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与光同尘
1
鉴宝类文化综艺节目《古玩街》开播时,乔鹤正在洗碗,手机支在水槽边。
屏幕上,女主持人旗袍裹身,柔美婀娜,笑吟吟地介绍:“除固定的专家团,栏目组还请来了一位特殊嘉宾——金麒典当行首席艺术品评估师、陶瓷鉴定专家、金缮修复师霍听澜霍先生……”
许是现场灯光过于柔和,又许是固定专家团的几位都上了年纪,形貌枯槁,当镜头慢慢推进,定格在那位霍先生身上时,乔鹤忍不住“哟”了一声。
这哪是霍先生,分明是尊冰砌的美人像。
华光内敛、清冷挺拔,英俊得近乎晃眼。
不过,节目播到一半,冰美人的滤镜就碎了一地。
霍听澜的专长是瓷,第一位持宝人正撞在他的命门上,带来的藏品是缠枝花卉纹蒜头瓶,款识是乾隆年制。持宝人格外自信,咬定这东西是宫里出来的,珐琅彩,万岁爷用过的好东西。
摄像师接到导播的信号,将镜头对准嘉宾席。
霍听澜眼尾狭长,末端上挑,线条迂折,似新开的桃花。他笑了笑,礼貌、疏离,又风情灼人,道:“制瓷,在中国有着漫长的历史,明、清两朝,建立督陶官制度,负责监督御用瓷器的生产烧制。督陶官如果敢把这种成色的瓷器送进宫,九族的坟头草都会被铲平的。”
一把醇郁深沉的好嗓子,说出的话是真不客气。
几个老专家齐齐憋笑。
霍听澜指骨似玉,细白纤长,在桌面上一记轻敲,一锤定音:“近代仿品。”
潜台词是,仿成这样,就应该原地砸了。
节目继续进行,最后一个藏品是陶罐,主持人例行询问,持宝人说藏品是他买来的,花了将近十八万。
主持人将目光转向霍听澜,示意,他怎么看。
霍听澜皮相太好,一垂首一抬眸间,都透着风情。他道:“民间收藏品的品鉴要考虑三点要素:一是艺术价值,二是文化价值,三是考古研究价值。这件藏品,艺术价值很低,文化价值不明显,考古研究价值有待考证。十八万,就算是韩币,我也挺心疼的。”
持宝人不服,呛了一句:“就算是专家,有时也会看走眼吧。”
霍听澜笑了:“专家会不会看走眼,不好说,但是,你的‘十八万’是真的走眼了。”
丝毫不顾及播出效果,或是会不会被删减,寸步不让,半点亏都不肯吃。
节目一共四十五分钟,看点全在霍听澜身上。首播的当天晚上,就有博主剪辑了霍听澜的动图和截屏,配上时下流行的背景音乐发布在各个社交平台上,巅峰时段转发量一度飙升到五位数,评论里全是“我的天哪,好帅好帅”。
“霍听澜”三个字直接冲破专业壁垒,狠圈了一拨颜粉。
有人觉得他相貌清隽,学识渊博,也有人觉得他尖酸刻薄,缺乏礼貌,还有人说他装腔作势摆派头。各色言论乱成一团,关注度越发高涨,霍听澜的微博主页也被挖了出来。
ID“Crux_H”,粉丝数将近两百万,关注数却是零,简介里填了一个短句——和其光,同其尘。
挫其锐,解其纷,
和其光,同其尘,
是谓玄同。
出自《道德经》,意指不露锋芒,也指与世无争。
乔鹤跟着吃瓜群众跑去围观。霍听澜的微博动态不多,大部分是图片,一杯茶,一只猫,一个待修补的莲瓣碗,画面素净,颜色清浅,带着点冷淡疏离的味道。
乔鹤嚼着薯片滑动屏幕,忽然动作一顿。
她刷到一张照片。
照片上,霍听澜应该刚洗过澡,黑发湿润,微带着水汽。他穿着半袖T恤,手肘撑在膝盖上,在手臂内侧衣袖截断的地方,隐约能看到文身,是一朵经过艺术设计的黑色莲花。
莲花是佛教八宝之一,圣洁吉祥,指引众生脱离苦海,抵达光明之岸。
清冷的白,浓郁的黑,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还有腻在怀里的皮毛柔软的猫咪。
画面既冰冷,又艳丽,却仿佛有月光铺陈,带着优昙婆罗花的味道。
照片拍得实在好看,乔鹤越看越喜欢,拿出数位板,描了一幅Q版人设图,简单上色后发在了微博上,还挂了个话题。
@上官摘月亮:涂鸦练习#最最好看的霍先生#
乔鹤自幼父母双亡,被父亲的故友玉雕师傅程柳江收作弟子,学习玉石雕刻。乔鹤读书不灵光,拿起刻刀倒是像模像样,师专毕业后,她进了程家传了几代的老字号——如意轩,靠手艺吃股份,相熟的老客都叫她“小掌柜”。
技艺再如何精纯,乔鹤到底年纪小,又是女孩,爱笑,也爱玩,喜欢在微博上发布一些手工艺视频,或者练手的字帖、国画,积攒了十几万粉丝。
