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灰狐哀歌与灼目黎明
迪龙加看着云层渐密的夜空，想不到天已经黑透了。刚才的恒星之核让它搞不清这是白天黑夜，现在搞清楚了，却又觉得难过，这样的夜晚萧萧瑟瑟，让它想到了已经死去的邵阳辉，还有下落不明的D。说起来D，它很后悔自己没有抢在邵阳辉前面去和赞恩谈判，也许那样做还能顺便问问D的下落。
萨莉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她看着乌云渐密的天空，回想着以前发生反噬的经历，一遍遍尝试着预测黑色触手回来的时间。这样的心情并不是说她后悔拼命拯救羚澜，对她而言，放弃自己的生命其实是容易的事情，相较于放弃任务来说。如果自己的命能换来任务圆满完成，那可以说是很值的事，可现在，事情完成了，反倒要提心吊胆，为接下来生不如死的反噬做准备，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事情担心。
她觉得脖子仰的有些酸了，不知道是不因为在战俘营做处刑官的缘故，每次脖子疼，都会让她想起那些被她割开咽喉的犯人，五颜六色的血液立刻涌进她的脑海，让她不得不低头望望别的风景。迪龙加折腾了一圈，也觉得倦了，它朝着萨莉看去，萨莉也刚好和它目光交汇。
“你见着D了吗？”
萨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望了眼已经烧成灰，平铺在沙地上的战俘营，“你见着海琴了吗？”
“没有。”迪龙加摇了摇头，“可能是遭遇不测了。”
“D也是。”她的语气里毫无波动，脸上依然是冰冷的神色，但心里却觉得很难受，她自己也搞不清是为什么，“我以为我只会为叶卡捷琳娜难过。但也许海琴，D，瓦尔瓦拉，都会让我有点情绪波动。”
“只是有点情绪波动吗？”迪龙加皱起了眉骨，因为蜥蜴没有眉毛。
“D和一个女的，被赞恩杀死了，我赶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咽气了，只剩下了邵阳辉。”她没有管迪龙加在想什么，只是说自己看到了想到的，“还有赞恩，他身上有炸弹，被引爆之后可能炸开了封住恒星之核的匣子，不过，也可能是海琴把他们放了出来。”
“额……”迪龙加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血动物，所以情绪也会比较冷漠，但没想到萨莉更甚，而且，她怎么会怀疑海琴？哦，对，海琴要杀萨莉，虽然它不知道为什么，但大概萨莉自己心里有数。
不过它还是想问出个究竟，可是萨莉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它身后的地方。
“陈霖昊还活着。”她指着一个跪在沙地上的男人说。
“嗯？”迪龙加以为这家伙死了，或者跑路了。
萨莉朝他走了过去，随着一点点靠近，以及视角的逐渐改变，她和迪龙加看到了陈霖昊怀中抱着的女人，女人身上还盖着一条灰色的大尾巴。
“啊，那是柳瑾……”迪龙加的语气里有点惋惜，“邵哥替她谈判就是为了让她活下来啊……”说着说着，它喘起了气，似乎要哭出来。
“为什么让她活？”萨莉越走越近，这问题刚好也被陈霖昊听到了。
“大概是以为我死了。”陈霖昊扭过头，看向萨莉，“如果可以，蓝蟒肯定会想办法把我的钱从柳瑾这儿搜刮干净。真是可惜，现在结局倒转了。”他的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
“胡扯！”迪龙加突然气恼地喊了出来，“你个死姓陈的！”
陈霖昊完全没想到迪龙加会反驳他，他的事和肃清局的人有什么关系？难道肃清局的人都认为员工死后财产归集团是理所应当的？
“‘我儿子已经死了，他们的孩子还没出生’，这是邵阳辉的原话。”它斩钉截铁地对陈霖昊说，好像每个字都要变成猎狐犬，把陈霖昊生吞活剥了一般。
但陈霖昊平时再怎么不正经，却也是活了一百多年的狐妖，迪龙加的这点威慑力对他而言微不足道，而且对于蓝蟒，他也有着自己的一套看法，“蓝蟒不会放过任何获利的机会。不过这次，嘴上说得是很好听。”
他把柳瑾抱地更牢了，两只红红的眼睛死死看着萨莉，“你说过你要杀了奥利克瑟的。”
