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八）一封举报信
“红杰，来我办公室一趟。”回轴承厂办公室的途中，路过财务室的李真淑驻足叫着刘红杰。
“好的，李局。”里面一名30岁出头的女性仍然称呼李真淑局里的职务。
从财经学校毕业后即被分配到工业局财务科的刘红杰，平时与李真淑工作交往较多，深得李真淑信任，在李真淑到轴承厂主持工作后不久，就被她向局里要了过来担任轴承厂的财务副主任——主任则是一名在轴承厂工作多年，即将要退休的老人。
“你对轴承厂财务情况比较熟悉了吧？”
“嗯。”刘红杰自信满满，应对自如，“我来半年多了，基本清楚。”
“我们现在账上有多少活动资金？有没有200万？”
“没有，过去的一年刚开始盈利，历史欠账较多，而且有些新货款半年了还不能收回来。”
“也就能动用50来万。”刘红杰补充道。
“不够，远远不够。”李真淑低着头，自言自语。
“还能向银行贷款么？”李真淑若有所思。
“不能。”刘红杰摇摇头，“李局，你也知道，轴承厂无力偿还的历史贷款还是由国家专门机构收回去的，现在我们在银行没有贷款资格。”
李真淑很清楚现在的外部经济环境，国企效益下滑，银行针对这些企业发放的贷款无法回收，慢慢形成呆账，坏账，对银行构成了巨大的风险。自从国务院发布重大决定以来，政府专门设立了资产管理公司，向银行收购这些不良贷款，这些贷款主体基本上也被银行严格控制新增贷款。
李真淑站起来，在房间来回走着。一瞬间，她站定看着刘红杰，像战场上下命令的长官：“你准备下财务数据，明天跟我去趟局里。”
第二天一上班，马辅局长的办公室就被李真淑敲响。
“什么事这么急？”马辅看着李真淑。
“不急，但很重要。”李真淑郑重的说道：“我需要向组织提前请示。”李真淑用了“组织”二字，以显示对此事的谨慎。
“哦？”看到态度如此慎重的李真淑，坐在办公桌后的马辅，身体向前倾了一倾。
“我想让轴承厂上线新设备用于生产航空客户轴承产品，但资金不够。”李真淑说完，静静的看着马辅。
“这个比较困难。”马辅皱着眉头，“现在区里无法再拿出额外资金补贴。”
“一定要现在上么？”马辅疑惑的问道：“你刚去轴承厂一年，刚有点成绩起色，不用着急嘛。”
听到此，李真淑心里的想法更加明确。
“市场瞬时万变。”李真淑说道：“南方一些厂家也在调研研发，我们慢了，怕落后市场。”
“这个事情需要和区里汇报，不过，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如果使用外部资金呢？”李真淑试探性的询问道。
“外部？”马局长看着李真淑，“你是想改制引入外部资金？”
国企改制，引入外部资金，是这几年企业进行政企分离的重要手段，也符合国家的政策性要求，已经在很多行业中进行了实施。
面对李真淑的提议，马辅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
“等我通知。”马辅思考片刻，看着李真淑，“我们一起去区里。”
李真淑走出马辅办公室，看了眼守候在门外的刘红杰，轻轻的说道：“差不多了。”
还没从区政府大门口出来，李真淑其实已经设想到了现在的结果。
区里和马辅的态度一样，区里没资金但支持引入外部资金扩产增效。
200万，李真淑脑海中盘算着这个数字，大踏步的走出区政府。
“我要对轴承厂增资。”晚上，李真淑坐在沙发上淡定的对喝茶的周凯说。
“你看好了，就行。”周凯呷了一口茶，慢吞吞的说道。
“至少200万。”李真淑盯着周凯，“我们自己出，现在还差100万。”
“啊？”周凯端着茶杯的手停住了，怔怔的看着李真淑。
“需要找爸商量商量，等他们从秦皇岛回来。”李真淑没有顾及发呆的周凯，也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起身回到卧室。
周凯默不作声的看着手中的茶杯，他知道他左右不了李真淑。婚后的周凯确如他自己发誓那样，对李真淑言听计从，结婚近20年，从未违逆李真淑的意思——即是愧疚，也是从小到大的爱和顺从。
资金如愿落实到位，李真淑马不停蹄的去南方城市走访设备代理商——一些设备国内尚无生产厂家和客户。在BJ的刘红杰则按照李真淑的指示进行工商增资手续。
“李总哇。”在一间面朝大海的35楼会议室中，一位操着广式普通话的40岁左右中年男子开口道：“听说贵司要生产新产品，要上新设备。”
“好大的投资啦，如有资金方面的问题，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啊，我们相信李总你的实力和信誉，都是熟人，随时开口的了。”