霍听澜的人设图一发布,评论区就热闹起来,瞬间涌入上百条留言,还有人问她要不要加入霍听澜的非官方粉丝群,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玩。
乔鹤对粉丝群挺感兴趣,回了一句“好哇”,这时,师母张念云喊她出去帮忙。
程家老宅是个小四合院,紧挨着胡同口,位置很好。乔鹤不好好走路,踩着廊下的栏杆往外跳,落地没站稳,向前一扑,和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比乔鹤高了一头还不止,扑面一股柠檬味的淡香气,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乔鹤双手环在那人腰上,腰身劲瘦,几乎硌疼了她,她的指腹碰到那人的腰带,微凉的一触。
黄昏,霞光漫天,连风都温柔。
不用抬头去看,乔鹤就知道她撞见谁了。
程璟川。
程柳江的独子,乔鹤名义上的师哥,也是她最害怕的人。
2
玉石雕刻是程家祖传的手艺,大家长程柳江年过半百,秉性耿直,一辈子不入玉协,不参评奖项,坚持不售假不欺瞒,玛瑙就是玛瑙,石头就是石头,手捧着良心过日子。除了亲儿子程璟川,程柳江还有两个徒弟,一个是乔鹤,另一个叫云林。云林是程家远亲的小孩,也是乔鹤的小师弟。
乔鹤和云林一对学渣,考试轮流倒数第一,十分和谐。有一次乔鹤给云林讲“孔融让梨”的故事,她说,古时候,有个小孩叫孔融,他看见父母吵架,于是就说,日子能过就过,不过就离——这就是孔融让“离”的故事。
云林是个会走路的“喇叭精”,扭头就把孔融让“离”的故事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二十,三天后乔鹤在小胡同里出了名。程柳江觉得特别丢人,摇头慨叹:“这么皮的孩子,不拽过来打一顿,实在可惜!”
乔鹤:“……”
能吵吵,咱尽量别动手!
和两个小垃圾不同,程璟川读书很厉害,一路名校保送,现在是Z大的在读博士。
邻居都说程师傅好运气,生了个厉害的大儿子,又得了两个贴心的小徒弟。
只有乔鹤知道,那段时间,家里闹成什么样子。
程柳江一心盼着子承父业,程璟川却摆明了看不上家里的老字号。
老的骂小的忘本,喝了几天墨水,就不认祖宗。小的也不是吃素的,说老的迂腐霸道,顽固不化。
程柳江学上得少,硬是没听懂,茫然地眨眼:“什么鸡?”
程璟川冷笑:“黄焖鸡!”
说完,转身就走,关门声脆得炸耳朵。
程柳江抓过白釉瓷盘劈手就砸,边砸边骂:“孽障!”
乔鹤站在一旁直哆嗦,不是吓的,而是心疼。
那个盘子,是定窑哇,柔润媲玉的定窑哇。
这老头儿是真败家!
程璟川比乔鹤大四岁,眉骨偏硬,气场十足。小时候云林爱闹,上蹿下跳到处惹祸,邻居天天来家里告状。乔鹤拿他没办法,程璟川随便递去一记眼神,这熊孩子瞬间就安静了,规规矩矩立正站好,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乔鹤感慨,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黄焖鸡的差距都大!
和云林一样,乔鹤也挺怕这位大师哥,偏巧她倒霉,迎面撞在程璟川怀里不说,还抱了人家的腰,占人便宜似的。
乔鹤讪讪地收回手,语无伦次:“那什么……我‘脚’没穿好,‘鞋’滑了……”
程璟川没说话,也没看她,径自绕过去,往客厅的方向走。
乔鹤扯着脸皮对着程璟川的背影做鬼脸——面瘫!
程璟川猝然回头,乔鹤立即仰脸望天:“人……人之初,性本善,不写作业是好汉……”
客厅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骨汤锅底和羔羊肉,今天涮锅吃!
程柳江爱喝酒,乔鹤早就帮他烫好了,提着白瓷青花的温酒壶往酒盅里倒,衣袖下,一双雪白的腕子高悬着,不抖不晃,稳得像是定住。
多年执笔描图练出的基本功。
酒盅斟满,程柳江点了点头,眼尾余光飞起,瞥向亲儿子程璟川。程璟川只当没看见,端坐在椅子上,使唤云林给他倒水拿纸巾。
云林狗腿子一个,一口一个“璟川哥”,叫得亲切热络。
老头儿越看越来气,一巴掌拍在桌沿上,冲程璟川吼:“你摆什么少爷派头!这个家容不下你了是不是!”
