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成长变奏曲
一个孩子的出生比过去容易了;一个孩子的成长却似乎比过去更难了——因为做普通人在今天竟也需要某些资格了……
一男一女的结婚照从一面很旧的白墙上幸福地向我们微笑。
少年故作成熟甚至有点儿故作老到的画外音:“列位,不要以为一名初中生没什么故事。人生有戏没戏,安可以年龄的大小推论?列位耐心看下去就会承认,其实我的故事也是挺有那么点儿意思的……”
旁白声中,镜头摇下——床上,怀孕的女人,亦即主人公赵小涛的母亲,正双手捧着高凸的腹部在床上呻吟。她看上去三十来岁。
母亲望向窗外雨夜——雨点,一阵阵泼向窗子……
旁白:“我的故事便是从这一个秋季的雨夜开始的。十几年前,北京还没有如今这么多的出租车,父亲最后弄断了别人家一辆平板车的车锁……”
父亲蹬车的双脚……
车上,母亲既穿雨衣又撑着雨伞——平板车在寂静的街上顶着风雨前行……
医院。
医生从急诊室出来,训父亲:“你是怎么做丈夫的?都快破羊水了!这多危险!立刻去办理入院手续!”
父亲:“可……可你们说的预产期是十号……”
医生:“你当生孩子是烤面包哇!教条!还不快去!”
旁白:“父亲办完住院手续,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出生了……”
医生:“恭喜你啊,生了个男孩儿。同志,教条主义是会害死人的!”
父亲手拿住院联单,惊喜参半地呆住……
父亲要往接生室闯——医生拦住了他:“你进去可不行!”
父亲踮脚从门帘上方往里望……
父亲大惊小怪地问道:“大夫,怎么倒拎着我儿子的脚,还……还打他呀!”
医生一笑:“几乎都这样的,你儿子凭什么例外?”
一阵响亮的婴啼……
父亲脸上渐渐绽出了笑容……
家中。
母亲抱着小涛,父亲在往他的小手上抹印泥……
留念册上,印下了左右两只鲜红的小手掌印,接着印下了两只鲜红的小脚掌印……
母亲:“你失望了吧?”
父亲:“失望?我失望什么?”
母亲:“你不是总说,你喜欢女儿吗?”
父亲:“还是儿子好。还是儿子好。我儿子五官多标致,眉舒目朗的,将来一定是个美男子!”
母亲:“儿子已经是事实了,你才改说儿子好。”
父亲:“我可有言在先啊,我从没说过女儿好的话。一次也没说过。将来你要是告诉儿子,我就认为你存心挑拨我们父子关系。”
母亲:“明明说过不承认,真无赖。”
父亲:“也让我抱抱!”
母亲:“滚一边儿去。你会抱吗?摔了谁的责任?”
父亲:“学着抱么。你不能剥夺我当父亲的起码权利呀!就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
父亲从母亲怀里将小涛抱了过去,像抱一个玻璃娃娃似的,小心翼翼而又笨拙……
父亲表情渐变……
母亲:“尿了吧?”
父亲苦笑地:“连拉带尿!”
母亲为小涛换尿片儿,一边问:“你闻了没有?”
父亲在厨房水池洗尿片儿,反问:“闻什么啊?”
母亲:“闻闻儿子的屎苦不苦?”
父亲:“我已经下水洗上了。”
母亲抱着小涛出现在厨房门口:“哎,你怎么在洗碗洗菜的池子里洗呀!”
父亲:“怕啥?以水为净嘛。再说小奶娃的屎也不脏。”
母亲:“下水了你也得闻闻。书上说,婴孩儿屎如果苦,那就是生内火了。我觉得儿子有点儿烂嘴角,怕是和内火有关啊!”
父亲捞起了一片儿带屎迹的尿片闻:“我这几天鼻子不通气儿,闻不出什么味儿来。再说苦味儿谁也闻不出来,只能尝出来。”
母亲:“那你就尝尝嘛!”
父亲:“叫我尝屎?”
母亲:“那咋啦?德性劲的!尝尝儿子的屎苦不苦就屈辱你了!你不尝我尝!”
母亲抱着小涛走到了水池旁……
父亲:“我尝,我尝,还是我亲口尝吧!”
父亲转身,佯咂其口……
母亲:“啥味儿?苦不苦?”
父亲:“苦倒是不苦,只不过有点咸……”
母亲:“咸?怎么会咸呢?”
小涛望着父亲,忽然嘎嘎笑了……
旁白:“这些生活片段,是我听父母讲的。小时候听了,觉得他们可笑。随着年龄一岁岁增加,越来越不觉得可笑了。于是常想,小百姓父母们对自己独生子女的宠爱,有时真是比名门富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楼下忽传来叫骂声:“哪个王八蛋把我家平板车锁钳断了!真缺德,有胆量明着!……”
父亲将尿片往水中一按:“糟糕,我得去向人家道歉!”
母亲:“我听着像小郝的声音,要是他家的车,那没事儿的!”
楼外,父亲歉意地对车的主人说:“宏生,别骂了,是我干的。上个星期你嫂子不是生了么!深更半夜的我没拦着车,一急之下……”
车的主人郝宏生是酱油厂工人,看去比父亲年轻些,其实只比父亲小一岁,是同辈人。
郝宏生:“哎哟,副厂长,这话怎么说的,我要知道是您,我怎么也不会骂起来呀!”他笑了,半真半假的:“要不我打自己几个嘴巴子?”——说着佯装真要那样儿。
父亲拦住他手:“又跟我来这套!就叫我四海,你能少点什么呀?”
郝宏生:“您本来就是我们副厂长嘛!叫四海也显得我太那个了呀!”
父亲:“那就叫大哥。邻里邻居的,别让副厂长三个字把咱们关系搞生疏了!我赔你把新车锁。”
郝宏生:“千万别,我换条链子不就行了吗?哎,大哥,是喜得贵子啊,还是天赐千金啊?”
父亲心愿有所不遂地:“哎,想啥偏不来啥!别人家都想要儿子,偏偏生女儿;我这个想要女儿的吧,又偏偏抱回个儿子!……”
郝宏生:“我家那口子也快生了……”凑向父亲,机密地:“我就想要儿子,做梦都想要儿子!如果我家那口子生的是女儿,咱两家来个……怎么样?……”
他双手作调包之势——父亲立刻退开,既摇头且摆手。
严肃地:“不行,不行,哪儿能这么干呢!”
父亲转身便走,几步后回头又说:“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啊!没答应!根本没答应!……”
郝宏生:“瞧你这样儿!一动真格的,吓跑了吧!……”
小涛过“百日”——他一身簇新,鞋帽整齐,额正中还点了一个小红点,被放置在沙发上……
父亲蹲着为他照纪念照……
母亲手摇玩具吸引他的注意力……
晚上。
小小的生日蛋糕摆在吃饭的圆桌上,插了两只蜡烛。
父亲卷了一本书做音筒,凑近小涛的脸,闭着双眼摇头晃脑一往情深地低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父亲的表情那么投入,很有点帕瓦罗蒂的意味儿。而母亲拍着双手;小涛的目光专注于蛋糕……
“祝你……”
啪!……
小涛的一只小手深深地拍入蛋糕,蜡烛倒了,却有一支仍燃着,奶油四溅……
父母愕然。
小涛开心地嘎嘎笑……
母亲:“这孩子,这孩子!”
父亲:“这能怨孩子吗?怨你没抱住他啊!”
小涛满是奶油的手,朝父亲脸上一抹……
父亲:“儿子,别这样,别这样……”
小涛仍连拍蛋糕,燃着的那一支蜡烛也灭了……
黑暗中,小手拍在桌上的响声,小涛嘎嘎的笑声……
父亲生气的话语声:“你是木头人啊?还不快把他抱开!”
旁白:“爸爸和妈妈,对我的确是怀有望子成龙之心的。为了实现这一点,他们将我送到了一所条件良好的幼儿园,动用了三千多元的存款。而那是当年家里全部积蓄的一半儿……”
抱着小涛的母亲和姚副院长走过长长的育儿室走廊——各室门上方,悬挂着牌子,像学校的班级一样编了号……
某室内传出钢琴声,女音乐老师教唱歌……
她们在一门外驻足,姚副院长敲门——出来一位年轻的女老师……
姚副院长:“这孩子安排在你们班,我前天跟你打过招呼的。”
女老师点头,向母亲伸出双手……
母亲反而下意识地将小涛抱得更紧了……
女老师仍伸出着双手,目光困惑地望向姚副院长……
姚副院长理解地对母亲说:“放心吧,任何一个孩子在这里都不会受委屈的。”
母亲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小涛交给女老师——女老师抱小涛入室,门在母亲面前关上……
姚副院长和母亲离开的背影……
姚副院长:“小涛会受到很好的关照,所以你一点儿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周末要和四海按时来接孩子,啊?”
