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植物的个体生命
芽——个体——树是一个集体——证据来自葡萄树和垂柳——芽是植物界的个体或单位——由树的大小和嫁接得出的数据——杜邦﹒德﹒内穆尔的定义
让我们取丁香或其他任何一种灌木的一个嫩枝来作为例子。在每片叶子和这个嫩枝所形成的被称为叶腋的交角处,你将会看见一个覆盖着棕色鳞片的小小的圆形体,那就是芽,园丁们有时称之为眼。它注定要变成又一个嫩枝从第一个嫩枝上长出来,就像其他的那些芽——水螅或珊瑚虫的躯体上瘤一样的东西一样,在原来的生物身上分别变成新的水螅或珊瑚虫。芽以及随后由它变成的嫩枝和作为一个整体的树的关系,就好比珊瑚虫和被看成一个整体的一块珊瑚的关系。它是家庭成员之一,是社区的居住者之一,是一个植物社群的一个独立的单位。但它只是一个芽,一个新生的居民,更确切地说是处于正在成形的过程中,它还很脆弱,不能劳动。它不会参与树的一般活动,必须等到下个春天长成嫩枝的时候才可以。在那之前它只是一个“婴儿”,必须依靠群体生存,它除了变得更强壮、拼命生长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襁褓里的婴儿或鸟巢里的雏鸟。
树的全部工作都落在当年生长的众多的带叶的嫩枝或嫩茎上。这些嫩枝是群体的养父母,它们通过媒介——根——从土壤里吸收养分,又借助树叶从空气中汲取养分,再把从这两个来源取得的原料进行混合、缔合以及化合作用,从而配制出了那种黏液——制造出植物界的一切事物的那种液体——树液。到了第二年,可以说此刻如此勤劳的新生的嫩茎就退休了,它们将进入休息阶段。然而,此刻新长的芽将会发育成嫩茎,它们将会忙于执行这项共同的工作,直到其他的芽来代替它们。因此,树是由一连串按照自然次序一个接一个长成的一年生
世代构成的。它们的数目可以通过追踪树上的各种各样的分支——从树干中心到最新的嫩茎得出。带叶的嫩茎代表的是当前的世代,植物的活动就落在这一世代上,不久后代表将来世代的芽将会出现。正是因为它们,此时的树才处在生长状态。最终,树干、大枝和它们的分支,乃至带叶的嫩枝将会变成过去的各个世代。这些老去的世代将不再活跃,有时甚至会死掉。可以说,它们构成了植物附着基。也就是说,它们充当后代的支撑体。
我们有充足的数据证明植物不是个体而是集体,是一起生活的个体的集合,把树比作珊瑚虫的附着基远远不单是一种措辞方式,还是对这个事实的精确表达。接下来我要试着向你解释这是怎样发生的。
根据语源学,“个体”指的是不可分割的。当然,这里不存在科学或物理意义上的物质的个体和强行分割的问题,它的意义包含把一个整体分割成或大或小的部分,而不考虑生命的维持那个微妙的问题,因为从这个角度来看,所有的物质都是可以被无限分割的。我们所说的个体是指可以形成一个活个体的,并且被分割后就会死去的任何生物。狗、猫、牛或其他家畜就是个体,它们都是假如被分割就会死亡的不可分割的个体。谁会蠢到用斧头把自己家的猫砍成均等的两部分,还盼着这两部分能变成两只动物各自独立地生存下去?这样的行为简直是疯了,并且和我们从日常经验所学的,以及根源于我们自己的存在意识的固有的信念是相违背的。个体是不可分割的,不可分割的是个体。
然而,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斧头砍向树,不必担忧会危及它的生命。我们还可以相信通过这样的一个过程能让它繁殖到我们期望的程度。绝大多数情况下,分割动物就等于毁灭它,分割植物就等于让它繁殖。