云林吓了一跳,手上刚切的山楂糕险些扣进铜锅里,煮成一锅搭配奇特的羔羊山楂水。
程璟川吃软不吃硬,搁下筷子作势要走。
乔鹤生怕程璟川这一走,家里又不得安生,连忙夹起涮好的羊肉递过去,手腕顺势压住程璟川的手背,笑着说:“二位,先吃饭,吃饱了再练嗓子,行不行?”
肌肤相贴,带着细碎的暖意。程璟川视线垂落,看向那只压在他手上的腕子。
纤细、雪白,戴着银手链,还有柑橘调的淡香气,软软地覆过来。
程璟川似乎怔了一瞬,只是一瞬,接着,他朝乔鹤看去,眼神深邃,不带温度。
乔鹤连忙收回手,行动间险些打翻面前的蘸料碟。
一顿饭吃得心惊肉跳。
吃过饭,程璟川就回学校了。高中毕业后,他很少在家里过夜,父子俩的关系日益紧张。
云林约了朋友看夜场电影,也跑出去了。乔鹤陪师母收拾完厨房,又陪程柳江喝茶、看电视。闲聊间说起店里的生意,乔鹤告诉程柳江,客人订的那款“莲年有余”花插已经做得差不多,等师父审定完,就能抛光出货。
程柳江叫了声乔鹤的小名儿,说:“薄荷,玉雕这一行,熬的是苦功,一刀一刀地练,一下一下地刻,十根手指磨得皮开肉绽,结出厚厚的茧,疼也不能哭,哭也没用,这是手艺人该受的。我经常想,要是你爸妈还活着,你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师父!”乔鹤有点急了,扯住程柳江的袖子,“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入这行,不是为了报恩,是真心喜欢。”
她抿着唇,顿了顿,才继续说:“十岁那年我被接到程家,进门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三足双龙耳活环玉香炉,透雕的纹样和浮雕的字,宝色在内,珠光在外。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东西,眼睛都看直了,不敢相信这么漂亮的东西,竟然是手工做出来的。都说艺不外传,可您从没防着我,教我看料,教我拿刀。十三岁的时候我做功课,一刀下去毁了一块极品芙蓉石,您没骂我,还夸我胆子大。说句不怕您笑话的——”
乔鹤眸光流转,瞥了程柳江一眼,这一眼,既有小女孩的娇憨,又有晚辈向长辈撒娇时的讨巧卖乖,小狐狸似的,灵气逼人,可爱至极。
程柳江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乔鹤的手背,示意她继续说。
乔鹤凑到程柳江耳边,说悄悄话似的:“行里都说,如意轩程师傅的手艺登峰造极,我就想,也许有一天,我能撵上您,甚至超过您。到时候,不管谁见了我,都要赞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多棒啊。”
程柳江被逗得大笑,同时,心里也滑过叹息。
他只有一个儿子,哪能不疼,也曾抱在膝头细细地教,还没学会走路先教看料,极品寿山石当玩具玩。程璟川聪明、优秀、高傲,也冷情,他眼睛里没有如意轩,硬塞给他,他宁可打碎了,也不会接。
程柳江一度以为老字号的时限到了,可偏偏……
乔鹤膝上放着一盒开心果,她顽皮,嗑开一粒,抛起来仰头张嘴去接,边吃边说:“师父说过,人有魂而玉有灵。好玉都是‘活’的,它知道别人是不是真心喜欢它,所以,雕东西要倾注感情,有感情,才能出好物件儿。我喜欢玉,也喜欢这个行业,我不敢说能扛起如意轩的招牌,但我绝不会让它蒙羞。”
3
和程柳江多聊了几句,乔鹤回到卧室时已经过了十点半。
微信图标上飘着红圈,好多未读消息,乔鹤点开看了一眼,是朋友把她拉进了霍听澜的粉丝微信群,上百号人一块聊天,表情包刷了一屏幕。乔鹤根据公告提示把群名片改成微博ID,很快有人认出她,兴冲冲地打招呼:
“抓住月亮!你好,我是你的粉丝@上官摘月亮!”
“还有我,我也是@上官摘月亮!”
……
小伙伴们十分热情,乔鹤有点不好意思,丢了个红包,又引出一长串的“谢谢”。
群里气氛活络,有人发出来一个链接,招呼大家:“快看!”
洗过澡换上睡衣,乔鹤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小腿跷起来,又白又细,左右摇晃。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将链接点开。
是一个帖子,源自某网络问答社区,标题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长什么样”。问答下聚集了上千条回复,点赞数最高的那条回答,写的是霍听澜。
投稿人上传了好多张霍听澜学生时期的照片,说霍听澜是她的大学学长,有一次开运动会,学长是志愿者,比赛没开始,看台上就坐满了女生,全都盯着他看。校领导路过,问大家在看什么,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看霍听澜!那个场面啊……
没了节目里过分柔和的滤镜和打光,照片上的霍听澜显得更真实,也更精致,尤其是眼睛,神光内藏,灵蕴十足,罕见的漂亮。
真好看哪!