母亲受宠若惊地点头……
小涛的哭喊声:“妈妈,妈妈来,妈妈来!……”
母亲条件反射地站住,本能地转身欲往回跑……
姚副院长拦住她,摇头……
某办公室探出一颗姑娘的头:“姚副院长,有位家长电话找您,急事儿。”
姚副院长向母亲伸出了手:“对不起,我不远送了。等四海来,你们直接到一楼财务去交款就是。”
母亲机械地与姚副院长握了一下手。
姚副院长:“每个孩子送来的第一天都哭,老师会哄好他们的。”
姚副院长匆匆进入办公室。
母亲呆在原地……
钢琴声……
小涛的哭声……
母亲不由自主地向那育儿室跑去——刚跑几步,又理智地站住了……
钢琴声……
小涛的哭声……
母亲流泪了……
母亲双手掩面,转身跑过长廊,跑出楼,跑到一棵树下……
钢琴声和小涛的哭声依稀可闻……
母亲双手掩面的背影……
某商场。
母亲站在柜台后发呆……一顾客指着什么东西低声说了句话,母亲未觉……
另一售货员用胳膊肘碰了母亲一下:“有人买东西。”
母亲猛省,赔笑:“对不起……”
商场食堂。
母亲在吃饭,有两名女同事走来,坐她对面。
同事甲:“哎,听说你把儿子送一所高级的幼儿园去了?”
母亲表情不自然地一笑:“也不算太高级。只不过……条件比一般的托儿所好点儿。”
同事乙:“还不算高级?那幼儿园我知道,老百姓的孩子没敢往那儿送的。”
母亲的表情更加不自然。
又凑过来两名女同事。
女同事丙:“哎,每月多少钱啊?”
母亲:“不贵……才……才三四百……”
女同事乙:“得了吧,骗我们,我们就信呀?每月八百,对不对?”
女同事丁伸舌:“乖乖,比咱们一个月的工资还多!”
女同事甲:“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李姐,你可真舍得为儿子出血,不过啦?”
母亲掩饰复杂心情地笑笑:“我们婚前多少有点积蓄……”
母亲端着碗菜起身匆匆走了……
背后传来一女同事的议论:“我看啊,李姐是小蛾子落在牡丹花上,硬充大玛莲蝴蝶,抽的什么风呢?”
家中。夜晚。
一阵婴儿的啼哭使母亲惊醒,猛地起身,见父亲在黑暗中吸烟……
母亲:“儿子呢?儿子怎么哭了?……”
父亲:“儿子不是已经全托了吗?”
母亲定神聆听——哭声来自窗外。她缓缓又躺下,再也睡不着……
母亲:“哎他爸,咱们的决定,到底对不对呢?”
父亲:“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啊!”
母亲:“你开始后悔了?”
父亲:“不,不后悔。为了使儿子从小受到良好的培养,将来有出息,现在我们苦自己一点儿值得。付出多么巨大的智力投资都值得。”
母亲:“可也得面对现实吧?明摆着,我们最长有能力负担一年多的入托费……”
父亲:“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辞了副厂长,下车间去当工人,那样每月可以多二百几十元的劳动奖金呢!”
母亲:“你可不能啊!”
父亲:“我还真有点儿当够了。一个小小的酱油分厂的副厂长,都不好意思印名片……”
母亲急了,又猛地坐起,厉声地:“我不许!那也是副厂长,你辞了我跟你离婚!……”
周末,幼儿园门外。
各种类型的小汽车,一辆接一辆——父母的双腿从车间走过,像检阅……
院内、楼内、室内——到处是接孩子的家长,热闹异常。那些家长们都穿得很时髦,手机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呼爸叫妈……
小涛站在小床上,双手抓床栏,仿佛一只被囚的小动物,孤单地企盼着——他终于发现了父母,叫:“爸爸!妈妈!……”
母亲抢先将小涛抱起,一阵亲:“哎呀,我的心肝宝贝,可把妈想死了!”
小涛:“回家!回家!……”
父亲一边替他穿鞋一边说:“回家,回家,爸爸妈妈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父亲抱着小涛,和母亲并肩走到院子里——一些大儿童欢乐地跑向各家的小汽车……
小涛:“坐车车,坐车车……”
母亲:“对,当然得坐车车回家。只不过咱们不稀罕坐这些破小汽车,咱们坐大大的公共汽车!”
父亲:“儿子,坐公共汽车好。公共汽车大,一起能坐好多好多人,那多好哇!”
父亲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被一辆红色的小汽车吸引了……
父亲:“你先抱会儿,我去看看那是辆什么车!”
母亲抱过小涛,嗔怪地:“你看看能过点儿什么瘾啊!”
父亲已走了过去,看前,看后……
母亲也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
父亲:“这是辆跑车!”
母亲:“别跟我说,我不懂。儿子,摸摸。长大了有点儿出息,买一辆开着带老爸老妈兜风儿!……”
母亲将小涛放在了车前盖上,小涛双手抓住了旗杆:“杆杆儿,杆杆儿!……”
传来一声喝喊:“哎,你们干什么哪!……”
父母同时回头……
小涛从车盖上滑下,旗杆断了——小涛跌于地,哭……
母亲刚将小涛抱起,一大腹便便的男人已冲来,对父亲瞪眼:“甭废话,赔!这是名车,配支旗杆一千多!……”
父母对视,一时全呆傻了……
小涛望着那男人,心里也一时害怕,不敢哭了……
父亲猛省,冲小涛吼:“我揍你!”
母亲转身,抱着小涛噤若寒蝉地躲向一旁……
旁白:“由于发生了这件事儿,我的高等幼儿全托生活,仅仅一周便结束了,父亲虽然赔了人家一千多元,但却省下了全年的入托费。并且,可以仍当酱油分厂的副厂长了。正是——坏事反而引出了好的结果。至于我自己,对于那短短一周的高等幼儿全托生活,是半点记忆也没留下的。如果父母后来不告诉我,我根本不知自己两岁半时居然还荒唐地高级过那么一次……”
小学校。
母亲用自行车接小涛……
路上,小涛自我感觉极好地:“妈妈,今天我们班又考试了,我得了第二名!”
母亲:“真的?哎呀我的儿子!你可真替爸妈争气!妈今晚给你做顿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老师望了父亲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唉,怎么你们做家长的,十个里有四五个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是特长生啊?觉得将来靠特长吃饭比靠真才实学吃饭容易吧?我没发现你儿子有什么别的特长。但听力奇好是真的。全班都在读课文,他居然能听到有只蚊子嗡嗡着。这要好好培养培养,将来说不定成为杰出的指挥家!”
分明的,老师的话不无调侃意味儿。
但是从父亲脸上的表情看,这对父亲的心理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
旁白:“从此,爸爸和妈妈专执一念,做梦都梦见以后的儿子成了大指挥家。为了这梦想的实现,爸爸妈妈四处求人送礼,带我登门拜师学艺……”
一柄沾了水的梳子,不厌其烦地梳小涛的头发——将他的头发梳成了光溜溜的小分头……
镜头拉开,母亲在端详小涛——父亲双手捧哈达似的捧着一条领带,耐心地等在一旁……
母亲扭头问父亲:“你看怎么样?”
父亲:“行,挺好。蛮有风度的。”
母亲:“那我可就为儿子定型了!”
父亲:“定型吧,定型吧。”
于是母亲往小涛头发上喷定型雾,之后起身让座,父亲坐下为小涛扎领带……
一身崭新的小涛,站在穿衣柜前,表情淡漠地注视着镜中那个既像自己,又有些陌生的男孩儿……
母亲的画外音:“儿子,今天起,这一整个暑假就要拜师学艺了。可千万对师傅嘴甜点儿,啊?”
镜中的小涛,循声默默扭过头去……
父亲的画外音:“你妈说得对。但人家艺术领域,不叫什么师傅,叫导师。导师,记住了吗?嘴甜一点儿自然是应该的。但最重要的是认真学。要记住导师的每一条艺术教导……”
镜中的小涛,循声向另一边扭过头去……
他的表情始终漠然着。
父母带着小涛在一个街口询问……
父母带小涛走进了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区……
小涛和母亲,惴惴不安地望着父亲敲一扇门——小阿姨开了门,问:“找谁?”
父亲:“陶老师在家吗?我们是……”
小阿姨:“噢,明白了,请进来吧!”
三人鱼贯而入——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厅较大,布置得颇具艺术气氛。书架上、墙上,摆着挂着奖杯奖盘之类……
主人陶老师,六十多岁了,是本市师范学院艺术系的退休教师——头发花白,斯文儒雅,正坐在沙发上陪两位三十多岁的男女客人交谈……
小涛一家,见状拘谨地站在门口……
陶老师站起,热情而又亲切地打招呼道:“别站在门口呀,都请过来沙发上坐嘛!……”
父亲犹犹豫豫地率领母亲和小涛走了过去……
小涛欲坐,见父母仍站着,未敢坐……
父亲将礼盒放在茶几上,腼腆地:“没什么可带的,只带了点儿茶和滋补品……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好啦,是叫您陶老师呢,还是叫您陶老呢?……”
陶老师:“一样的一样的,随便叫吧!陶老嘛,岁数尚少,有点儿不够资格。我现在虽然退休了,但毕竟当了一辈子老师,还是叫老师吧!坐,坐呀!”
父母惴惴地坐下,小涛也随之坐下,东张西望,也有些惴惴的样子……
陶老师责备地:“电话里不是嘱咐过你们了吗,怎么还带东西来呢?”
母亲:“可,拜师学艺是件郑重的事儿,我们怎么好意思两手空空的来呢?”