萨莉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个多少帮过自己的老朋友说点什么了，“刚才的战役你应该也看到了，暗黑咒术受我控制，而且到现在还没有反噬出现。”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柳瑾，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应该是之前被金属分子击中了，“你我都知道，奥利克瑟可能在这儿。”
这就是萨莉一直担心的。如果奥利克瑟在，那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自己和羚澜会造成伤害吗？但除了担心之外，更多是疑惑，“既然它在，却又没有把我们杀掉，为什么。”
“呵……”听了萨莉的话，陈霖昊果然冷笑了一声。他把柳瑾的尸体轻轻放在了地上，“从你的角度看，奥利克瑟帮你稳住了暗黑咒术，最终你才能暂时不受反噬的困扰，打败威姆。是这样吧？你觉得它帮了你。”
“因为我知道，我一个人操纵暗黑咒术，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如果不解除疑惑就杀了奥利克瑟，是不是太草率了。”
迪龙加隐约闻到了火药味，萨莉和陈霖昊居然有点要针锋相对的意思。
“那我告诉你，萨莉，”他上前几步，狠狠抓住了萨莉的肩膀，但萨莉却如一尊威严的雕像般站在那儿，未被陈霖昊晃动分毫，“你我都知道，奥利克瑟的本事不止于此，它明明可以一击干掉威姆！但它没有！它明明可以，明明应当，可是却从不出手。”
一阵歇斯底里后，陈霖昊调整了下情绪，小声地对萨莉说道，“在战场上厮杀的永远是我们，而它在坐享其成。这种人就是该死，没有什么草率不草率的。”
“咳，”迪龙加清清嗓子，走上前把二人稍稍分开，“我一直以为这个星球上除了赞恩，第二反叛的就是萨莉，但好像，你和萨莉不相上下。”
“重点不是反叛。”萨莉把迪龙加的爪子推开，“现在的情况是，奥利克瑟在这儿，但为什么它不出来？”
“可能它在忙？也许它就在邵阳辉那儿。之前听他说过，他来羚澜是接了总裁大人的密令。”迪龙加耸耸肩，虽然作为肃清局成员，应当立刻逮捕面前的这二位叛徒，但一方面是它也许打不过萨莉和陈霖昊，另一方面，它对奥利克瑟确实有点好奇，而现在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探索机会。
“在忙”的理由听上去有些随意，但一直在这儿站着，奥利克瑟也不会凭空出现。也许那家伙确实就在邵阳辉身边呢？不过除此之外萨莉还有另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掌握着暗黑咒术的奥利克瑟固然强大，但它或许也免不了被暗黑咒术反噬，因此它在强大的同时，还十分脆弱。面对着她和陈霖昊两个想置它于死地的对手，奥利克瑟要想办法把自己藏好，或者等两个人分开后逐步击破。
“带我去邵阳辉那儿吧。”萨莉决定验证她的猜测，即便这仅仅是个猜测。
“那……来吧。”迪龙加犹豫了下，但现在除了和萨莉一起找总裁外，也确实没什么别的选择了。它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陈霖昊，发现对方没有跟上的意思后，只好带着萨莉一人去邵阳辉的尸体那儿。
陈霖昊看萨莉和迪龙加已经朝远处走去，便又俯下身，坐在了柳瑾身旁。
“其实我从不指望任何人能杀了奥利克瑟。”他拉起柳瑾已经冰冷僵硬的手，“它确实是不死之身。”说着说着，陈霖昊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还知道，它做尽坏事，却也干遍善事。这家伙不是十恶不赦，甚至可以说，对宇宙很重要。”
“可是它…对我来说…杀了我家所有人……”抓着柳瑾的手握得更紧了，“看到它我…我没法忍住……我真的真的想复仇啊！”
陈霖昊以为这只是他的自言自语，极度的悲伤让他头痛欲裂，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悲伤的过往和死去的柳瑾身上，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站着的奥利克瑟——一个因为不断参加各种会议，所以不得不长年累月穿着西服的男人。此刻，暗红色的侧分发型有几分凌乱地顶在它头上，而深邃的眼窝里是纯黑色，看不见瞳孔的眼珠。
这双眼就这么盯着陈霖昊的后背。从它的表情上读不出任何情绪，但邵阳辉的尸体正半靠在它的肩膀上，也许它心里多少有些为自己部下的死而难过。