乔鹤翻了个身,手机举在眼前,忍不住笑起来。
她从投稿人发布的照片里选出最好看的一张,拿到朋友圈发了条动态:
“发出惊叹的声音——好帅好帅好帅……”
发布之前,乔鹤特意在“不给谁看”的设定里勾选了程璟川的名字,防火防盗防师哥。
发完动态,乔鹤又去看了看霍听澜的微博,顺手发了条私信:
“霍先生,我好喜欢你呀,你皮肤真好!”
直到那行字顶着蓝色的对话框飘在屏幕上,乔鹤才缓慢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霍先生,我好喜欢你呀,你屁股真好!”
???
!!!
完了,打错字了!
她想撤回,却点了删除,眨眼间,屏幕上一片空白。
乔鹤愣怔了将近半分钟,才想起来解释——
“霍老师,我想说的是你皮肤真好!皮肤哇!!不是屁股!!”
点击发送,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蓝色对话框下跳出一行系统小字——
“由于对方的设置,你不能发送消息。”
嗯,霍听澜把她拉黑了。
乔鹤正手足无措,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新微信,是程璟川发来的——
“乔鹤,你可真有出息!”
乔鹤:???
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她脑筋一转,意识到什么,她找到自己刚刚发布的朋友圈动态,点开权限范围,果然——
她设置的不是“不给谁看”,而是“部分朋友可见”。
她的本意是不想让程璟川看见,偏偏设置成了仅他一人可见。
乔鹤找到一个尴尬流汗的表情包,点击发送,对话框前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
嗯,程璟川也把她拉黑了。
4
乔鹤独独害怕程璟川,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胡同里一个胖成六边形的小肉墩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追在她身后喊她扫把星,讨人嫌、不吉利!
那时候乔鹤刚搬进程家,怯生生的,也不敢吵架,只是低着头。
小肉墩越嚷越起劲儿,惊动了正在包饺子的张念云。
张念云手都没擦,拎着擀面杖往外走,边走边说:“谁欺负我闺女呢!”
这一声不高不低,隐含怒气。
小肉墩的妈坐在一旁嗑瓜子,见势头不妙,立即说:“小孩子闹着玩,是培养感情!再者,孩子的事情就该让他们自己解决,大人掺和什么!”
这位也是摆明了不讲理。
“让孩子自己解决?”张念云没生气,点头说,“行!”
她转身推开小四合院的大门,喊:“程璟川、云林,都给我出来!那肉墩子欺负小女孩,你们来解决一下!”
肉墩子他妈:“……”
你叫谁肉墩子呢!
程璟川:“……”
这语气,你直接说“开门,放狗”得了,再让云林汪几下,壮壮声势。
小肉墩刚上二年级,光长肉不长个,身高还不到一米一,程璟川比他大,云林比他高,1V2,摆明了要吃亏。
小肉墩他妈审时度势,拽着自家孩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张念云翻了个白眼,将乔鹤抱起来,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好孩子,不怕,以后那小胖墩再瞎说话,就找程璟川和云林帮你出头!俩浑小子打架厉害着呢,老师天天跟我告状。”
乔鹤其实一点儿都不害怕,正琢磨该怎么收拾那小破孩,眼睛里不自觉地透出几分灵气和狡黠。她趴在张念云肩膀上,看见程璟川坐在廊下看书,日光温润,在少年周身铺开浅浅的一层。
鼻翼,睫毛,曜石似的黑眼珠。
他还小,轮廓里带着童稚的味道,脊背却挺得笔直。从脖颈到肩膀,一条完美的线。
手上的书翻过一页,他随之抬头,朝她看过来。
乔鹤只觉心口一悸,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毫无温度的视线,像俏色极艳的南红冰飘,又如同氲着一汪寒冷的雾。
算了吧,乔鹤缩着脑袋,默默地想,这么大牌的“打手”,我可请不起。
5
乔鹤一贯早起,洗漱完毕,先拎着小花洒把院子里的丁香、牡丹、富贵竹浇过一遍,然后往鱼缸里撒把鱼食。之前云林失手做砸了一个鼻烟壶,程柳江让他留在家里补功课,乔鹤只能独自去看店。
她迈出院门时,看见邹小刀正蹲在树下刨沙子玩,脸上脏兮兮的,像只流浪狗。
邹小刀大名邹钺,是邻居邹奶奶的孙子,刚上二年级。
乔鹤翻了翻口袋,摸出两颗水果糖,对着邹小刀的脑门弹了过去。小家伙反应挺灵敏,抬手接住,包装一撕,两颗糖全填进了嘴里。
两年前,邹小刀的爸爸因车祸去世,妈妈拿了赔偿火速改嫁,将邹小刀丢给双目失明的邹奶奶。
这一老一小,不至于吃不饱饭,但日子过得也确实辛苦。胡同里有几个熊孩子,欺负邹小刀没爹没妈,总抢他东西。乔鹤气得够呛,拎着熊孩子的耳朵挨个找家长。
有个家长十分不讲理,嘲讽道:“两块破糖也值得你上门来闹?家里有多穷?做人太计较是不会有福报的,不然,那小崽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死爸爸!”