两位年轻的客人闻言后,一齐将研究的目光望向小涛……
男客人注视着小涛,俯身问:“小朋友,喜欢音乐吗?”
小涛心情紧张,身子紧往沙发上靠,低头不语……
父亲:“这孩子自小惧生。”
母亲:“涛,说话呀,回答这位叔叔呀!”
小涛怯怯抬头望对方,讷讷地:“爸妈非叫我喜欢,我就喜欢呗!”
父母不禁对视……
两位年轻的客人也不禁对视……
父亲尴尬地嘟哝:“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男客人微笑,摸了小涛的头一下,又问:“知道莫扎特是谁吗?”
小涛茫然摇头……
男客人:“那么,知道贝多芬吗?”
小涛又摇头……
母亲:“音乐家!是大音乐家呀!”
小涛不满地看了母亲一眼:“现在才告诉我,我还好意思说吗?”
父母不禁又对视……
陶老师也微笑了:“看来,自尊心还很强呢!”
女客人望着小涛说:“我弹一段曲子,你要认真听,啊?”
于是起身走到钢琴那儿,坐下,想了想,非常流畅地弹了一段《七色光》……
女客人扭头问小涛:“听过这段曲子吗?”
旁白:“我当然听过那段曲子,也当然知道是北京电视台七色光少儿节目的序曲。可,我内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被爸爸妈妈推销,还像件东西似的,被别人拿在手里掂量来掂量去的感觉。所以,我感到委屈极了,不愿回答……”
小涛心理逆反地将头一扭……
母亲着急地:“儿子,这……这妈都听出来了,你听不出来?”
父亲:“小涛,成心的是不是?”
小涛又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女客人:“这孩子,真有个性!”望着男客人又说:“咱们走吧!”
于是他们起身与陶老师告辞……
趁陶老师送客之际,母亲扭了小涛的耳朵一下:“你呀,你呀,你可真是个气人的孩子!……”
陶老师回来,见小涛眼泪汪汪的,笑道:“怎么?委屈了?能理解。我小时候也不愿被别人强迫。更不愿在被强迫的情况下,还被考问来考问去的!”
陶老师坐下后又说:“他们是我的两个学生。一个留在了艺术系教音乐,成了副教授。一个到国外去深造。小涛,我敢保证,他们替我考问你几句,都是出于良好的愿望。”
父母几乎同时地:“那是,那是。”
陶老师:“我退休在家,并不缺钱花。偶尔指导一两个孩子学音乐,完全是出于爱才之心。”
父母同时地:“明白,明白。”
陶老为小涛倒了半杯水,指着说:“孩子,你看,半杯水,并不意味着有半杯是空的。恰恰相反,而意味着有半杯是满的。所以呢,不知道莫扎特不是什么羞耻,不知道贝多芬也不要紧。只要有一定的天赋,又有兴趣,肯学,就有可能迈入音乐的殿堂。”望着小涛的父母接着说:“今天就可以让孩子留下,我们先彼此了解了解。”
父母站起……
父亲一句话一鞠身地:“真是太感激了,请老师多费心啦!”
陶老师:“小娟,替我送送客人。”
于是小保姆送父母离去……
陶老师:“孩子,跟我来。”
陶老师引小涛进入一个房间——那房间像儿童娱乐室,有一摞摞的画册,有各种电动玩具,还有游戏机,正与电视连着线。当然,墙上也挂着提琴、二胡、琵琶、吉他……
陶老师:“孩子,在这个房间里,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想欣赏音乐,这是录音机,音质很好。这是音带,都是名曲。如果你对哪一种乐器感兴趣,便取下来。想看画册也可以的,总之,从现在起,两个小时内你是自由的……”
小涛的目光,早已被电子游戏机吸引,半听未听的……
陶老师默默退出,关上了门……
小涛将门推开一道缝,见陶老师持剑在手,向阿姨小娟悄悄嘱咐什么,之后出了家门……
小涛迫不及待地扑向游戏机,一屁股坐下玩了起来……
室内忽然响起了优美的音乐,小涛回头,见阿姨小娟正看着他……
小涛:“小姐姐,请把录音机关了行吗?”
阿姨小娟没好气地:“你是来玩游戏机的呀?”
小涛:“老师说了,两个小时内我是自由的,想干什么干什么!”
阿姨小娟感叹道:“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将录音机的声音调大了……
小涛:“关了!我都听不到游戏机的声音了!”
阿姨小娟再次将录音机声调大……
小涛起身走到录音机前,一下将录音机按灭,抗议地:“要不你请离开,要不咱俩一块儿玩也行,就是不许再打开录音机!”
阿姨小娟:“你这小孩儿,真不识好歹,哼!”怫然而去……
家中。
三口人在吃晚饭。
小涛:“爸,妈,明天起你们不要送我去了。我已经认路了,给我车钱我自己能去。”
母亲夸奖地:“好孩子,开始让爸爸妈妈省心了!”
父亲:“儿子,导师都教你些什么?”
小涛:“教我怎么指挥呗。”
父亲:“一会儿能把导师教你的,演习给爸爸妈妈看一遍吗?”
小涛一愣……
母亲嗔怪父亲:“你也太心急了点吧?孩子才学一天,能演习给你看什么?”
父亲挠头……
小涛暗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
母亲上班前交给小涛十元钱:“涛,午饭热在锅里。吃了午饭,睡一小觉,就去陶老师家,啊!坐车剩下的钱,路上可以买支雪糕吃。”
小涛往外推母亲:“妈,快上班去吧!”
母亲俯身亲了他一下,离家而去……
家中时钟指向两点……
小涛蹦蹦跳跳走在路上……
小涛进了一家电子游戏室……
小涛痴迷地玩电子游戏机……
旁白:“三天后,小娟姐姐来到了我家。而我那时,仍泡在电子游戏室里……”
母亲:“什——么?!他……他连续三天,一次也没去?!”
父亲一掌拍在桌上,怒不可遏……
小娟:“陶老师怕你们生气,所以才让我来亲自说明一下情况。这是陶老师给你们的信……”
母亲接信后,小娟礼貌地告辞……
父母同时看信,陶老师的画外音:“艺术的事情,几乎只能从兴趣开始。我第一天就得出了结论,你们的孩子并不爱好音乐。家长的愿望是可以理解的,但孩子的兴趣也应受到尊重。只有二者统一起来的时候,我才能起点儿基础作用。所以,请不要再送孩子来,那就太难为孩子,也难为我了!……”
小涛的哀号声:“不敢了!不敢了!爸爸妈妈,我再也不敢撒谎骗你们了!……”
父亲将小涛按在膝上,狠打他的屁股——一下,两下,三下。母亲从旁看着落泪,跺脚:“真该打!该打!我才不拦着呢!”
母亲嘴上虽这么说,终于还是不忍心,将小涛从父亲手中“抢救”了下来……
母亲抱着小涛哭:“儿子,儿子,你怎么这么让爸爸妈妈失望啊!……”
旁白:“爸爸妈妈寄托在我身上的指挥家的梦想,就这样由于我而不体面地破灭了。小学四年级时,我却自己迷上另一门艺术,那就是——绘画……”
小涛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他临摹的卡通人物。实事求是地说,临摹得很像。
而他自己,正在为最新一幅“作品”着色……
父母先后进入房间,望着儿子和他贴满墙的“作品”,交换忧虑的目光……
小涛:“爸爸妈妈,你们看我临摹得多像!多像!”
母亲敷衍地:“是像,是像!”
父亲:“儿子,坐下。爸爸妈妈要和你严肃地谈一谈。”
小涛困惑地:“我又怎么了呀!”
母亲:“儿子,你没有什么惹爸爸妈妈不高兴的地方,事实上你这一向学习成绩进步很快,也很大,爸爸妈妈很为你高兴。”
父亲:“所以,爸爸妈妈要和你严肃地谈谈。我们怕你迷上画这些东西,心思不能完全在学习方面,学习成绩又退步……”
小涛:“不会的。学习是第一位的,这一点我已经明白了!不信你们检查我所有的作业本,差不多全是5分……”
父亲:“儿子,别拿作业本儿。爸爸妈妈不检查也相信你的话,真不会影响学习?”
小涛:“我发誓!爸爸,妈妈,这假期给我报一个美术班吧!要报那种正规的,有水平的老师教的!……”
父母对视。
小涛:“我喜欢绘画!你们不是总希望培养我成为艺术家吗?我自信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大画家!求求你们了……”
父母对视。
父亲一拍腿:“好!满足你的愿望!”
厕所里。
蹲在便桶上的小涛,随手拿起了角落里的一张报看……
屋里。
母亲不以为然地:“我同事们说,她们的孩子也都爱临摹那些卡通画上的人物,也都临摹得很像。”
父亲:“先不要打消他自信。这次,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水平,还是由他自己来慢慢认识吧!”
厕所里突然传出了小涛的叫声:“爸!妈!快来快来!……”
父母大惊,几乎同时冲向厕所——父亲拉开了厕所门……
小涛:“看!报上登的,一幅画拍卖了一百五十多万……”
少年美术班教室里。
老师:“小涛同学,你带来的画可以让同学们欣赏欣赏吗?”
