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愿与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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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大三

大学时光就是那么快,实习后的陈为平开始了大三时光。

最先感受到大三的是彭长江,开始竞选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在竞选演讲时,彭校长在既往的业绩总结时,面对现场的观众声情并茂的说:“在大一大二期间,除了积极完成学习部部长正常的工作内容外,还主动陪护患病同学赴外地就医,在校及时抢救同学生命,实习阶段科学合理分配同学任职岗位……”

台下来当托儿捧场的宿舍哥们,听了有点忍俊不止,尤其陈为平和刘白冰,真是又气又笑,没想到自己的破经历还被彭校长当业绩了。那个“科学合理分配”实习岗位的事,好像就是在说为陈为平量身定做的幼儿园,李毅鹏几个都看着陈为平直乐。事情往往都有两面性,这样说是吃苦,那样说是享福,总有合理的解释,就看说的人和听的人愿意如何理解了。

结果,彭校长如愿的当上了学生会主席。

彭主席上任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组织志愿献血。在宿舍放出话来,四个兄弟都得支持工作,必须见红。从来没有献过血的四个人都傻了眼,赶忙查看彭主席带来的献血知识宣传页,重点盯在哪些人不适宜献血,几个人看了又看,如寻宝一样苦苦追寻那颗救命稻草。

第一个解脱的是陈为平,上面写道:有高度近视的不宜献血。其他三个人只恨自己眼镜度数低。

第二个解脱的是刘白冰,依据是:动过大手术、失血过多的不宜献血。其他两个人只恨自己没有女朋友甩自己。

第三个解脱的是王世海,证据是:体重过轻,不宜献血。李毅鹏很羡慕小广西有个瘦身板。

李毅鹏献血去了。

彭主席身先士卒,第一个撸胳膊上了献血车,李毅鹏紧跟其后,其他同学依次排队。献过血之后,工作人员给每个献血者分发了装有巧克力、牛奶、面包和水果的食品袋,让回去好好休息,补充营养。

在一旁等候搀扶的王世海刘白冰陈为平,以帮他们拎东西为名,拿过来食品袋,直接现场分吃了。彭主席和李毅鹏傻站在那,连连叹息,悔恨自己“卖血”换来的东西,白白便宜了这些黑心人。好在没吃光,还给他俩留了巧克力。到不是黑心人良心发现,而是见多识广的刘白冰提醒似的说了句:“这是代可可脂的,不好吃。”所以剩下了。

晚上,三个黑心人做东,拉着两个失血者到学校西侧的自助火锅店,给他俩压惊,这才让彭主席和李毅鹏感到了组织的温暖。都说吃自助餐的最高境界是“扶着墙进,扶着墙出”,这两个失血者是搀着进,搀着出。回到宿舍,王世海还从夹克内兜和裤兜里分别掏出两个螃蟹和四五个大虾,说准备再做点夜宵,喝点海鲜汤。南方人就是实在,注重生活品味。刘白冰贡献了三包方便面,酒精锅煮开,方便面海鲜汤,香飘四溢,五人共享,这真是大学才有的独特美味啊。

彭主席干劲十足,还没满血复活,就开始张罗第二个活动:捐书。

这个不用见红,大家踊跃支持。陈为平问彭主席,捐的书送给山区,还是灾区啊?彭主席的回答十分震撼:“监狱!”陈为平呆愣着看着他。

“你没听错,就是关罪犯的监狱。你听我说啊,我之前做过各种调查了。之所以给监狱捐书,一方面是给山区灾区捐书,距离较远,邮寄费用快抵得上买新书的价格了,不如就近捐赠;另一方面,给监狱捐书,就有了咱们和监狱接触的机会,通过捐赠仪式,让大家感受监狱的状况,加强法制教育,珍惜美好生活,一举两得。”彭主席认真的解释着,“当然,你们要觉得以后能自己凭实力亲身实践进去体验,也行,就不用通过捐书进监狱了。”大伙听了直摇头,赶紧找书捐。

这么说来,还挺有道理的,这主席就是主席,脑子就是灵光啊。可,派谁去监狱送书呢,总不能所有捐书的都去吧?能让随便进么?彭主席继续解答:“学生会联系了学校宣传部,学校给咱们派了辆大巴车,座位按照学院人数分配,分给咱们学院是3个座位,咋样,谁跟我进监狱去?”