乔鹤一听就炸了,拎起架子上的花瓶劈手就砸,还掀了对方家里的小茶几,烟灰缸、纸巾盒、水果盘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碎了一地。
一场架吵得轰轰烈烈,以乔鹤赔了对方两千块钱告终。程璟川说她头脑简单得如同单细胞生物,遇事只会用打架来解决。乔鹤心想小爷打遍枫叶胡同的时候,你还在补习班做卷子呢!
她不想跟程璟川吵架,摔门出去,看见邹小刀站在小院里的墙根下,眨着眼睛对她笑,边笑边说:“薄荷,你嘴太笨了,以后尽量别跟人吵架,准输。”
乔鹤黑着脸不理他,他却走过来,伸手拽住乔鹤的衣袖,小声说:“谢谢。”
如意轩位于朱雀街,紧挨着本地最大的古玩市场,上下两层,很宽敞,后面是总库,还有个设备齐全的机器房。
乔鹤踏进门厅时嘴上还咬着袋牛奶,一眼看见新来的小伙计正用日光灯照冰飘,抬手在小伙计的后脑勺上铲了记锅贴,边铲边训:“日光才是多色全光,看玉要在日光下看,不是日光灯,记住了吗?”
小伙计磕头虫似的晃了一下,揉着脑袋憨憨地笑,连声说记住了记住了。
简单跟小伙计交代了几句,乔鹤换上工作服,往后面的操作间走。今天她有个大活,给之前提到的那个“莲年有余”花插做抛光。
抛光是玉雕的最后一项,容不得半点瑕疵。
前头勾线、出坯、粗雕、细雕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越往后越要沉住气,所以,程柳江常说,心急的人吃不了手艺饭。
花插用的料体是白玉,有俏色,整体保留了籽玉的卵石形状,剔除里芯,做镂空,莲叶蓬勃舒展,花苞半含半放,锦鲤跃水而出,金黄的俏色做鱼尾……
透且润,抓形很准,线条分布完美无瑕,一刀不多,一刀不少。
乔鹤用鹿皮手绢将花插细细擦过,越看越喜欢。
抛光机嗡鸣了大半天,粉末到处飞,乔鹤出来喝水透气,看见店里的伙计都扒着门框往外探头。她摘下手套,左右开弓,挨个抽过去,道:“上班时间看热闹!”
小伙计给乔鹤让出位置,招呼她:“鹤总,快来看,对面颜记碰上麻烦了。客人来取货,不知道哪里没谈拢,当场砸了,碎得满地都是。”
颜记也是做玉雕的,老板手艺一般,心眼儿却黑,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假料劣料都敢当翡翠卖,昧着良心忽悠外行。
小伙计满脸兴奋,乔鹤跟着看了一眼。
外面正热,毒辣辣的阳光下,一辆基于奔驰S系改装的巴博斯停在颜记门口,“B”字徽章闪闪发亮。
小伙计感慨:“这车改得可真帅呀。”
乔鹤对车没兴趣,倒是看了眼车牌——438。
非常……非常好记的数字,简直印象深刻。
乔鹤正琢磨究竟是什么样的车主,能给自己挑个这么“顺口”的车牌,就看见一道人影从店里走出来,踩着满地的碎片走到车前,拉开驾驶座的车门,然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动作太快,长什么模样没看清,只看出是个男的,穿着黑衬衫,袖子折上去,露出一截浅麦色的小臂,干练利落。
这气场,乔鹤剥开一粒开心果,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大概率是个帅哥!
6
霍听澜最近搬了新家,总觉得书房的古董架上缺点东西。他一时性起,想定制个仕女像,图他自己来描,只需找个靠谱的玉雕师傅。颜记的老板拍着胸脯说自己是行家,仰慕霍先生已久,想交他这个朋友,肯定给他最好的料和雕功。
如今回想起来,霍听澜只想把“我信你个鬼”这句话糊在颜老板的大脑门上!