小涛环视围拢着他、期待着的学员们……
老师:“新学员来了,一般都要和老学员互相交流交流。”
小涛从夹子里取出一张自己画的画,往桌上一摊:“欣赏就欣赏,请吧!”
学员们纷纷拿起看……
一男学员:“还有别的吗?”
一女学员:“我们早不临摹这些了!从前的绣花女也能临摹得这么好。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创作实践了!你有创作画让大家学习学习吗?”
小涛一时怔愣——学员们纷纷散去,回到各自的画架前……
老师看出小涛自尊心受挫,安慰地轻拍他肩:“别泄气。这些老学员,招时选拔和竞争就严格了些。所以他们的水平普遍比你高许多。他们大多数获得过不同级别的青少年美术作品奖,有的甚至获得过国际性的奖。别和他们比,慢慢来,今天暂且先观摩观摩他们的创作,啊?”
学员作品陈列室。
老师带领小涛参观——一幅幅国画、油画、书法、工艺画——或传统的,或现代的;一列列获奖证书……
小涛看得自愧弗如。
画室。
小涛默默将自己的画收拢,夹起……
小涛观摩别人作画——一支支油画笔和国画笔,那么自信地在纸上或画板上抹、写……
一张张脸上自信的表情……
家。
小涛将画夹用胶条封上了,显然一个时期不打算再翻开了。
父亲走入……
父亲:“儿子,这是干什么?”
小涛淡淡地:“不干什么。封起来,保存着,作为自己留给自己的纪念。将来看看,挺有意思的。”
父亲:“你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似的。”
小涛掩饰地:“没有呀!”
父亲:“没有就好。”
小涛将夹子放入书柜,庄重地:“爸,谢谢你和妈妈为我参加美术班的事儿费了不少心。可,我不想再去了。”
父亲:“为什么?”
小涛:“因为……因为比我画得更好的孩子,全国肯定太多太多了。今后,我还会喜欢画画,可我不再做画家梦了!……”
父亲:“儿子,其实,爸爸妈妈也知道,全国比你画得好的孩子多极了!”
小涛不满地:“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父亲:“爸爸妈妈想让你从小就自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样,你将来长大了,就能永远保持一点儿自知之明。人完全没自信不好,但完全没有自知之明也不好。”
小涛:“那,你们为什么还梦想我成为指挥家?”
父亲:“父母对自己孩子的认识,有时也会犯一厢情愿的错误啊!”
小涛望着父亲,沉思……
旁白:“那一天,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几岁似的。至今我仍认为,爸爸当时对我说的话,是对我进行的很有益的教导,使我内心里特别感动的是——爸爸第一次向我承认,大人有时也是会犯错误的。在那一年的春节晚会上,我将这件事编成了小品,我演我爸爸……”
一派联欢气氛的教室里——小涛在演小品……
小涛:“爸爸妈妈想让你从小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样,你将来长大了,就能永远保持一点儿自知之明。人完全没有自信不好,但完全没有自知之明也不好。”
“儿子”:“那,你们为什么还梦想我成为指挥家?”
小涛:“父母对自己孩子的认识,有时也会犯一厢情愿的错误啊!”
同学和老师一起热烈鼓掌……
一男同学:“赵小涛演得好不好?”
同学们异口同声:“好!”
“节目一等奖给谁?”
同学们:“赵小涛!”
小涛笑了,笑得腼腆而又满足……
旁白:“我的表演天赋,很受我们大队辅导员老师的赏识。她亲自到家里来和爸爸妈妈谈了一次,建议爸爸妈妈在五年级暑假,送我到少年表演班去接受培养……”
父母又和小涛进行严肃的谈话……
父亲:“儿子,爸爸妈妈已经学会尊重你的个人意愿了。告诉我们实话,你将来想成为影视明星吗?”
小涛摇头:“不。”
母亲:“可为什么呢?”
小涛:“我讨厌动不动就被人认出来。然后,就是签名呀,合影呀!那时明星显得多傻呀!追星的人更傻。再说,我要是有点儿小秘密,被些个讨厌的记者当花边写到报上去,他们自己赚稿费,而我还要遭那么多人议论……”
父亲:“可,你们老师也是一番好意啊!咱们也不便对老师的好意毫无行动是不是啊?”
小涛:“那你们说怎么办呢?只要你们说得有道理,我听你们的。”
父亲:“咱们去报一次名。考考试试。考上了,咱们向老师去报个喜,没考上,对老师的好意也有个说法。行不?”
小涛勉强地:“那,行就行吧!”
母亲不禁摸了小涛的头一下:“好儿子,越来越懂事了。”
雨……
小演员班考场。被一道屏风隔开的孩子们家长们,不时向屏风后探头探脑……
忽然一阵骚动——一位二十来岁的靓妹出现,人们窃窃私语:“她当年就是在这儿受过培养的!”
“人家现在都成明星了!拍好几部电视剧了,说不定哪天一下子就红得发紫!”
一位当妈的显然认识那靓妹,牵着自己女儿的手迎了上去……
当妈的:“哟,小珍,你来干吗呀?”
靓妹:“来担考呗!他们担考的老师不够了,打电话再三请我来,我盛情难却呀!”
当妈的将靓妹扯到一旁,悄悄地:“你看我为女儿设计的形象怎么样啊?都说形象分儿很重要呀!”
靓妹:“你怎么给女儿梳了两条小辫儿呢?多没时代感!多没个性!我当年考取可是剪了短发,和男孩子的分头差不多的短发!个性一下子就突出来了!……”
靓妹说罢,匆匆走向屏风后……
当妈的瞧女儿,四顾,心里急——她发现卖冷饮的大婶桌上有把剪刀……
当妈的奔过去,抓起剪刀:“借剪刀用用!”
大婶:“不行不行,这可是专剪食品包装的!”
当妈的掏出十元钱拍在桌上,拿着剪刀,将女儿扯到了一个角落……
女儿双手护着小辫儿:“不剪掉嘛!不剪掉嘛!”
当妈的:“不能听你的。”
咔嚓——一条小辫;咔嚓——又一条小辫落地……
女儿哭了……
小涛和父亲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一辆进口轿车驶至考场门外——车门一开,下来一位小小阔少,接着下来气宇轩昂的父亲和贵妇派头的母亲……
考场里孩子和家长的目光全体望向他们……
那母亲鹤立鸡群地在考场中央打手机:“爸,妈,告诉贝奇他姥爷和姥姥,我们已到考场了,你们都在家放心地等着他回去吧。一会儿就离开,不过走走形式嘛。当然没这必要。可贝奇心劲儿高哇,孩子嘛,也得满足他虚荣一下非考考的愿望嘛!……”
小涛仰头瞧瞧对父亲说:“爸,一部外国电视剧里的小狗也叫贝奇。”
父亲低头严厉地:“闭嘴,不许胡说八道!”
贵族派头的母亲打完手机,扯着阔少的手便往屏风后直奔而去……
家长们不满,嚷嚷:
“怎么不排队啊?”
“还有没有个先来后到了?”
“考场人人平等!”
阔少的爸一瞪眼:“乱嚷嚷什么?!等不耐烦的出去!我们每年赞助几万,难道连这点儿优先的资格还没有?”
考场霎时鸦雀无声,家长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屏风后传出对话声:
“贝奇,你想表演点什么呢?”
“你说吧!你出什么题,我表演什么!”
“那,你表演一下吃西瓜行吗?”
“吃西瓜?我……我没吃过西瓜!”
“你没吃过西瓜?这不可能吧?你怎么会没有吃过西瓜呢?”
阔少的父亲立刻奔到屏风后……
“他是没吃过西瓜!我们贝奇从小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一块西瓜!你问的什么呀,我们贝奇怎么会‘吃’西瓜呢!”
“吃”字被说出极其强调的意味儿。
“我们贝奇只喝过西瓜汁儿!而且是阿姨替他榨好了倒在杯里!吃西瓜,要被西瓜籽噎住了怎么办?……”
“那,那算我问的不好!开始吧,咱们就表演喝西瓜汁!”
考场肃静得出奇……
忽然,一个孩子小声唱起来:“世上只有妈妈好,有钱的爸爸像个宝……”
于是,所有的孩子都随之而唱……
于是家长们拍手助威……
父亲扯着小涛的手悄语:“儿子,咱们出去一会儿,爸爸憋闷得透不过气儿了!”
小涛:“爸,我也是。”
父子双双到了外边,站在避雨处——父亲掏出烟叼在嘴上……
小涛:“爸,你看……”
小树林里活动着母女二人的身影——七八岁的女儿扎两条冲天小辫儿,一手背身后,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着自己太阳穴那儿,作若有所思之状慢慢走;那当妈的,跟在后边,为女儿撑了一柄伞。伞刺滴下来的雨滴,将那母亲的衣背滴湿了一片……
小涛:“他们在干吗?”
父亲:“也许在酝酿表演感情吧?”
父亲指间夹着烟,根本忘了吸……
小涛:“爸,咱们要不要告诉他们,把小辫儿剪掉?”
父亲:“儿子,咱们别多事儿。”
考场突然传来严厉的一声:“安静!”
