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聪明人
一犬吠影,百犬吠声。
狗叫声一起,轻易是止不住的。
随之而来的人声、呼和声夹杂在一片开门关门门板磕碰的噼啪声里,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开始响彻在白鹿村暗夜寂静的村巷里,万千只脚踢踏在村巷土路上,像是夏季里突然卷起的暴风。
万人涌动时的踢踏声最为鼓舞人。
平时胆小怕事的乡人在这一刻变得神勇无匹,护卫家人的信念让他们无所畏惧,处处响起的“拿贼”声里,本就因犬吠吓破了胆的不多众贼到处乱窜。
一声“在这里!”钉耙齐落,锄头飞舞,粪叉突出,瞬间面目全非。
老婆儿子就在身边,爹娘爷奶都在村里,此时的乡人出手没有丝毫顾忌。
打死活该,没死运气。
听着身后突然急促的呼吸声,时杰暗笑,“石头叔,你快些,贼人要跑!”
“我不放心,去看看你侄儿。”
“我要是你,会乘乱出村。”
“我……黑娃,莫怪我。”
石头突然欺身上来,可刚弯腰就被一支枪顶在额头,“石头叔,你做啥?”
……
狗叫声一起,辛虎就知道事败了。
他一把揪起田福贤,“总乡约,陪我走一趟吧。”事不可为,当谋脱身。
辛虎久为土匪,谙熟这个道理。
此时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田福贤正好做条开路的狗,帮他出村。至于报仇,只要人不死,以后有的是机会。
田福贤光棍不吃眼前亏,当然是满口应承,穿衣提裤,配合无比。
“褔贤兄,总乡约,村里进贼了,你没事吧?”屋外传来鹿子霖的呼唤,辛虎枪口一摆,田福贤忙应道:“没事,我好着呢,你先出门去看看。”
“那就好,这时不能出门。”
“叫醒我那俩团丁,你们一块去。”
“那行吧。”
鹿子霖踢踢踏踏去隔壁拍门,突然被地上东西给绊了个踉跄,“我的狗!”
他哇哇的大叫起来,“我的狗让人给弄死了呀!”随后不要命的拍门,“起来!狗日的快起!踏马家里进贼了!”
“田总乡约,我家里进贼了哇!”
田福贤心里暗骂,我他妈还不知道嘛,还用你说,贼他娘就在我屋里呐!
俩团丁这才终于醒了,丁玲咣当的一通乱响,歪戴帽子踢拉鞋跑出屋来。
“哪儿哪儿?贼在哪儿?”
这时,村里狗叫声、敲锣声、门板磕碰声、呼喊声、脚步踢踏声已响成了一片,“拿贼!”声音也开始此起彼伏。
田福贤大骂:“都这动静了,早踏马跑了,还不快出去看看。”
辛虎满意道:“总乡约很上道。”
“规矩我懂,辛当家的放心。”
“那好,接下来你走前面,要是有人问就说……”
“查看情况,支开他们。”
“果然很懂事儿。”
“那是那是。”
“有这份香火,以后再遇上,我枪口上抬三寸。”
“那感情好,多谢辛当家的,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让人捎句话。”
“承情。”
“礼尚往来嘛。”
“那咱走?”
“走起。”
鹿子霖没出家门。
这人胆小得很。村里乱成一片,这时他才不出去触那些霉头呢,万一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安全第一,明哲保身才是王道,等安静下再出去装逼也不迟。
东厢房里的一切他虽不知,但鹿子霖不傻,田福贤久不出屋,他已觉出不对了,此时正躲在夹道拐角看呢。
田福贤一出屋,他就巧出不正常。
但他没喊没叫,只当不知。
随后辛虎跟出来,鹿子霖吓出一身冷汗,刚以为是自己引狼入室,随即就发现田福贤也是被劫持,这才长舒一口气,结合那死去的狗,瞬间明白一切。
判断出辛虎急于出村,鹿子霖更不愿露面了,土匪有人质在手,趁乱随手赏他一枪泄愤很合理,就这么着吧,死道友不死贫道,送瘟神才是正确选择。
田福贤和辛虎一前一后,刚出街门,就碰见俩团丁回转。
“回来做甚?”田福贤怒问。
“保护总乡约。”
你们他娘的坑死我吧。
“都滚蛋!还不快去帮着抓贼!”