这邀请,听得瘆人。不过陈为平还是报名了,还拉上了身高马大的李毅鹏,两人既是当力工搬书,又是当学生代表参观。

捐书的目的地是位于CC市远郊的省女子监狱。乘坐的大巴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窗外的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平房。再之后不见房屋只见庄稼。再然后,到了。

郊区没了城市的高楼屏蔽,空气冷凝了许多。大巴车在一道大铁门前停下,安检并逐一核对人数和身份信息之后开启,陈为平清晰地听着身后的大铁门徐徐关上的滑轮吱嘎声。监狱里的树木茁壮,林荫道干净整洁,不时还有鸟叫。窗外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犯人在打扫道路,她们没有对话,车里的同学们也一下进入了静音状态。远处高台上,有武警持枪在界墙上站岗,环境幽静,气氛幽深。

陈为平李毅鹏下车从大巴行李舱往外搬书,有身穿犯人服装的女犯人在一旁接书。搁师大,一摞书,一个女生两手都拎不动,但这些女犯人,看着也都年纪轻轻,却一手拎一捆,每人两捆,拎起来排成纵队,在管教人员的带领下,径直的走了。女人的柔弱是在特定环境下的产物,环境变了,柔弱也会瞬间变成刚强和力量。

前来接待的工作人员把同学们领到了一个礼堂。礼堂不大,主席台上有一张桌子,一个话筒,话筒上系着红布。等待的时候,陈为平还想着:不知道为啥发言的话筒都系个红布?有人说是怕讲话的唾沫星子沾湿了话筒,影响设备使用寿命;也有人说,是为了显示讲话重要,话筒是传递正能量的等等。

陈为平还没彻底想明白,主席台上一前一后出现两个人,前面人身着警服,后面的人显然是个犯人。二人走到主席台中央,女警官开始讲话:“大家好,我是这里的管教民警曹灿兰,首先请允许我代表省女子监狱的工作人员,欢迎师范大学的老师和同学们远道而来!同时,更感谢你们为我们送来了宝贵的精神食粮,谢谢大家!”

“下面,我先大致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监狱的基本情况。我们监狱是我省唯一的一所女子监狱,多年来荣获多次公安部和省厅的各项奖励。在这里,关押着来自我省,还包括外省市的各类女性刑事犯罪人员。有重刑犯,也有一般犯罪人员。”

“想必大家以前通过看电影电视剧,都对监狱有着各种负面的印象和恐惧。其实,在我们监狱中,犯人除了在监房关押外,还有许多其他形式的管教和服刑方式,比如参加劳动,我们这里有制服厂,生产各式样的特种制服,结合女犯人心灵手巧的特点,自愿参与生产制服,一来能接触生产实践,用劳动改造自己;另一方面也能获得劳动报酬,改善自己生活。”

“在监狱还可以学习,我们这里有专门的自习室,允许犯人报考成人自学考试,还聘请校外的老师定期来这里辅导。今年,我们这里就有五个服刑人员通过自学拿到了大专及以上文凭,获得了表彰和减刑。”

“当然,还有很多内容可以给大家介绍。时间关系,我就不多讲了。之后,安排大家参观,咱们边看边说。接下来,我们推荐了一位表现优异,多次获得减刑的服刑人员给大家讲述一下她的服刑心得。来,大家欢迎!”

伴随着掌声起落,一个看起来约三十多岁的女犯人,向管教鞠躬,向大家鞠躬后,坐在了主席台话筒前,拿着稿子,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叫常思慧,是一个单亲家庭的独生女,名字中包含着父母的爱情,但母亲早逝,从小跟着父亲生活。由于高中青春期的叛逆和父亲的骄纵,自己我行我素,认识了社会上一些小混混,跟着这些人渐渐的开始了抽烟、喝酒、逃学、辍学。父亲了解到这些时,痛哭流涕,要带她离开这个城市。她赌气离家出走,开始了与人同居的生活,不久怀孕生子。

男友没有工作和稳定的收入,除了喝酒打游戏,就是欺凌中小学生,抢东西抢钱,还有偷车,入室盗窃。有了钱,吃喝玩乐,喝醉了回家撒酒疯,打她。没钱了,发脾气,也打她,说是她这个丧门星连累了自己发财。