孩子们的歌唱戛然而止……
父亲扯着小涛的手,惊异地回到了考场,他们看见——一位花白了头发的,五十多岁的妇女,正在严肃地问一名主考老师:“李老师,你先向我解释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她是艺校校长。
李老师嗫嚅地:“校长,您别太认真,并没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只不过一件小小的误会,孩子们和家长们就瞎起哄……”
李老师将校长扯到一旁,又悄悄说了几句……
校长命令地:“去取来。”
李老师不情愿地:“这,您何必生气呢!……”
校长:“在我看,这已经是很不寻常的事了。我再说一遍,去取来!”
李老师走入一房间,片刻取出一厚厚的红纸包交在校长手里。
校长接在手里,掂了掂,拿着走到阔少的父亲跟前……
校长:“这是你们赞助的三万元钱,原封未动还给你们。钱,是我们发展艺校规模所需要的,但我们的艺校给孩子们和家长们留下一种什么样的印象,进一步说,将会影响他们今后怎样看待社会,更是我们所看重的问题。如果您的孩子真想成为本艺校的一名小学员,那么请带他排到后面去,由我亲自来考他。否则,我只好说——对不起,请离开。”
考场霎时响起孩子们和家长们的掌声……
那父亲发愣之际,那母亲一把将钱夺了过去,扯起儿子的手,悻悻地:“这地方发贱,给钱都不要!贝奇,咱们走!”阔少从口中吐出胶糖,捏在指间,狠狠往一根大厅柱子上按……
阔少:“哼,我亲自来考是给你们面子,我还不稀罕考了呢!”
校长:“站住!”
那一家三口站住,都回头狠狠瞪校长……
校长:“替你们的孩子,把柱上的胶糖除掉。”
那当父亲的蛮横地:“成心栽我们面子?我不,我儿子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父亲离开小涛,大步走了过去,冷冷地:“先生,请对可敬的校长女士说话礼貌点儿。如果您不,我就当着您儿子和您妻子的面修理你。如果那么一来,您可就更栽面子啦!”
那当父亲的被小涛父亲正义凛然的样子所威慑,掏出手绢,乖乖将柱子上的胶糖除掉……
他们一家三口狼狈而去……
校长对父亲感激地:“谢谢您的正义声援。”
父亲:“不客气。在孩子面前,正义应该有自己响亮的声音。”
父亲回到小涛身旁,小涛骄傲地:“爸,您表现得真棒!说得也棒,像电影里的台词一样棒!”
父亲挠头,有点儿窘地:“就是从一部电影里学来的。别夸,再夸老爸脸红了!”
母亲冒雨冲入考场——考试已经结束,只有小涛父子俩坐在长椅一角,父亲的手臂搂在小涛肩上……
母亲内疚地:“我到底还是来晚,来晚了!妈妈该死,我怎么会把报考单揣在自己兜儿,带到单位去了呢?……”
小涛:“妈妈,我再也不许你说自己该死的话!”
父亲:“对,我也不许!”
母亲:“考了吗?录取没有?”
父亲:“虽然没报考单,人家还是允许考了。不过,要求挺高的,那么多孩子考,只录取两名。咱们小涛为了成全别的孩子,所以……”
母亲不禁失望……
小涛:“妈妈,没被录取我心里挺高兴的。真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了爸爸的高大形象……”
母亲困惑地望父亲……
父亲:“儿子,这地方多大,多静,爸爸妈妈为你表演一个节目,想看吗?”
小涛:“想!”
父亲起身做了一个优雅的姿势,邀请母亲跳舞……
母亲:“去!我浑身湿成这样,你还有心思出洋相!”
父亲:“儿子已经说想看了,别扫儿子的兴嘛!”——不由分说,揽住了母亲的腰……
母亲一开始极不情愿,渐渐地,步子活泼了……
父亲望着小涛说:“你妈妈当年舞跳得可好啦!”母亲不好意思地笑……
小涛幸福地望着……
父母翩翩起舞……
音乐……
家中。晚饭后。
小涛在背课文,母亲手捧课本,不时予以纠正……
父亲倒背双手从另一房间走来……
父亲:“能打断你们一下吗?”
母子抬头,诧异地望父亲……
父亲自背后出示一册大夹子,郑重地:“儿子,爸爸要求你今天晚上睡觉前,看看这个。”
小涛困惑地接过,疑问地望母亲……
母亲对父亲责备地:“你真是的,教育儿子也不看个时候。”
父亲:“我心里对儿子早就被憋了满肚子的话,今天再也憋不住了,非说不可了!”
父亲坐下,望着小涛,又说:“儿子,这夹子里,都是爸爸从各种报刊上剪下来的文章。内容呢,都是教导大人们如何做好父母的。现在,做父母比以前难了,要求高多了。爸爸妈妈文化低,又没经验,所以,陷入过误区。误区你懂是什么意思吗,儿子?”
小涛瞪大眼睛注视着父亲,摇头。
母亲:“就是犯错误的意思。”
父亲:“儿子,你理解成是犯错误的意思也行。比如,明明家里经济并不富裕,却偏偏要把你往收费很高的幼儿园送。又比如,明明你没有什么音乐天赋,却偏偏指望你成为音乐家,这都是错误的啊!”
小涛:“可,爸爸,我记得你已经检讨过了……”
父亲:“检讨一次是不够深刻的,现在爸爸代表妈妈,郑重地对你做第二次检讨。爸爸想说明的是——第一,爸爸妈妈不是富人,将来肯定没有钱和财产留给你。第二,爸爸妈妈也不是聪明人,肯定也没有多高的智商传给你。爸爸妈妈能尽到的责任,主要是使你从小具备一些好品质。比如那位陶老师对你说过的话——‘半杯水并不仅仅意味着有半杯是空的,还意味着有半杯是满的。’这话说得多好哇,爸爸妈妈是说不出来的。所以你要从小牢牢地记住。这样的话会使你永远不对自己丧失信心。又比如你报考少年美术班的体会,也要总结心得。那件事会使你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别人往往是你的镜子,经常和别人比照一下,就不会头脑发烧,以为自己某方面是最好的了。又比如今天,发生在考场的事,既教育了你,也教育了爸爸——金钱有时候看起来似乎是万能的,但也仅仅似乎是而已。世界上将永远有比金钱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某些原则,做人的原则和做事的原则。儿子,你可要从小学会做一个有一定原则的人啊!你将来是一个怎样的人,主要靠你自己了,明白吗?”
小涛神情庄重地点头……
躺在床上的小涛翻看那大厚夹子……
小涛的旁白:“以前,我总觉得,做一个好儿子真不容易。又要学习好,又要善解人意,太难了。那一天,我开始明白,像我爸爸妈妈那样一些大人,为了做好父母,好家长,也多么不容易啊!”
小涛和母亲在包锅贴儿。
父亲下班回来,一边换拖鞋一边问:“怎么包起锅贴儿来了?”
母亲满脸喜气地:“咱们小涛的成绩排名又与‘二’连在一起了。不过,不再是倒数第二名,是正数第二名了!而且,是全年级的正数第二名……”
父亲愣了愣,激动而又无言地将小涛扯入怀中,紧紧地搂着……
一家三口吃锅贴儿……
小涛剥蒜……
母亲:“儿子,妈替你剥,别辣着你眼睛。”
小涛护着蒜盘儿:“不嘛,我自己剥。我都五年级了,你们不许再把我当成小孩儿了!”
父母听了他的话不禁对视。
父亲:“儿子,还剥啊?你能吃那么多吗?”
小涛只是默默剥……
小涛端着小盘去厨房将剥好的蒜冲洗一遍……
小涛回到饭桌旁坐下:“爸,妈,你们不是都爱吃蒜吗?请吃吧!我不吃,我是为你们剥的!……”
父母不禁对视,都流露出十分感动的表情……
旁白:“我初中升得很不顺利……”
小涛放学一回到家里,父母立刻从厨房出来了……
母亲:“儿子,成绩宣布没有?”
小涛怏怏地:“宣布了。”
父亲:“怎么样?快告诉爸爸妈妈。”
小涛:“数学一百,语文九十八。”
母亲一块石头落地:“那,我儿子升重点中学肯定没问题啰?”
小涛:“老师找我个别谈话了。老师说……老师说……”
父亲急了:“别吞吞吐吐的,快讲嘛!”
小涛:“老师说,重点中学没我……全校重点中学只保送了一名连续三年的三好生,我又不是。其余六名是人家重点中学点名来要的。人家的爸爸妈妈向重点中学赞助了……”
父亲:“这……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母亲:“那,其余六名同学的分数都比你高吗?都是双百吗?”
小涛摇头:“老师还说,老师还保证——向除了重点以外最好的一所中学推荐我……”
母亲:“那不行!他爸,这咱们可得为儿子找学校说道说道!”
父亲:“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敲门声……
父亲暗示母亲去开门……
母亲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女人:“是赵小涛家吗?”
屋里,父亲低问:“小涛,你闯下什么祸了?”
小涛也被搞得忐忑不安:“没……没呀!……”
女人:“我们都是他同学的家长!能进屋谈吗?”