“哦,噢!就去就去……”
“快滚!”
俩团丁抱头鼠窜,田福贤回身。
“辛当家的,咱们走吧。”
“你很不错。”
“那是当然,道上混讲究个义字,以后辛当家的就知道我的为人了。”
避开主街,专走小巷,快要出村时,却与两人不期而遇。
那是石头和被他“劫持”的时杰。
从石头的口供里,他知道辛虎去了鹿家,就赶过来除根,为避免意外,特意采用了这种方式,没想到碰个正着。
“石头?”
“大当家,我拿住这碎娃了。”
“是这个娃?”
辛虎狐疑的望向田福贤求证。
“是吧。”
“啥意思?”
“我只听鹿子霖说过那么两嘴,并不确定之前拿你是不是这娃的主意。
不过他的书读得不错,听说这次的棉花增产就是他出的办法,还被聘为棉业联合会的技术顾问,应该很值钱。”
“值钱就成,总算没白来一趟。”
辛虎吩咐石头,“带走!”
“嘉轩叔救我!”
辛虎猛一回头。
“砰!”
“你……”
“挺能折腾事儿啊,你说说你,身为土匪不呆在山上,非要跑这么远搞一个寡妇,搞女人就搞女人呗,还学人绑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你可倒好,可着白鹿村折腾,就不能换个地儿?”
时杰说着,蹲身舔包,再次入手两把盒子炮,“十字连,还是新的咧,你那靠山挺给力呀,这种货都能搞到。”
看了看到手的十块大洋,又有些嫌弃道:“就是穷了些,就这还混土匪?”
“你!”辛虎气死。
“看这血吐的……少说话还能活得长些。”
时杰起身,望向田福贤。
“总乡约看到了什么?”
“黑娃,借把枪给我用用。”
“给你。”
田福贤伸手接过,辛虎觉出不妙。
“田福贤!你敢!”
“砰!”“砰!”
“这就……是……你的……为人?”
辛虎死不瞑目。
“祸不留根才是。”
说罢,田福贤又是“砰”“砰”两枪,石头也捂住肚子倒在地上,步了辛虎的后尘,鲜血浸入到土里,黑黑的一片。
“匪首辛虎越狱,为复仇夜袭白鹿村,枪杀报警村民石头,被赶来的白鹿仓总乡约击毙,黑娃,这样说可行?”
“马马虎虎。你就不能省点子弹?”
“回头我给你搞点。”
“枪还我。这两把是好货色,正好一对,我还有用,可不能给你。”
“我是玩脑子的。”
“那就行,聪明人不会犯傻。”
正这时,仨土匪扛着一人行包裹突然从拐角处转出来,碰了个正着。
“砰砰砰!”
三声枪响连成一声,从时杰腰际炸响,三个弹孔蓦地现于他们额头。
“嘭”的一声,包裹落地。
田福贤眼睛一缩,有些骇然。
起初,他以为这孩子只是杀伐果断,前途无量,能合作自然没必要惹。
没想到,他手上功夫居然也如此了得,这样玩枪的他还没见过一个,这还是孩子?此刻起,时杰在他心目中已经从“没必要惹”升级为“绝对不能惹”了。
想起这一年多来的传闻,田福贤心里不禁暗叹:看来白狼传闻不假,这娃成妖了呀!白鹿原要再出一个妖孽了!
为什么是“再”,田福贤后来复盘,觉得是不自觉间把这娃等同朱先生了。
朱先生动嘴,这位可是动手的啊!
时杰走过去,解开包裹,一个绳捆索绑,嘴也被堵上的女人露了出来。
“李寡妇?”
时杰扯去她堵嘴的布块。
“俺啥也没听见,俺啥也没看见。”
田福贤和时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