父母仍在,不能有私财,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我是朝廷官员呢!

我的癣疾复发了,但不像去年秋天那么厉害。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遭到挫败,我已经在寄给沅浦的信中详细说明了。现在崇仁加意整顿,三十日打了一个胜仗。只是口粮缺乏,随时有崩溃的危险,为此我非常焦虑。

你每次来信一定要写得非常详细,不可以草率,祖父大人的起居、家中的大事小情、学堂的功课等,都要详细写清楚。一定要牢记我的话啊。

评点

相对于九岁的小儿子而言,这封写给十八岁的大儿子的信口气要严厉些。纪泽春上完婚的,至今不过半年时间,仍处新婚宴尔时期。作为父亲,最担心的是儿子沉溺于男女缱绻之中而荒废学业。故在儿子结婚不久,曾氏便劝他离家,从师求学,此信又再次叮嘱他“今未弱冠,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掷光阴”。并以自己为例,虽在军中亦不废学问,但年老眼蒙,无甚长进。以此告诫儿子,把握青春年华的重要性。

本来,人的一生中,唯青少年时期是最佳时光,各方面都处于上升长进的时候,一辈子的体格、品德、学问都在这个时候奠定基础。今后能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这段时期可谓起着一半的作用,另一半则取决于信念和机遇。中年之后再发奋苦学虽然也是好事,但毕竟已过生长期,所学的东西难以进入血肉之中。所以古往今来有识之士总是劝告人们要抓紧小时候的宝贵光阴,切莫虚度年华,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样的话,世世代代被视为金玉良言,实在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语,切莫当作老生常谈。

然而在过去,又有一件事与之大相悖违,那就是早婚。男孩子十五六岁结婚较为普遍,纪泽十八岁结婚已不算太早。结婚后影响读书,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曾氏曾经说过两句湘乡俚语:“床头添双脚,诗书束高阁。”许多男孩子便因过早结婚而不思上进了。补救的方法,便是要让新郎官充分认识到青春时刻读书求学的重要性,具体措施则是离开家,跟着外面的师傅去学习。

曾氏青少年时代,家境并不宽裕。在衡阳乡下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曾氏的老家与衡阳接界,他少时就读于衡阳金坑乡唐氏家塾。家塾规矩,学生每月得交二十筒米,曾氏常常交不足。筒子是竹子做的,其底部通常也有寸把高。塾师汪觉庵爱其好学而怜其贫寒,在给曾氏量米时,则将竹筒倒过来,用其底部量,一面高唱:曾少爷的米,一筒,二筒……二十筒。量了二十筒,不过别人的四五筒。既为曾氏省了米,又顾全了他的脸面。

这个传说是否真实已不可考,但早期曾氏家境不宽裕却是事实。其《年谱》中有这样的记载:“(道光十七年)十二月,公谋入都会试,无以为资,称贷于族戚家,携钱三十二缗以行,抵都中余三缗耳。时公车寒苦者,无以逾公矣!”

哲人说:苦难是最好的学校。曾氏大约是深知这个道理的,晚年他自撰一副联语:“世事多因忙里错,好人半从苦中来。”他将此联广为书赠门生部属,把自己的人生体会传授给社会。正因为此,曾氏深恐生长在舒适环境中的儿子走入邪路,故将“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古训切切告诫儿子。曾氏的良苦用心,实在值得物质生活日趋富裕的今日父母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