母亲:“请!请!……”
三位同学家长的“光临”,使空间顿时更显得狭窄了……
父亲:“坐!坐!……”
男人甲:“不必客气,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男人乙:“我们是专门来替你们儿子打抱不平的!你们儿子的成绩明明够升重点中学,凭什么道理被排挤在重点之外!……”
男人甲:“只宣布成绩不行!得让校方解释,解释不清,你们就应该去闹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我们支持你们!还可以联合更多的家长支持你们!……”
女人挥舞手臂:“对!闹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我儿子没考好,别人的儿子也别想顺顺当当地升入重点!不闹白不闹!我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父母和小涛,根本都没有插嘴说话的机会,只有一会儿一齐看这个,一会儿一齐看那个的份儿!……
同学家长们的话声消失,只见他们表情一个比一个激动……
客人们走了——家中静了……
小涛:“爸爸,妈妈,求你们别到学校去闹行不行?不管分到一所什么样的中学,我都会继续努力学习的!真的!……”
小涛快哭了……
父母理解地望着他……
小涛:“老师都向我个别解释了,老师对我很好的呀!再说,人家重点中学点名来挑学生,老师也没什么办法呀!……”
旁白:“然而,连老师个别向我做的保证也落空了……”
父母下班,在楼口前碰到,一块儿上楼……
父母先后进了家门……
母亲:“儿子,你怎么了?”
小涛坐在沙发一角哭,样子十分可怜……
父亲:“小涛,别哭,别哭,受什么委屈了?有人欺负你了?……”
小涛:“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被分到最差的中学了!……”
父母对望,表情顿变……
旁白:“教育部门有了新规定,除已被重点中学接收的小学毕业生,其余一律就近升中学。当然,如果赞助,较好的中学,也不是那么坚持原则……”
父亲翻看存折,抬头瞪母亲——母亲惶惶地将头一侧,垂下了……
父亲:“怎么?!……怎么就三千元了!”
母亲嗫嚅地:“我……我……”
父亲大怒,拍了下桌子:“快说!”
母亲:“同事的老娘生病住院……我借给她了……”
父亲:“你!……你!……你给我要回来!现在就去要!去!……”
母亲:“才借给人家几天,没法儿开口要哇!”
父亲摔碎一只茶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
母亲双手捂面,跑入小屋,关上了门——传出母亲的哭声……
小涛呆呆地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知所措——显然,他心中有种负罪感……
父亲大口大口吸烟……
父亲将半截烟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
父亲:“过来!”小涛慢慢地,惧怕地向父亲走去……
父亲举起手臂……
小涛以为父亲要打他,缩头,转身……
父亲的手却轻轻抚在他头上,接着摸在他脸上……
父亲:“儿子,爸爸怎么也不能眼见你被分到一所最差的中学。爸爸要为你的命运尽最大努力。”
小涛流泪了……
父亲的手指抹去了他的眼泪……
父亲:“事不宜迟,快,去洗把脸,跟爸爸走……”
一所中学的走廊里。
父亲在前,小涛在后的背影……
他们驻足在校长办公室门外——父亲犹犹豫豫,想敲门,又缺乏勇气……
门开了——校长送一男客人出来……
客人:“那,我就不再来了。赞助费三天后保证让我公司里的人送来!”
校长:“放心,谈定的事,我们校方是不会有变的。开学前让孩子来报到就是了!”
校长送客人走至楼梯口,转身回来,被父亲拦住了……
父亲:“校长……我……这是我儿子,他是小学应届毕业生……”
校长:“明白了。谁介绍你们来找我的?……”
父亲:“没人介绍。但是我,您只要看了我儿子从四年级到六年级的成绩册,一定会认为,他是配成为这所中学的学生的……”
父亲慌慌地从包里取出一叠成绩册,双手恭而敬之地将成绩册递向校长……
校长接过,看了小涛一眼,翻开最上面的成绩册……
校长边看边走入校长室……
父亲悄悄对小涛说:“你别进,等在门口。”
父亲跟入,门关上……
小涛将门推开一道缝,向内偷窥……
校长坐下,将第一个成绩册放一旁,翻看第二个……
校长将第三个成绩册翻开后,看了片刻,抬头客气地对父亲说:“请坐,请坐嘛!”
校长将最后一个成绩册也看完了,问父亲:“按你儿子的成绩,完全可以升重点嘛!”
父亲:“是啊,是啊,可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有些情况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校长:“让孩子也进来吧!”
父亲喜出望外,走出门对小涛悄悄说:“儿子,打起精神来,有门儿!”
父子二人重新进入校长办公室,父亲将小涛推向校长的办公桌……
校长一只手压在成绩册上,郑重地:“赵小涛,冲你这些成绩册上的成绩,我代表本中学收下你了!”
小涛不禁仰脸望父亲,父亲也正低头看他,父子二人笑了。校长匆匆在一页纸上写了几行字,递向父亲:“三天内到财务去交赞助费。因为你儿子成绩好,我将赞助费减为两万。你要知道,别的中学可是三万到五万啊!……”
父子二人的笑容顿敛……
父亲伸出去接那页纸的手僵住了……
校长:“我理解,两万对有些家庭,可能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数。但你们也得替我想想啊,如果我单单对你们例外,全免了,别人也许还会以为我自己收贿了呢……”
父亲:“是啊,是啊,我们应该替您想想……”
父亲嘴上这么说,手还是没接纸……
校长将纸撤了……
校长坐下重写……
校长:“我再给你们减五千,一万五。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份儿上了……”
小涛突然一扭身冲出校长办公室……
父亲:“我跟儿子商量商量,我跟儿子商量商量,校长,多谢您的关照啊!……”
父亲对校长弯了弯腰,也急忙离开……
父亲冲出教学楼,朝跑向校园里的小涛的背影喊:“小涛,你给我站住!站住!……”
父亲追出校园……
父亲追在人行道上——好奇的行人驻足观望……
父亲在公园的喷水池旁追上小涛,抓住他胳膊——父亲喘息不止,小涛也是……
不远处,老人们在练太极拳,在舞剑……
小涛噙泪地:“爸,你要打我就回到家里再打,求您别在这儿打我。”
父亲喘息着坐在喷水池的水泥围台上:“儿子,你也坐下。”
小涛顺从地坐下……
父亲手抖抖地掏出烟吸,呛得咳嗽……
小涛从父亲嘴上取下烟,起身去扔在一垃圾筒里,回来重新坐父亲身旁……
父亲:“咱们一共去几所中学了?”
小涛:“四所。”
父亲:“人得实事求是。应该承认,刚才那所中学的校长,对咱们真算挺好的了,是不?”
小涛:“是。”
父亲:“人家已经做到那份儿上了,如果咱们再得寸进尺地求三求四,替人家想,也太难为人家了,是不?”
小涛:“是。”
父亲:“儿子,爸爸累了……”
小涛扑入爸爸怀中:“爸,我不愿看到你为我那样儿……不愿家中为我上学的事儿花钱……爸,我不是向您保证了吗?无论成为哪一所中学的学生,我都会努力学习的呀!……”
父亲搂住了他:“别哭,别哭,爸爸也不是不相信你的保证,可爸爸如果完全不为你做点什么,爸爸心里会感到自责的呀!……”
旁白:“我最终还是成了那一所全区最最普通的中学的学生……”
操场上——男同学们在打篮球……
“赵小涛!……”
小涛得球,持球循声而望,见一女生(郝萍萍)在朝他招手。小涛远投,入篮,得意地学球星模样,举双臂作呐喊状,之后跑到郝萍萍眼前……
郝萍萍四望,神秘地:“跟我来,有重要的情报告诉你!”
小涛随郝萍萍绕到楼后,二人贴墙而立……
(此时的小涛,已是初三上学期学生了。)
郝萍萍:“我听到‘刁小三儿’他们几个……”
小涛:“萍萍,别背后叫人家外号,不好。”
郝萍萍:“我听到刁文礼他们几个嘀嘀咕咕,说要给你点儿颜色看,你可千万提防着点儿。”
小涛:“为什么?”
郝萍萍:“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当班长,经常管他们呗!……”
空中滴下水来——小涛抬起头,见一只水桶和几颗男同学的头探出三楼一窗外……
小涛将郝萍萍推开……
水泼下——小涛几乎被泼得从头湿到脚……
郝萍萍目瞪口呆……
郝萍萍抬头骂:“‘刁小三儿’,你们缺德带冒烟!”
教员室。
男老师厉声问:“赵小涛,你必须告诉老师,谁干的?”
小涛:“老师,我没看见。”
郝萍萍:“老师,他看见了!他肯定看见了!”
老师:“赵小涛,这不是你和几个同学个人之间的事儿。这样的事儿老师不管,这学校还算不算一所学校了!……”
郝萍萍:“是刁文礼他们干的!我听到他们嘀嘀咕咕说……”
小涛:“萍萍,你又没亲眼看见,别误导老师作出判断……”
郝萍萍:“我?……误导老师?!……”
小涛:“老师,我调查清楚了,再向您汇报。我是班长,这件事由我自己正确处理吧!……”
上课铃响……
郝萍萍和小涛匆匆往教室走……
郝萍萍:“哼,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人家替你仗义执言,你自己倒装好人儿!”
小涛:“我本来就是好人嘛,不是好人你们会选我当班长啊?萍萍,别生气,以后我会向你解释的……”
他倒退着走,一边急急地向萍萍解释……
放学了。
一群学生推着自行车拥出校门……
刁文礼等三名同学骑自行车驶入一条小街……
他们几乎同时刹住了车——小涛将自行车横于他们面前……
刁文礼:“怎么,想打架?”