葡萄农假如想在山坡上新开垦的耕地种植葡萄,他将会用修枝砍刀从一棵葡萄树上砍下和他想得到的葡萄树的数量一样多的树枝。这些一端被种植在地里的插枝会生根,过了几年长成葡萄树干、结葡萄并长出生机勃勃的嫩茎,然后这些嫩茎将会用于种植其他的葡萄园。可能会有相当大的一片土地,甚至是所有的区域,将因此被葡萄园覆盖,里面的葡萄树来源于直接地或间接地从单一的初始葡萄树干上取得的插枝。据我们所知,正是有了两千四百年前建立马赛的福西亚人从高卢引进的少量的葡萄树干和插枝,才有我们现在的大部分葡萄园,多亏了很久以前的一连串的截枝和修枝刀的工作,才使得每个葡萄树干长出新植物。在这种情况下,个体在哪,不可分割的在哪?肯定不是葡萄树,因为它可以被无限分割,在每一个从它分离并被种植的长匍茎之中重新存活。如果说一棵葡萄树构成一个个体,就是承认可能已经并且可能还再由一个葡萄树干的分支——它们的共同出发地——繁衍的所有成千上万的葡萄树必须被当做一个整体,视为一个单一的个体植物
因为葡萄树也可以由种子繁殖,所以我们最近的或很久以前的很多葡萄园是通过播种葡萄的种子创造出来的。每一个种子长成一棵新葡萄树,不过这无论如何都不能否定葡萄树更多地是靠长匍茎的截枝繁殖的这个事实,也不影响我们把它判定为植物的个体。接下来,我要举另一个例子。垂柳,园丁们已经在欧洲各处都种植了这种优雅的树,因为它那细长柔软的枝条忧郁地下垂着,如极度悲伤的女子披散的秀发一般。科学家们把它称作巴比伦之柳,因为它原产于幼发拉底河岸,在十字军东征之时被引进欧洲。这种柳树在我们的气候下绝对不能生产种子。现在要尝试对它没这种能力的原因做精确的解释还太早,因为你还没学到植物的种子是怎样形成的。目前我只能告诉你垂柳不能长出会发芽的有生长能力的种子。和所有事物的情况相似,除了它们的花之外,两棵树的合作是绝对必需的。在这两棵柳树当中,一棵使得另一棵在生产种子方面变得完整,我们只有其中一棵。当今欧洲的每个地方能找到的大量的垂柳中,没有一棵是由种子生长的,全都是通过插枝一代又一代地繁衍而成的,源自于某个贵族十字军战士从巴比伦带回家并种在他的庄园的护城河边的树。把欧洲土地上的多到难以计数的所有垂柳都分别当成一个植物个体不是很荒谬吗,仅仅因为它们是从东部带到那边的第一棵树上的插枝?谁会抱着这样疯狂的想法呢?在各种意义上,现存的每一棵垂柳是一棵独立的树,与其他所有的都不同,独自生存着。
从这两个例子和其他许多的例子得出的结论很明显:葡萄树、垂柳,任何种类的树或植物不是个体,被芽包裹的枝条也不是个体,因为要繁殖这种植物只要从这个枝条上截取一个插枝就足够了,只要它被种植在地里并得到合适的照料。成功种植的唯一条件就是插枝必须至少带一个芽,严格来说的话,用分支进行繁殖只要一个芽就足够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新植物不是被种植到地里,通常必须被绑到一个树枝上,利用这个树枝来给它提供树液。这种从一种植物到另一种植物的芽移植方式就叫做嫁接——我们发现一棵树可以被再分成和它的树枝一样多的新的独立的植物,而它的每个树枝又可以提供和它的芽一样多的植物,但是这时候的芽不再是不可分割的,把它分割就等于摧毁了它。因此,植物的个体是芽。
如果我们把树看成是一个集体的话,它的各个独立的部分,即它的芽,共同生活却保留着一定的独立性,那么与真正的个体的结构相关的许多费解的事情就变得完全可理解了。在我们修剪果树的时候会摘除它的许多枝条,对于任何生物个体来说,将意味着死亡的这种大量切割法完全不会危及它的生命,而且事实上是有益的,因为被留下的芽汲取了原本提供给被摘除的那些芽的食物。如果我们给一棵树嫁接另外一棵树的芽的话,那么原来的群体是不会受新来者的影响的,不管原来的还是新来的都会按照它们各自的方式开花结果,不会习得它的任何一个邻居的习惯。通过基于芽的互相独立形成的这些人工结合体获得的神奇的结果中,我想提的是一棵梨树,通过嫁接的方法,所有梨的种类才得以在同一棵梨树上呈现。甜的、酸的、干的、多汁的、大的、小的、绿的、红的,所有这些梨都在同一棵树上结成,年复一年,始终不变,忠实于它的种类特征,不是养育它们的树的特征,而是被转移到这个共同支撑体的各类芽的特征。
我想我的观点已经得到充分的证明了。我将用杜邦﹒德﹒内穆尔的初始定义下做结论:“植物是一个家庭,一个共和国,一种活的洞穴,它的居民是在公共食堂里被公共储藏的食物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