终于有一天,二人打斗时,她顺手拿起了水果刀,想吓唬对方,没想到对方醉酒状态,越吓越勇,应刀而上,直接扎在了心脏……她因故意伤害罪,判刑12年。

说到父亲对她的疼爱,她哭了。

说到男友对她非打即骂,她又哭了。

说到那个晚上的刀扎入心,她泣不成声。

在最后的总结,她说:“感谢政府感谢管教对我的挽救和教育,使我重新获得了重新做人的机会。感谢我的爸爸,每月都带孩子来看我,给我重获新生的希望。去年,我已经通过自学考试获得了大专文凭,获得了一次减刑嘉奖。我要再接再厉,努力改造,认真表现,争取再立新功。也请同学们以我为戒,在学校好好学习,珍惜校园时光。用心读书,孝敬父母,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社会主义新人。谢谢大家!”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女同学都流下了泪水。应该说这是一次身临其境的现场教学课,在监狱聆听一个服刑犯的痛彻心扉的忏悔,比看电影电视要更真实更震撼的多。生活是任性的,你稍不留心,就会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

常思慧整场报告,没有错字发音,没有紧张感,行云流水般的自然。陈为平推测她应该不只是做过一场两场报告,多次的演讲才能达到如此纯熟的节奏感,尤其是对情感的带入和把握,哭声和泪点恰到好处,引起听众的悲鸣和心痛。从报告的角度来看,她无疑是成功的;但从经历的角度来看,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那个血腥的夜晚,对于一个20多岁的年轻妈妈,也许过于残忍。

聆听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犯人讲自己的犯罪故事,陈为平感慨:不管怎么样,这样精彩的报告还是越少越好,有些事情对个人本身就足以留痕终身,就没必要再示疤于人,毕竟不管是受害者还是施害者,哪怕听众,都是脆弱的。

离开礼堂,在曹管教的带领下,大家先后参观了犯人的宿舍、食堂和制服厂。

宿舍是铁门,上端有玻璃小窗。门上的锁是门栓式的,插上后再外加锁头。宿舍是八人间,和大学宿舍不同的是,不是高低床,全是单人床,一边四个。唯一的一个窗户上也有铁栏杆,这个栏杆应该和居民家的窗户栏杆预防性质不同吧。窗台上整齐摆放的牙缸,牙刷都朝一个方向。在入门的上方,居然还有个电视,曹管教介绍说,每天定时收看新闻联播和其他教育类节目,规定时间统一看,不能私自打开。

食堂也是由犯人自管,墙上有本周菜谱,具体到每一顿饭都有明确的公示。陈为平仔细数了数,差不多隔天都有肉菜,蔬菜品种也很齐全,只是觉得,如果从周一就知道这周末的晚上吃什么,没了选择权,吃饭也少了种意外的期待感。当然,这可能也是改造犯人的一个环节吧,从生活细节上感化她们要懂得珍惜普通生活的美好,平时不在意的,现在都成了奢望。

食堂出来不远,就到了制服厂。纺织子弟的陈为平对布匹有着天然的亲密感,制衣车间的工作气氛让他感到了久违的爸妈工厂的味道。只不过这里的工人都是统一着装的女犯人,发型都一样,能区分人的似乎只有胸前制服上的代号。不少女犯人看得出年纪不大,正是芳华时代,素颜也彰显着青春,但脸上并没有属于这个年龄的表情,木讷中透着几分无奈和冷漠。车间只有单一的缝纫机“哒哒哒,哒哒哒”声,有人机合作,没有人人沟通。

沿着参观走廊一路过去,李毅鹏小声的对陈为平说:“这地方,一辈子就来一次就够够的了。太闷了,没人说话,把我放这,得憋疯。”

陈为平说:“所以他们才需要捐赠的书啊,不和人对话,看书可能就是唯一的寄托了吧。”

李毅鹏使劲点头:“有道理有道理,早知道,我多捐几本了,下次来时……不,下次还是别来了,只捐书就行。”

监狱是人性回归的特殊场所,人们犯错大都因为有了太多的时间和空间选择,当这些都没得选,人也就自然而然的安静下来,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了。不然,真不知道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