小涛:“我一个人打得过你们三个吗?那不等于自讨苦吃么?过几天就要期考了。我只想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愿意,从今天起,放学后我与你们共同复习功课……”
小涛言罢,骑车而去……
三名同学面面相觑。
第二天。
静悄悄的教学楼走廊……
班主任离开教员室,见本班教室还亮着灯,很是奇怪……
班主任从门上的玻璃朝内望——见刁文礼等三名同学在认真听课,而小涛在黑板前向他们讲解数学……
老师表情欣慰,悄悄走开……
家中。
三口人在吃饭……
小涛狼吞虎咽,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今天公布期考名次了。”
母亲:“什么名次?”
小涛:“第七名。括号,正数。”
父亲:“不要骄傲。你们班在全校是中等班啊!”
小涛心不在焉似的:“不是全班第七。”
母亲:“那……全校?……”
母亲刮目相看地瞪大了眼睛……
小涛:“也不是全校。全区。全区统考第七名,没发挥好,所以你们只能将就着接受这个事实了……”
父母对视,惊喜得无法形容……
父亲对母亲大叫:“你看不出菜凉了呀?快给儿子热热去!再炒两个菜!真是的,我一个想不到,儿子就得受委屈……”
父亲又摸了儿子的头一下:“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比他爸爸还成熟了?荣辱不惊啊!”
小涛:“爸,您用词太深了,不懂。”
母亲望着父子二人笑……
旁白:“又放暑假了。那一天,爸爸带我去参观水族宫。我本不怎么想去的。可我知道那是爸爸对我表示的一份爱心,便装出特别高兴的样子……”
父子二人走出楼洞……
父子二人走在社区的小街上……
走在前边的小涛,奔跑助跳,抚到了树枝——他回头喊:“老爸,露一手!”
父亲也奔跑助跳,却未抚到树枝……
小涛得意地:“怎么样?不行了吧?”
父亲自愧弗如地:“是啊,不行了,老了!”
三个戴墨镜的男人很突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说:“借个火儿。”
父亲掏出打火机,揿着,双手礼貌地伸向对方——对方却出其不意地向父亲面门一拳打去,父亲倒在地上……
小涛:“你干吗打人?干吗打人?”
一个男人从后面抱住了小涛,使他卫护不了父亲……
第三个男人朝倒在地上的父亲狠踢……
父亲刚一爬起便被踢倒……
小涛:“来人呀!歹徒行凶啦!……”
小涛咬抱住他那个男人的手——对方疼得哎呀乱叫,放开了他——他一头向正在殴打父亲的男人撞去,对方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墨镜也飞了出去……
小涛望着那男人一愣……
有人朝这里跑来……
那男人爬起,顾不上捡墨镜,仓皇地:“走!……”
小涛抱住了满脸是血的父亲,哭了:“老爸,老爸你没事儿吧?……”
旁白:“爸爸伤得不轻,住了几天医院。厂里替父亲出面报了案,公安机关初步判断,可能是由于父亲负责厂里的打假工作,那些私造伪劣酱油的小贩怀恨在心,进行报复……”
医院病房——小涛母子坐在父亲病床两旁……
母亲泪汪汪地:“疼吗?”
父亲苦笑:“疼是疼点儿。别担心,一点儿皮肉伤,外加轻微脑震荡。”又对小涛歉意地说:“儿子,真对不起。不但没带你去成水族宫,还让你受惊了!”
小涛:“老爸,别这么想。”
厂里的一些领导来看望父亲……
厂领导:“老赵,安心养伤。工会研究了,决定从两万元打假奖金中,拨出一万元奖励你,你是因工负伤嘛!”
父亲:“这何必呢!千万别那样。负责打假,是领导班子分配给我的工作嘛!”
厂领导:“老赵,这你受之无愧的。工会的决定应该尊重。再说,你负责的打假工作,为厂里挽回了十几万元的损失呀!”
厂领导放下红纸包走了……
一家人的目光不禁都望向红纸包——似乎天上掉下来的一万元使母亲有点儿喜出望外……
母亲将手伸向红纸包,与父亲四目一对,手又缩回来了……
母亲:“他爸,我想……我想咱们应该给儿子买台电脑是不?他同学差不多都有!”
小涛:“不,我不要。”
父亲摸了小涛的头一下:“儿子,心口不一可就不好了。买!但是只能买五千元以内的……”
母亲:“那是那是。一万元对咱们来说可是笔大数儿,当然不能一下全花了!”
旁白:“爸爸说对了,我的确心口不一。我早就盼着拥有一台电脑了。可我又认为,打我爸爸那三个人,肯定是受萍萍她爸的指使,我这么认为是有根据的。我要说出我的根据,事情的性质就起了变化,我就没了电脑,我心里矛盾极了……”
小涛陷入了回忆——
小涛在报摊前买报。萍萍爸与那三个男人中的一个,就是被小涛认出的一个正在嘀嘀咕咕……
萍萍爸向小涛努嘴……
那男人瞪小涛……
小涛:“郝叔叔,怎么没去上班?”
萍萍爸阴阳怪气地:“这,就要问你爸啦!”
商店——电脑部……
母亲:“儿子,就买这台怎么样?咦,儿子,为你选电脑,你怎么还不高兴似的呀?……”
小涛:“妈,我没不高兴。”
小涛强装一笑,母亲困惑……
家。
小涛在操作电脑——母亲在一旁看……
敲门声——母亲去开了门,见是萍萍……
萍萍:“阿姨,我从我家窗子望见您和小涛搬回电脑来了,让我也过过电脑瘾行吗?”
母亲:“行,行!瞧你这孩子问的,有什么不行的?”
萍萍还没走近小涛,小涛已关机,并站了起来,冷冷地:“坏了!”
萍萍:“别逗了,刚买来就坏了?”——她羡慕地伸手欲摸电脑……
小涛:“不许摸!”
萍萍愕然……
母亲:“小涛,你怎么这样对待萍萍?!太不像话了!”转而哄萍萍:“萍萍,别生气啊,小涛不是和你认真的,他跟你开玩笑呐!”
小涛:“我是认真的。我才不跟她开什么玩笑呢!”
萍萍一扭身跑去……
母亲:“这……这……赵小涛,你必须对你的行为做出解释!……”
小涛:“妈妈,我当然是要解释的,但不是在今天……”
他说完,也离开了家……
母亲追出家门:“你哪儿去?!”
小涛的脚步声已下楼了……
小涛来到萍萍家门外,平定了一下喘息,举手“啪啪”拍门……
开门的正是萍萍爸,他神色略一惊惶,随即镇定,泰然地:“小涛,有事儿?”
小涛目光定定地瞪他……
萍萍爸不自然起来:“你哑巴啦?没事儿我关门了啊,莫名其妙!”
小涛用脚卡门:“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萍萍爸:“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小涛:“你自己心里明白!”
萍萍出现在父亲身后:“赵小涛,你欺人太甚!你凭什么闹到我家门上来了?”
小涛:“我欺人太甚?你爸他策划了殴打我爸的阴谋!这就是证据!必要时我会交给公安局的!”他掏出墨镜,举给萍萍父女看……
萍萍疑惑地望父亲……
萍萍爸:“你捡了一副墨镜能说明什么问题?你不是血口喷人吗?”
小涛被问得一愣,答不上来……
萍萍:“你说你说!血口喷人就是诽谤,诽谤就是犯法的!你今天说不上来就不行!……”
小涛连连后退……
萍萍:“还反了你了呢!……”
她举手似乎要打小涛……
小涛怯了,转身跑下楼……
萍萍:“赵小涛,有理你就别跑!”她胜利地笑了,由笑而哭,冲爸爸跺脚,嚷:“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旁白:“父亲住了几天院,回家了……”
直伸双腿坐在床上的父亲对母亲说:“你现在就把剩下的五千元给老郝家送去吧!他农村有一大家子人,还有一位瘫痪的老父亲,担子太重了。你就说是工会决定给他的困难补助!”
母亲:“那……你既然这么决定了,我也没话好讲了……要不,送过去三千行不?”
父亲坚决地:“不行!”
小涛从电脑前离开,愤愤地:“我反对!干吗要送给他?他不是好人!他……”
母亲严厉地:“小涛!……”
父亲:“别制止他,让他把话说完。”
小涛只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父亲:“儿子,我真替你感到可耻!为五千元钱,就诽谤一位邻居不是好人?”
小涛:“爸爸,是他找人打你的!”
母亲:“小涛,你怎么没根没据地乱说?”
小涛:“我……我有根据……”
父亲:“住口!这太离谱了!太过分了!”——欲下床揍小涛……
母亲急将小涛推开去……
晚。
三口人在吃饭——父亲不时因脸上的伤痛咧嘴,吸冷气……敲门声……
小涛起身去开门,见门外是萍萍爸……
萍萍爸:“小涛,让我进去行吗?”
小涛不情愿地从门口闪开了身……
父亲:“老郝啊,坐坐,吃了没有?没吃一块儿吃点儿?”
萍萍爸落座,望着小涛,平静地:“小涛,你过来。”
小涛在父母的注视下违心走到了他跟前……
萍萍爸:“你打我吧!”
小涛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父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呆若木鸡……
萍萍爸:“打!”