仕女像大概二十厘米高,站立姿态,手持团扇,低头含羞,衣摆处落有蝴蝶。粗看上去,料和工艺都算精美,再加上颜老板一张妙嘴,将这东西形容得世间罕有。若是换了旁人,这单生意也就成了,还能交个朋友,宾主尽欢。
可颜老板时运不济,碰上的偏偏是霍听澜。
霍听澜眉目清秀,气场十足,尤其那双眼睛,像上等的元青花,莹润有光。他连放大镜都不用,探手一摸,险些当场骂娘。
开料和粗雕、脱坯都用的机器,不是手工,砂轮砣转速太快,线条边沿有细小的崩口。
崩口并不明显,可霍听澜这双手,是比放大镜更可怕的东西。
抛光也有问题,急着赶工,过渡不均,而且力度太大,留有细微的磨痕。
霍听澜手指纤长,顺着仕女像寸寸向下,忽然一顿,指尖停留在某一处,许久未动。
颜老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东西是他做的,他比旁人更清楚,霍听澜摸到的地方,多了一刀。
仕女像整器圆雕,发丝、五官、衣褶用的是阴刻线。阴线粗看繁多细致,但是,有两道线条重叠了。
雕东西的人或是粗心,或是想掩盖失误,在本该一刀成型的地方多补了一刀,线条断裂,走势横折,不伦不类。
门厅里一片沉寂,日光倾泻如水,落了霍听澜满身,显得瞳仁极润,尘霜不染。
颜老板心里打鼓,率先开口,谄笑着说:“霍先生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籽料,纯手工的出坯和细雕,都是一等一的!你沿着这条街转三圈,从街头到街尾,保管再找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颜老板是觉得我并非专攻玉器,看不出你们行里的那些小门道,”霍听澜收回手,指腹已经磨得泛红,他用拇指贴着食指搓捻了两下,轻笑着说,“连和田料和青海料都分不出来吗?青海山料磨成籽料状,再烧出些皮色来以假乱真。雕功如何暂且不提,颜老板这手蒙人的把戏,倒是练得不错。”
颜老板脸色微变:“霍先生说话,可不太好听!”
霍听澜的站姿一贯好看,他腿长,腰杆直,通身傲气,道:“我说过,只要东西做得好,价钱不是问题。料子要真,做工要细,半点瑕疵都不能有——我的话,颜老板是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颜老板立即道:“霍先生要是对料不满,我们可以补个差价,但是定制的物件,可没有退货一说。更何况,你可以拿图来跟实物做对比,我们完全是按霍先生的要求出的货,丁点儿不差。”
这家伙是担心他不给钱。
霍听澜一肚子刻薄随叫随到,张张嘴就能顶别人一个跟头,做节目上电视都没收敛过,面对颜老板这种做派的奸商,他却一个字都懒得多给,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很漂亮的一双手,指腹平滑柔软,摸玉雕时太用力,磨得泛红,像是要沁出血来。
他是金缮修复师,行业里的翘楚,这双手不知道修复过多少残缺,也正因如此,他才格外见不得本该完美的物件缺了、残了。
他眼里从来不容沙子。
姓颜的还要说话,霍听澜摆摆手,说:“料按青海山料算,颜老板折算一下价钱吧。”
听到霍听澜说要给钱,颜老板才算放下心,虚情假意地表示给霍先生打个九折。
刷过卡,付清尾款,店里的伙计要把东西打包,霍听澜挥退伙计直接将仕女像从木雕小座上拿了起来,拎在手里掂了掂。
这动作有点轻佻,像在菜市场里挑西瓜,不是对待心仪物件该有的态度。
颜老板额角青筋一蹦,预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霍听澜扬手一扔,仕女像摔出去,正落在门前的石砌台阶上。
“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颜记铺子里,老板和伙计一并吓呆了。
霍听澜勾了勾唇,浮起一个冷淡的笑,说:“所谓‘珠落玉盘’,形容的便是这样的声音吧?好听!也算物有所值。”说完,再没多看一眼,踩着一地的碎玉片迈步走人。
直到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小伙计才找回点神志,磕磕巴巴地说:“他……他什么意思?”
刚买到手的东西,说砸就砸?糟蹋钱玩呢!
“他的意思是,”颜老板气得发抖,咬牙道,“我们颜记的东西,只配砸碎了听响玩!他看不上!”
小伙计啧啧感叹。
颜掌柜闷了满腔火气,无处宣泄,只能在嘴上找回来,拉着脸道:“这小子的名声早就臭了,还敢摆这么大的谱儿,早晚栽进泥里爬不起来!”
小伙计机灵,跑去泡了杯降火茶端到颜老板面前,边端边打听:“姓霍的到底干了什么,这么不招人待见?”