“真是感谢。”李真淑开口笑道：“一定有机会的，陈总的集团实力雄厚，业务覆盖港澳台和海外，能和你们合作也是我们的荣幸。”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总满脸堆笑：“一直想和BJ地区有潜力的公司合作，有了李总，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
自李真淑因轴承厂业务与这些南方商人打交道以来，她真切的感受到了南方经济的活力，也深刻的体会了南方商人的经济头脑，更加认清北方国企与南方企业的差距不仅仅在于效益，更重要的在于开放和创新意识。
眼前这位愿意资金支持的陈总在改革开放前，就跟着他父亲做五金机电生意，随着经济开放，生意越做做大，特别是世纪末以来，不仅立足于制造，更加涉足外贸、金融领域，事业版图越来越广。
一个月后，轴承厂李真淑的办公室，刘红杰正在做工作汇报。
“轴承厂增资手续已经办完，现在你占轴承厂资本的2/3。”
“那就是我绝对控股了。”李真淑沉思道。
“是的。厂里的设备都是老设备，按照财务上的算法，这些设备净值接近为0，”
刘红杰顿了顿，“厂房等固定资产也是这种状况，相当于几十年都损耗没了。”
虽然李真淑多年的工作生涯已经掌握了这些财务基础知识，刘红杰最后还是做了一个形象的白话对比。
“程序都走了吧？”李真淑站起来走到窗前，此时，可以看到窗户外面来来往往的工人正穿梭于不同的车间。这一年多，车间恢复了数年不见的忙碌场景。
“都走完了。局里和区里都打了报告，局里还进行了7天的公式。”
“在局里公示了7天！？”李真淑似问非问。
“是的。”刘红杰点着头。
难道李真淑对是否要公示有异议？对公示时间有异议？还是对公示地点有异议？刘红杰心里犯了嘀咕，一时间无法确定。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刘红杰安慰自己，可能并不是在发问。
李真淑确实没想过要什么答案，可此时的她，心里总是笼罩着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
接下来的几个月，设备安装、上线、试生产，等到第一批新品下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
看着第一批产品装运上车，准备发往客户，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的李真淑如释重负，仿佛看到未来更多的产品，更多的客户。
叮铃铃，叮铃铃…办公桌上很久没响的座机难得的响了起来。
“喂，哪位？”
“是轴承厂的李真淑厂长么？”电话里的男声说道：“这里是区长办公室。”
“我是。”
“请明天上午十点来区政府大楼201会议室。”声音落地，电话只剩下嘟嘟嘟的回声。
放下电话的李真淑在办公室盘桓良久，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考虑再三后，掏出手机打给了马辅。
“我知道，我也刚刚得到了通知……”电话那头的马辅很冷静。
第二天10点，李真淑准时到了201会议室，会议室很小，只有6个座位，马辅已经在座。
李真淑点头打着招呼，坐在马辅旁边。
“二位早。李厂长辛苦了，轴承厂多亏有你，起死回生。”一进门，刘良便开口赞许道。
“没有区里和局里的支持，没有今天的成果，我是本职工作。”李真淑谨慎的客气道。
“是啊，做工作，有成绩，就值得表扬。”刘区长咳嗽了下，顿了顿，转而说道：“难免也会遇到挫折。”
跟着进来的助理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刘良，刘良打开后交到马辅手上。
马辅从容的接过去，看完后，表情平静的又递给李真淑。
李真淑端了端眼镜，第一行的大标题内容赫然入目：关于轴承厂增资存在重大经济问题的反馈。
信有2页，举报对像为工业局和轴承厂厂长李真淑，但更多的是针对李真淑。李真淑仔仔细细的看着，很快摸清了举报信的重点：
一、侵占国有资产，故意评低国有资产价值进行恶意增资，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流失。
二、任人唯亲，安插自己的亲信在轴承厂各关键岗位。
三、与外人勾结，将新产品低价卖给南方经销商，造成利益损失。
……
语气充沛，文情并茂，洋洋洒洒上千字，李真淑的不安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