小涛又扇了他一耳光……
萍萍爸:“再打,再打……”
小涛望着他第三次举起手,但却扇不下去了……
父母终于反应过来,父亲猛一拍桌子震掉一只碗,碎了……
父亲瞪着小涛,脸扭歪了,恼怒之极而一时张嘴说不出话……
母亲抓住了小涛那只举起的手:“你疯了?”
母亲扇了小涛一耳光……
萍萍爸忙起身阻止:“别打小涛,别打小涛,小涛是好孩子。他没疯。我疯了。”望着父亲又说:“副厂长,是我……是我找人打的你。”
气氛一时凝固了似的。
母亲不禁放了小涛……
父亲缓缓落座,摸着脸上的药布苦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老郝,我这副厂长一向对你挺好的呀,你干吗找人打我呢?”
萍萍爸:“谁叫你让我下岗?我……我下岗了,我……我怎么办啊?”——捂脸哭了……
父亲:“下岗?这是从何谈起?我们厂的酱油是名牌儿,在市场上经得起竞争,我们厂没必要让工人下岗嘛!”
萍萍爸:“假话!你们当官儿的总说假话!下岗名单都排出来了,黑名单上有我,当我蒙在鼓里呀?”
父亲:“谁告诉你的?”
萍萍爸:“我不说!我不会说的!”
父亲:“不说也好。说了,更复杂化了。老郝,你误会了。那不是下岗名单,那是分流名单……”
萍萍爸:“还不是一回事儿!……”
父亲:“不是一回事儿。分流,是要分出一部分有经验的工人,到外县去组建一个分厂。外县假冒我们厂品牌的酱油太多太多了。我们去建一个分厂,不就把市场充分占领了吗?……”
萍萍爸:“那,好差事怎么轮不到我,干吗到外县去,你就指名不能少了我?”
母子二人的目光望向父亲……
父亲:“你呀,老郝呀,我是为你争下的名额呀!每天二十元的补贴,一个月就是六百元呀!我不替你争,那……那能轮到你吗?……”
萍萍爸望着父亲愣住……
萍萍爸从兜里掏出了五千元钱:“这……这五千元钱……这我还怎么有脸收哇……”
父亲:“你看你,你不收,那就错上加错了!你收了,咱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我对谁也不说。你不收,我就向厂里汇报……”
萍萍爸泪眼模糊地望小涛:“小涛,叔叔求你,别对萍萍说实情……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说了,我没法儿要求她尊敬我这个当爸的了……”
小涛值得信任地点头……
小涛的小屋里熄了灯——他已躺在床上,能听到父母在亮着灯的大屋里对话……
父亲:“我想,那电脑得退了,钱得还回工会去。”
母亲:“他爸,你也太认真了吧?天知,地知,老郝知,咱们夫妻俩知,都不对别人说,谁会知道实情呀!”
父亲:“但自己心里不是从此就不干净了吗?再说儿子也知道实情了,我应该给他做个好榜样。否则我们今后还有什么资格教育他?……”
旁白:“从小长到大,我内心里一次也没对父亲产生过敬意,更没瞧得起他小小酱油厂副厂长的头衔。但那一天晚上,我因有一位值得自己敬爱的父亲而流泪了……”
白天。萍萍在楼前给自行车打气,却对不准气门芯——一双手将气门芯对准了,是小涛蹲下了……
萍萍:“滚!少献殷勤!”
小涛:“萍萍,我错了!我已经向你爸爸当面道过歉了,你也给我个机会吧!”
萍萍:“不给!”
小涛:“别嘴硬。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原谅我了!”
萍萍:“没门儿!你做梦!”
小涛:“梦想也可以成真嘛!……气筒上一条毛虫!……”
萍萍惊叫一声,扔了气筒……
小涛趁机夺得了气筒打气……
萍萍羞恼地瞪着他……
萍萍:“别打了,你成心要把我的轮胎打爆哇!”
小涛:“萍萍,我求你帮个忙儿!”
萍萍:“不帮!”
小涛:“不帮也得帮!我得把那台电脑退了……”
萍萍意外……
小涛:“我爷爷生病了,急需钱……”
萍萍:“你爷爷不是早不在了吗?”
小涛挠头:“总之我家现在急需钱!我爸妈为难死了,我不愿看到他们为难,所以……好萍萍,趁他们都上班去了,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傍晚。
小涛和萍萍一块儿回到家里,父母已下班在家了……
母亲急切地:“小涛,电脑呢?”
小涛:“我已经求萍萍帮我退了!”——他俩满脸汗……
父亲:“这……这……退得容易吗?”
小涛:“不容易。萍萍跟人家哭,闹,耍赖,死磨硬泡,要不根本退不了!”
母亲:“萍萍,这可叫婶儿怎么感激你呢?快来跟婶儿洗把脸!……”
在萍萍洗脸声中,父亲低声而又严肃地问小涛:“你把真相告诉萍萍了?”
小涛摇头……
父亲释然地:“这就好。有些事儿,既然对别人保证了,就要做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守口如瓶。”
小涛点头……
旁白:“有一天,父亲偷看了我的日记……”
父亲坐在沙发上翻相册——小涛的小脚印、小手印,一系列成长过程中的照片历历在目……
父亲合上相册,表情无限感慨……
父亲拿着相册走入小屋,将相册收起——看了一眼小涛的书包,犹豫一下,打开书包,翻小涛的作业本儿,成绩册……
父亲的表情极为欣慰……
父亲发现了小涛的日记本儿,自言自语:“这小子,开始写日记了……”
父亲将书包收好,转身离开——驻足于门口,回望书包,表情有点儿矛盾……
父亲又从书包里掏出日记本儿,坐在小涛的写字桌前看起来……
小涛的画外音:“爸爸老了,头发开始白了。妈妈这一年里也明显老了,变得爱唠叨了。我心里好体恤他们。有时候我非常想反过来像家长一样安慰他们,关心他们,可又不知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做,怎样表达,只有长久地将对他们的爱埋藏在内心深处……”
黄昏温馨的金辉中,小涛和萍萍骑着自行车返回社区——二人在楼前同时下车……
萍萍:“过几天,我也请你看电影!”
小涛:“那我先谢了!”
家中。
父亲仍在看小涛的日记……
小涛的旁白继续:亲爱的爸爸,妈妈,让我在日记里向你们保证——我将来工作了,一定好好孝敬你们,一定经常给你们买爱吃的东西,节假日一定经常陪你们到处玩玩……
小涛推开家门——见自己的屋门掩着,有点儿奇怪,向内偷窥……
他看到父亲一手拿着他的日记本儿,一手掩面,感动流泪的样子……
小涛默默看了一会儿,悄悄退出家门,他背贴着墙蹲下了……
不知为什么,他一转身,头抵着墙,分明的——也无声地哭了……
旁白:“郝叔叔到外县去之前的两天,提议我们两家到公园去玩……”
公园里。
小涛和萍萍坐在草地上……
萍萍:“初中毕业以后,我不想考高中了。我想考职高,为了减轻爸爸妈妈的经济负担,早点儿参加工作……”
小涛:“我陪你考职高。”
萍萍:“骗人!你学习那么棒,会屈才考职高?”
小涛:“萍萍,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啊!我决定参加工作以后继续读夜大……”
萍萍:“那,咱俩可真想一块儿去了!”——她凝视着小涛,忽然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远处,萍萍妈指着说:“呀,我女儿亲了你儿子一下!”
萍萍爸:“那叫初吻。”
小涛母亲满心忧患地:“难道他们开始早恋了?这可不好,这可不好……”
举着相机的小涛父亲不得不放下了相机,别有一番见解地说:“家长同行们,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刚才咱们不是每人吃了一支巧克力雪糕吗?我猜一定是我们小涛唇边沾了一点儿雪糕,而你们萍萍没带手绢,只好用嘴替他吮了去!”
萍萍爸:“我敢说,我女儿肯定忘带手绢了!”
萍萍妈:“我女儿最喜欢吃巧克力味的雪糕了。她见不得一丁点儿浪费!”
小涛母亲喊:“小涛,快跟萍萍过来照一张合影!”
小涛站起,也将萍萍拉起,与她手牵着手跑来……
母亲:“你们有点儿集体观念,别离大人太远!”
小涛、萍萍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五人重新站好位置,小涛父亲又开始拍照……
一阵喜鹊的叫声从空中掠过……
小涛母亲抬头望着说:“也许,咱们两家今年必有一家逢上喜事吧?”
萍萍爸:“干吗必有一家呀,肯定两家同喜!”
萍萍:“叔叔,把喜鹊也照上,把喜鹊也照上!”小涛父亲朝空中举起相机……
喜鹊的叫声转移……
小涛父亲朝空中举起相机追去……
咔嚓……
一张底片充满银幕——其上只照到了一只喜鹊尾巴……
画外——两家人的笑声中,萍萍和小涛的私语:
“小涛,不许改主意啊!”
“你改我都不改。我不认为夜大出不了人才。我们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证明这一点!”
远处,传来悠长的一声:“雪糕!巧克力雪糕!……”
夏季中午的阳光下,清澈的小河缓缓流淌……
两岸水柳丛中,鸟啼婉转。
1998年7月24日写于北京
1998年9月1日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