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聚会
2017年的春天很短暂,郑州人从冬装到夏装好像就是一夜之间。都说春雨贵如油,现在看,确实是,倒不是因为雨少,而是春天太短,雨来不及下。
五月,陈为平从夏天的郑州感到了春日的BJ参加大学同学聚会。聚会安排之所以定在BJ而不是长春,主要是因为五月假期只有三天,BJ航班多、高铁便利,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同学方便往来。刘白冰已经是集团人力资源部的部长了,作为东道主责无旁贷。在京郊顺义包了个农家民宿大院,距离机场不远,吃喝玩准备一应俱全。东西厢房分成男女宿舍,高低床好几排,真有回到大学宿舍的感觉。
5月1日路近的同学就已经开始入住了,刘白冰带着老婆任可欣忙前忙后,分配房间,介绍环境。彭长江说5月1日一早出发的高铁,下午才能到。陈为平是本不想参加,本身对同学会就有点抵触,小学、初中、高中聚会几乎没参加过。倒不是对同学有意见,而是总觉得离开校园的同学会都像上了岸装在塑料袋里的鱼,说是活的吧,没了那份自在和灵气;说是死的吧,塑料袋也有水,也能游来游去。陈为平总是觉得与过去多了一层如塑料袋般的隔阂,不厚,但就是不透气,憋的难受。但还是抵不过刘白冰的再三嘟囔,甚至没经他允许,就偷偷用他的身份证号买了高铁票,不去也得去了。
这个民宿设备配置一应俱全,有卡拉OK、台球、麻将、老虎机,连烧烤架、食材都一应俱全。傍晚时分,一群奔四的中年人推杯换盏、歌舞颜欢,回味美好的青春。大学同学相聚无非是回忆校园时光,开开过去的玩笑,男男女女过去脸红的事如今都直接摊开了当八卦解密讲而已。原来都是单身青年,如今拖家带口来的都十来个,孩子们嬉闹的笑声与熟悉又陌生的同窗谈话两掺着,小院倒也其乐融融。
入夜,不少同学都就寝了,刘白冰微信彭长江、陈为平,约到了游戏室小屋。
刘白冰进门就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说:“为平,把门关严实,窗帘拉上。”
彭长江打着哈欠:“干哈呀刘部长,弄的跟特务接头似的,我都刷完牙准备躺下了。”
刘白冰那烟指指他:“你可真没心没肺,来了就知道吃吃喝喝,找女同学吹牛逼,改不了上学时的毛病。”
彭长江嬉皮笑脸:“看看,当官了就有官威了,敢训老兄弟了。你是正处,我是副处,你说啥就是啥,行不?”
陈为平:“你俩别吵吵了,其他人都睡了,小点声。长江,你啥时候当副处了?没听你说啊。啥处?”
彭长江:“也不是啥大官。我原来不是在研究生院嘛,后来博士毕业了,正好赶上干部轮岗竞聘,当年处理费教授的丧事跑前跑后的,教务处处长觉得我应变能力强,就向学校主动要我,我就当了教务处副处长,负责点学生成绩、毕业生学籍之类的杂事。其实和在研究生院干的没啥区别,就是原来管研究生,现在管本科生,还是打杂的。不能和刘部长大央企的正处比啊。”
刘白冰:“你可拉到吧,你没听说过吗?在BJ处女都没处长多,我这也是打杂的,要不是有在房山工作的基层经验和在XJ的外派经历,这职位也轮不到我。都是歪打正着吧。”
陈为平:“行了行了,你俩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遭人恨啊!白冰,你着急叫我来BJ,不是真为聚会吧?”
刘白冰:“看看,还是河南人聪明。也没啥,就是咱几个难得坐一起,说说毅鹏的事,平时打电话也不敢和你们多说,怕场合不合适。最近有他消息么?我给他发聚会邀请信息,他也不回。给他老婆宋颖颖打电话,她说她工作忙,也不一定能来,问她毅鹏最近怎么样,也是搪塞过去。到现在两口子都不见人。你俩和他联系么?”