姓颜的冷冷一笑,笑容阴寒。
7
颜记铺子里八卦摞了三尺高,可惜乔鹤一句没听见,这几天她是真忙,一刻没闲着。
给玉雕花插做完抛光,又去整理库存,该入柜的入柜,该挂名牌的挂名牌,又将新出的物件逐一拍照,发布在工作用的微信号上。新物件一经发布立即有客人来询价,待一一回复完,天都黑了。
手机嗡嗡一振,云林发消息问乔鹤镂雕饕餮纹该如何走刀。
他刚因为贪玩挨了骂,不敢去打扰程柳江,来向师姐讨教。
乔鹤直接弹了个视频请求过去。
视频电话很快接通,云林蹲在机器房里,满头满脸的玉屑粉末,哀求:“师姐救我!”
乔鹤从角落里翻出一块边角料,调了调手机的角度和灯光,说:“看好,我只教一遍。”
乔鹤下刀很稳,手腕不松不晃,横折弯绕一气呵成,刻痕深重,道道流畅,透着风骨。
手工艺者的刀如同文人的笔,底蕴来自灵魂,撇捺里藏着性情,下刀越稳的人个性越韧。技艺精湛者自然不乏傲气。乔鹤的傲,傲在内里,源自手上的功夫和日复一日的锤炼。
料体雕完,云林隔着屏幕哀号:“你走刀也太快了,我的眼睛又不是八倍镜,哪看得清!”
乔鹤搁下刻刀,靠在椅背上,说:“这样吧,你现在去找师母,要一面化妆镜。”
云林以为她要传授独家秘籍,当即支起耳朵:“然后呢?”
“然后,你对着镜子,把‘笨蛋’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乔鹤说,“蝇头小楷,刻完刷一层金粉,从此你就是金光闪闪的笨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云林:“……”
云林正要发作,乔鹤这边有电话打进来,她直接切断了视频。
打电话的人叫方可期,乔鹤的闺密,大学毕业后进了广告公司做设计,左有客户催着改图,右有上司逼着交方案,日子比黄连都苦。
乔鹤给她的备注是——方·加班成狗·七。
方成狗,不是,方小七和同事在锦绣府聚餐,多喝了几杯,让乔鹤来接她。
锦绣府是一家淮扬菜餐厅,豆腐羹一绝,乔鹤越想越馋,开着她的蓝色小宝来直奔商业街。
霍听澜今天有个局,发小周奕杨做东,在锦绣府订了位置,说是要介绍几个古玩票友给他认识。
周奕杨是个富二代,早些年爱玩车,霍听澜那辆巴博斯就是托他从国外弄回来的。这厮文不成武不就,糟蹋钱的本事倒是出类拔萃,近几年又迷上了收藏,家里囤了一堆“好物件”,霍听澜只扫了一眼就想扣眼珠子。
假得五花八门,仿得千姿百态,专门用来骗傻子的。
霍听澜刚找到车位,周奕杨就打电话来催。霍听澜烦得不行,说你再催一句,我马上掉头走人。
周奕杨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说霍听澜砸颜记物件儿的事在行里传开了,欣赏他的,说他风骨清傲,骂他的,说他目中无人,当然,后者的数量更多些。
霍听澜不是头一次得罪人,脊梁骨都被戳得皮实了,只是慨叹:“市场混乱,上不得台面的手艺人和料只会越来越多,这是顽疾。”
周奕杨道:“我听说有个玉雕铺子叫如意轩,师傅的手艺登峰造极,要不……”
“登峰造极?”霍听澜笑了一声,“不知道如意轩占地多少平方米,能不能容下这么大的口气和脸面,真不怕遭雷劈。”
他边说边下车,倚着车门叹了一句:“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自称玉雕大师了。”
隔了一个车位的地方,乔鹤倒车入库的动作一顿。
谁是竖子!谁是英雄!谁是阿狗阿猫!小王八羔子,你说谁呢!
嚼舌头的那位背对着她,看不见脸,说出来的话倒是字字清晰,那叫一个尖酸刻薄。
透过后视镜,乔鹤看到那人身边停着辆巴博斯,再看一眼车牌——
哦哟,好眼熟的“438”。
正是在颜记撒野那位。
姓颜的自己没本事,被砸招牌,算他活该,但如意轩不一样。你买过如意轩的东西吗?知道如意轩用什么料,大师傅是谁吗?空口白牙,胡说八道,许愿池里缺个数硬币的王八,我看你挺合适的,去客串一下吧!
乔鹤闷了一腔火气,烧得嗓子疼,伸手到背包里,摸出一把黑色弹弓。
没人教过你讲文明懂礼貌是吧?行!姐姐今天免费教你!