听着陈霖昊的独白，奥利克瑟小心翼翼地放下邵阳辉，朝着他靠近了几步，黯淡的月光打在它身上，投出的影子终于出现在了陈霖昊面前。
“看我出丑很有趣吗？你们怎么不去找邵阳辉？”不知陈霖昊真的没发现奥利克瑟，还是故意假装这样，让奥利克瑟放松警惕。
“如果不找我复仇……”
奥利克瑟刚一开口，陈霖昊便像被针扎了一般，从地上弹起，飞速转身一百八十度，直面着原本他背对的奥利克瑟。看来刚才他真的以为是萨莉回来了。
“这位女士也就不会死。”陈霖昊的反应是它意料之中的，所以并没有耽误它把话说完。
“你看到了一切却还不去阻止！”绿色的光芒瞬间迸发而出，但这些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
“赔上了妻子，现在还要赔上自己吗？”奥利克瑟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暗红色的光，但这道光很快便消失了，与此同时，一朵黑色的云正在这片沙漠的上空聚集。
陈霖昊没有心思听对方说什么，他攥紧拳头飞速朝奥利克瑟冲了过去，但这点力量根本不足以与奥利克瑟抗衡，只见它伸出手，轻轻松松接下了这一击，并且还紧紧把陈霖昊控制在了自己面前。
“我也失去了我最信任的部下。”它轻轻歪头，示意陈霖昊看一眼地上的邵阳辉，“战争都是有损失的。它不像你的生意，偶尔会创造双赢的局面。”
但陈霖昊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它不说话。
突然，一道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剑刃穿透了奥利克瑟的胸口，黑色的血液迅速滴在了地上，而在它身后握着这柄光剑的，正是萨莉。
“总裁大人！”背着哈米利的迪龙加不顾一切，把哈米利随手丢在地上，可怜的小朋友还在昏迷之中，可紧接着又一头栽在了沙子上，而把他就这么“抛在脑后”的迪龙加，接着便朝萨莉冲去。
陈霖昊刚才没能打到奥利克瑟，但现在不会再让迪龙加破坏萨莉的刺杀了，他挣开奥利克瑟的手，俯下身直直朝着迪龙加冲去，想不到他的力气一点也不小，蓝色的大蜥蜴被他直接拦腰抱起，拱到了地上，很快二人，不，一人一蜥蜴，就扭打了起来。
“为什么帮我？”只可惜萨莉并不是冲着刺杀奥利克瑟来的，她只需要让这一刀把它打到奄奄一息，能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就好。
但奥利克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脆弱，它微笑着侧过头，对身后的萨莉说道：“为了感谢你挫败了叶卡捷琳娜的计划，感谢你帮我除掉了她。”
“什么？”这样的回答让萨莉着实没想到，居然会扯上叶卡捷琳娜，而为她稳住暗黑咒术居然仅仅是因为感谢。
“顺便回答陈霖昊的问题吧。”它悠哉地朝前面走着，而穿过身体的光剑就这样一点点拔了出来，居然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样子！
“在忍受疼痛上我可以说是非常擅长。”它捕捉到了萨莉眼中闪过的惊讶，就顺便解释了下，同时踱步到了陈霖昊面前，而此时的陈霖昊正被迪龙加锁喉。
“我不出手，是因为没办法。”说着，它打了个响指，天空立刻像在迎合它一般，电闪雷鸣，黑色的雨水瞬间洒上了沙漠，除了萨莉他们几人的头顶，其他地方都被天上的黑雨淋了个透，原本干燥的砂砾被黑雨浇上后瞬间冒出了滋滋的黑烟。
而“群星之上”那些失去机械组织的佣兵，因为刚才威姆收集金属分子的时候，除了所有人的飞船，他们的机械身体也全部被解体，便只好眼神空洞地看着羚澜星上发生的一切，大片的伤口和缺失的肢体，以及机械器官被剥离后身上的空缺，可怜巴巴地暴露了出来。
他们甚至失去了移动的能力，此时此刻，只能任由黑雨落在他们的身上，有着强烈腐蚀性的黑色液体侵蚀着他们，但他们却连痛字都喊不出，只是用那双无神的眼睛毫无情感地看着奥利克瑟。
“难道刚才你一直在替我承受反噬？”萨莉似乎明白了。难怪它没能出手救邵阳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亲自和威姆对抗，直接杀了他会更好。你的力量比我更强。”