彭长江:“我没啥联系。他公司刚出事时,师大不少老师都找我,问我情况,好像我是同谋似的。可我啥也知道啊!虽说上学时是一个宿舍的,可这么多年了,女大还十八变呢,这李毅鹏可比女的厉害,敢玩两个亿的债,我是服了。我自己放里面80多万呢,到现在,也就收回了才六万多点,差不多一个月一万块钱吧。按照这个进度,最少得六七年才能全回款。我都后悔当初办校庆时找他来发言了,原以为他是个好典型,现在弄的我成坏典型了。”
陈为平:“唉,谁也想不到的事。当初公司成立,大家选我当代理股东,如今股东注资的钱够呛能回来了,我个人也有小100万在里面。和你一样,我身边也有不少朋友老师包括学生也是追着我问,我现在学校都很少去了,下了课赶紧走,校园里走路头都不敢抬。”
刘白冰:“为平,你这100万哪来的?看不出来,这些年没少挣啊。”
陈为平:“可别提了,一直住个老破小,我这眼神也不用买车和车位,攒着钱就等着买学区房的,没想到……还是怨自己,太贪了。出事后,给毅鹏打过几次电话,他就说忙,在外地出差追债,每次说不了几句话就挂了。弄的现在我都不敢轻易给他电话了,怕他烦。”
刘白冰:“我和你差不多,我总觉得他是在躲着大家。咱们宿舍五个人,如今世海走了,毅鹏背了两个亿的债,人也见不到了,总觉得心里空唠唠的。今天白天,好几个同学都问我这毅鹏的事了,都是投钱进去了,还等着这次聚会能当面问问毅鹏到底怎么回事呢。没想到,这两口子都没来。越见不到人,大家心越慌。”
彭长江:“我就纳了闷了,不是所有标的都有抵押车吗?车还都有GPS定位。贷款人不还,就直接卖了车还钱不就得了?不还就打官司呗,顶多一两年法院执行,咋也都追回来了,至于现在一个月才追回这么点钱?而且越往后,车越不值钱,估计筹钱更困难,他们风控咋做的?北大研究生白读了?”
刘白冰:“我也是想不通,尤其世海还是风控专家,两个顶尖的专业人士咋能到这个地步?我老婆任可欣倒是和宋颖颖一直保持联系,平时都是约购物啊、聊养孩子啊这些娘们之间的事,也算大半个闺蜜了。我老婆听宋颖颖说,世海出事后,他老婆吴欣然不依不饶,找了一帮广西老乡到公司和武汉的家里打砸了好几次。他们不但抢了毅鹏的车,还天天派人守在公司门口不让员工上班。有一回拿刀直接抵着毅鹏脖子,逼他下跪还钱,都惊动警察了。可警察来了,毅鹏也只能说是误会,总不能让警察把吴欣然抓起来啊,毕竟她是世海的老婆啊。没办法,为了让公司正常运营,李毅鹏还是卖了武汉的房子,听说是值500万的房子才卖了400万,李毅鹏一分钱都没拿到全都给了吴欣然了。听宋颖颖说,吴欣然拿到钱之前是天天微信里面诅咒她和她家孩子,拿到钱后直接把她拉黑了。更滑稽的是,听原来物流公司的司机说,吴欣然拿到钱不久,和那帮老乡因为钱开始内讧了,八成是分赃不均,结果吴欣然回过头又来找李毅鹏、找宋颖颖,说给少了,让加钱。现在毅鹏住他小舅子家,也不常住,跟着员工四处追债,也是为了躲吴欣然。唉,咋能到这种地步呢?”