8
锦绣府装潢雅致,正门前有个石砌的流水景观,潺潺水声盖住了弹弓迸发时的杂音,霍听澜只觉屁股一疼,像是被人掐了一下,接着腿弯一麻,险些跪在一个女客人面前,摔出一个要求婚的喜庆造型。
女客人以为碰见了醉鬼,一声尖叫,把门童和保安全招来了。
屁股上痛感鲜明,霍听澜不好当众去揉,也不能说我怀疑有鬼掐我屁股,黑着一张俊美的脸解释说最近休息不好,有点低血糖。
女客人狐疑地瞅着他。
霍听澜无奈,说:“我不是想占您便宜,更不是要求婚,头晕,没站稳。”
女客人“啧”了一声,嘟囔:“小白脸似的,谁敢嫁给你。”
霍听澜直接气笑了。
乔鹤一颗珠子弹屁股,一颗珠子弹腿,弹一下骂一句“438”,总算消了心头恨。等霍听澜打发走门童和保安,她早溜了。霍听澜四下看了一圈,自然什么都看不到,裹着满肚子不痛快一步踏出去,脚尖碰到什么东西。
是一颗红珊瑚珠子,骨碌碌滚出去,碰到台阶又弹了回来,表面沾了土,但润度不减,算是上等料了。
珠子磨得圆润剔透,刻有回纹,霍听澜的拇指顺着珠子上的纹路寸寸游移,半晌,忽然笑了。
刀刀见锋,好雕功!
“掐”他屁股的元凶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吧。
拿这东西打他,是不忿他目中无人,还是故意挑衅,讽刺他有眼无“珠”?
霍听澜将那颗珠子用手帕包好,收进口袋里。
方小七的饭局尚未结束,乔鹤在前厅的休息区等她。
墙角处的小电视上正在播放第四期《古玩街》,霍听澜作为飞行嘉宾照例抢光了专家团的风头,刻薄毒舌,美貌无双,那些五花八门的藏品都不及他有看头。
有藏友带来一个青花瑞兽四方炉,说是明朝的物件。瓷是霍听澜的长项,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缓缓一笑,说:“实话讲,四舍五入一下,这件藏品都没有我年龄大。”
霍听澜这一笑仿佛透进了晨曦,凛冬褪去,雪霁初晴,杂糅着数不尽的闪烁光辉。场内外的观众被他秒杀了一遍,女主持人都有点脸红,观众席上响起低低的惊叹声。
真好看哪!
屏幕外,乔鹤表面淡定,内心尖叫,抽出随身携带的涂鸦本,对着电视上的霍听澜描了几笔。小像堪堪画完,左手边突然冒出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一脸好奇地瞅着乔鹤的涂鸦本,问她:“姐姐,这个人是谁呀?”
乔鹤厚着脸皮骗小孩,说:“这个人叫霍听澜,是我的心上人!”
小女孩点点头,认真道:“你的心上人可真好看!”
乔鹤有点脸红,她旋开笔帽,在霍听澜脑袋上加了一对尖尖的猫耳朵,然后将画稿撕下,递给小女孩,说:“送你啦,留个纪念。”
小女孩非常开心,脆生生地说:“谢谢姐姐!”
霍听澜踏进包厢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部分他都不认识。周奕杨从中引荐,说:“这位是我朋友,也是行内最好的金缮修复师,霍听澜。”
有个票友带了女儿一块儿来,小女孩刚吃完冰激凌,嘴边还粘着巧克力酱,闻言突然抬头,挥着手里的小汤匙,说:“我知道霍听澜是谁!她是涂鸦小姐姐的心上人,长得可好看了!”
众人皆是一愣,霍听澜一口热茶险些咽入气管里,连忙抬手挡了挡脸。
小女孩大眼睛扑闪,生怕别人不信,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张纸,说:“我没有胡说,我有证据的,你们看——”
画纸“唰”的一声舒展开,一个头顶猫耳的霍听澜出现在众人眼前,肩膀上还有一颗小桃心。
霍听澜:?!
周奕杨:?!
一众票友:?!
不是不好看,也不是不可爱,只不过……
只不过那是霍听澜啊,怼天怼地、倜傥清傲的霍听澜,谁能把“呆萌”和“可爱”这种词用在他身上!
小女孩童音清脆:“小姐姐说,画上的人就是霍听澜,也是她的心上人。我知道,心上人就是男朋友的意思,所以,霍听澜是涂鸦姐姐的男朋友!”
有理有据,严丝合缝。
周奕杨低头忍笑,小女孩的爹脸都绿了,连忙往女儿嘴里塞了块蘸满炼乳的刀切,讪笑着说小孩子乱讲话,霍先生别介意。
霍听澜没生气,笑吟吟地问能不能让他看看那幅画,小女孩点头说好哇。
白纸黑墨,落款是一个行楷写成的“鹤”字。
字不错,画也不错,都挺好看的。
小女孩后知后觉,怔怔地瞅着他:“你就是画上的那个霍听澜吗?”
霍听澜含着点笑,眉目清朗,说:“是啊,那你觉得我够不够好看,能不能给你的涂鸦小姐姐做男朋友?”
小女孩想了想,小脑袋重重一点,掷地有声:“够!”
“好。”霍听澜屈指在茶杯上轻轻一敲,笑着说,“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