“我的现身可能会被蓝蟒的敌人发现。羚澜不像地球，被层层保护着。难道你不怕这儿再沦为战场吗？”说着，它看向了沉默着，被一点点腐蚀的“群星之上”佣兵，他们中有很多，曾经都是蓝蟒远征军或零号武装的成员，有的甚至曾经亲自为奥利克瑟效力。但最终，他们都变成了蓝蟒的叛徒。
“出于各种原因，他们最终选择不惜一切代价置我于死地。”接着，奥利克瑟看向了陈霖昊，“包括你。这样的景象多么熟悉，你在地球的妻子也是这样死的，但你却一直将这件事归咎在我身上。”
原本被勒的翻白眼的陈霖昊听了这些话突然间又来了精神，可是迪龙加已经防备着他了，两只粗壮的手臂硬是没被陈霖昊挣开。
紧接着，奥利克瑟从身后掏出了一把来自地球的手枪，瞄准了陈霖昊。他应当像“群星之上”的那些佣兵一样，为背叛付出代价。
“够了！”萨莉立刻冲过去，抓住了奥利克瑟的手腕，一把将枪打地远远的，同时还挡在了陈霖昊前面。
“萨莉！别不识好歹啊！”迪龙加一边继续锁喉陈霖昊，一边对萨莉喊道，“总裁大人不杀你够不错了！”
“奥利克瑟，你侵略其他星球的事是对是错我不评判，把员工当做工具压榨的事我也不做评价。”说到这儿时，她的眼神不由落在了奥利克瑟身后那一群几乎已经躺倒在地的“群星之上”佣兵，眼神里瞬间又多了一份坚定，“我感谢你能在关键时刻帮助我，也感谢你考虑羚澜星的安全后所做的一切。”
“哦？”奥利克瑟感到几分有趣，“铁血指挥官萨莉，为什么也学会了阿谀奉承的一套？”
萨莉咬紧牙，看向了奥利克瑟，和那双深邃眼眸对视的瞬间，萨莉只觉得毛骨悚然，一时间居然忘了要说什么。
这让奥利克瑟笑了起来，“其实我很敬佩你，萨莉。开条件吧，有你这样清醒和冷静的部下，是蓝蟒集团的荣光。”
“放过这儿的所有人吧。我会保证他们……”
“砰砰砰砰——”
连续传出的枪响打断了萨莉的话，她只觉得背上一股股暖流，顺着腰和腿流了下去，原本是她抓着奥利克瑟的手腕，可一瞬间换成了奥利克瑟拉紧她的胳膊，而它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不会……闹事。”就算有奥利克瑟拉着也没有，萨莉像是失去支撑的烂泥，倒了下去。
“扑通”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倒在了地上，嘴里冒出的鲜血立刻洇湿了金色的沙漠。
“奥利克瑟先生！”伴随着渐小的雨声，哈米利叫着蓝蟒总裁的名字，声音稚嫩却又掷地有声，他手中颤颤巍巍的枪冒着一缕白色的硝烟。
烟轻轻向上飘着，泪却不易察觉地向下滴着。他需要做点什么震慑住奥利克瑟，也需要做点什么让奥利克瑟相信他会忠心耿耿，杀死就在奥利克瑟面前的萨莉，这个蓝蟒的叛徒，是他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奥利克瑟先生，”他再次重复着，来到了奥利克瑟面前，“逆羽已除，总裁大人不必再为难和担忧了。”
奥利克瑟的眼神里只有难以置信，它不得不承认，被哈米利的这几枪惊到了。
“我愿代表羚澜星加入蓝蟒，羚澜愿为您效犬马之劳。为表诚意，”他单膝跪在奥利克瑟面前，手里捧着半张反物质炸弹的图纸，以及属于奥利克瑟的手枪，“我们还愿奉上反物质炸弹的图纸。但为保证羚澜民众的安全，另外半张，还恕我不能……”
“谢谢。”奥利克瑟打断了他，却仅仅把手枪拿了起来，“我相信你。”
其实它并不相信哈米利，但它知道，反物质炸弹只有被伊比亚兹人掌握才会对地球造成威胁，它也知道图纸的另外半张和叶卡捷琳娜一起掉进了火山。
“萨……莉？”迪龙加也松开了陈霖昊，而陈霖昊目光有几分呆滞地爬到了萨莉身边，散发着极其微弱绿光的手按在萨莉的伤口上，可紧接着下一秒，光芒就消失了，他所有的力量都被耗尽了。
“总裁大人，羚澜可以加入蓝蟒，得到蓝蟒的庇护吗？”哈米利继续问着，这样的提问现在让奥利克瑟觉得是一种威胁，而且是步步紧逼，但这背后似乎是守护羚澜的决心。
奥利克瑟看着哈米利，沉默良久。
“好吧，哈米利。”它终于松口了，“你和萨莉一样，某些方面令人敬佩。我会尽可能做到你想让我做的，但希望你和你的星球，也能为蓝蟒创造更大的价值。”
哈米利背对着的正是羚澜星太阳升起的地方，在起起伏伏的沙丘上，耀眼的光芒照在了所有人的身上。其实黎明之时，太阳的亮度并没有那么亮，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觉得这缕光比之前的恒星之核还要刺眼。
“感谢总裁大人。”伴着刺眼的黎明，哈米利慢慢抬起来头，逆着光，两只眼让人看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