陈为平:“还有这事啊?那吴欣然可真够可以的,有点可怜也有点可恨!我记得在BJ第一次见她就感觉这女人让人哪不舒服?现在想想,就是那种透到骨子里的爱钱如命。白瞎了世海那么聪明的人了,娶这样的老婆,就是给自己催命的。”
彭长江:“世海是一了百了了,我们这些人还得继续受着。我就不明白了,他不是还有个保险经纪公司一直盈利么?BJ不是还有房子么?当老总这么多年,咋也有点积蓄吧?怎么就到了卖房子还债的地步?我这没出过校门的,实在是不懂。刘部长,你能看懂吗?”
刘白冰:“再喊部长揍你啊。说实话,我也看不懂,我是搞人资的,对公司运营懂的少,叫你们俩大学老师过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有没有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咱仨我投的应该是最多的吧,本息有170多万了,那可是我老丈人丈母娘拿命换来的赔偿款啊。我老婆夜里都偷偷的掉眼泪,觉得是把老人留下的那点念想弄没了。”
陈为平:“我觉得咱仨也就你还有可能帮毅鹏出个主意啥的,当初他创业起家也都是你的帮衬,还有长江,你俩都没少支持他。现在这情况,我是无能为力了。我那学校有个老师,把老人的养老钱都投进去了,上周老人脑梗,还在ICU,一天都好几万。找我,我也只能给他心里安慰,帮他在网上发发水滴筹的求助信息。我把医院诊断证明都给毅鹏发过去了,想着他如果手头宽裕,能不能紧着这急用的先偿还?毅鹏到今天都没回我。我相信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应该是真没钱了。这啥时候算是个头啊?”
彭长江:“不过话说回来,我听我导师郝教授讲,这大半年,全国各类这样的互联网金融公司有一千多家,几乎全出问题了,老板有直接跑路的,有像毅鹏这样逐月分批偿还的,还有被起诉集资诈骗抓起来的,当然也有一次性偿还完良心退出的,不过很少很少。郝教授说这是大环境所致,国家要重整金融秩序,降低互联网金融风险,对次级贷款人贷款进行规范管理,最终可能会关闭所有这样的平台业务。”
刘白冰在烟灰缸中狠狠的捻了烟头:“也就是说,这不是毅鹏的经营问题,是国家有意让他们关闭?”
彭长江:“倒也不是,有的平台现在也正常运行着,不过确实不多了。就算还运营,也是正在积极转型,对原有业务彻底清算。不过,我想的是,既然有公司能平安良性退出,有公司能顺利转型,这李毅鹏也不傻,咋就不能成为少数脱颖而出的公司呢?”
陈为平:“事情已经发生了,估计好多内情咱们都不了解。我作为股东代表,还在股东群中,就前几天吧,有个股东冒出一句:李毅鹏办离婚转移财产,天理不容。吓我一跳。更可怕的是李毅鹏也在群中,他不反驳也不出声,这让我更心里没底了,不知道真假。白冰,宋颖颖和你老婆没提过这事?”
刘白冰瞪大了眼睛:“啥?离婚?靠,这李毅鹏搞什么搞啊。”
彭长江:“我去,那这事,有点严重了!不会是公司出事前就办了手续吧?那也太心机了。完了,我那80万是彻底没戏了。”
陈为平调出手机微信群:“就是这个,你们看看,到现在李毅鹏也没回。其他股东都是一排问号。”
刘白冰和彭长江传递着手机,各又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掺杂在深夜中,生成了些许的绝望和无奈。三个人愿意相信那个曾经的哥们还是哥们,可种种迹象似乎并不支持他们的愿望。
入夜已经是5月2日了,三人同时意识到:刚刚过去的5月1日,远达公司没有按照约定的每月1日按时打钱。是法定假日对公业务停办?还是李毅鹏也筹不到钱了?三人都愿意相信是前者,但他们更想知道此时此刻,李毅鹏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干什么?
5月2日,继续聚会。
5月3日,同学们陆续离开BJ。
5月4日,远达按月还款的钱依旧没有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