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辞官
回到北府后，红梅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我送给她的发簪给珍藏了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一年过去了。
建初九年九月，凉亭旁的树开始落叶，澄澈的湖面上飘着几片落叶。一片落叶随风飘落，在空中跳了一场出色的舞蹈后落在湖面上，泛起阵阵波澜。
“阿叔！阿叔！”
南宫漓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直接抱住我的腿。
“阿叔！你看，红梅阿姐给漓儿买得拨浪鼓！”
说罢，她摆弄着手里的拨浪鼓，一脸嘚瑟，像是在向我炫耀。
“你这丫头！想买什么跟阿叔说就好了，阿叔自然会给你买的，你干嘛花你阿姐的钱啊！”
“阿叔！漓儿知道了，以后不会再乱花阿姐的钱了！”
她嘟着嘴，一脸委屈。
“好了好了！阿叔也没怪你，又不是在责备你！只是跟你说不要乱花你阿姐的钱！记住了吗？”
“阿叔！漓儿记住了！”
“好孩子！乖，去玩吧。你看，你阿姐来找你了！快去找她们玩吧！”
“好！阿叔！”
她拿着手里的拨浪鼓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只要看着南宫漓，年迈的母亲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长忆！母亲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若是月曦还在的话，你们应该也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吧，就像漓儿一样！”
母亲看着远去的南宫漓，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又像是有着些许遗憾。
“是啊！以前总觉得时间还长，一生还长。曾以为我和月曦之间，还会有很多很多年，不曾想她会遭此变故！”
“其实，这便是人生。母亲以前就跟你说过，人生当中有很多事情，是不会给你时间准备的。很多事情，你没想过它会来，但是它依然还是来了。”
“自始至终，终究是我对不起月曦。成亲的那几年，她给了我她能给我的全部，相比之下，我所给她的远远比不上她所给我的十分之一。”
“孩子！你不需要为此自责，我相信月曦那孩子从来没有怪过你！在月曦心里，你也已经给了你的全部。”
“可是，她却因我而死！她能替我死去，而我却不能替她活着。”
“傻孩子！只要你好好生活，过得开心快乐幸福，就是在为月曦而活。月曦那孩子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开心快乐幸福，想来也会安心许多！”
“希望如此吧！”
说着说着，想起月曦还是觉得诸多遗憾，眼眶不自觉便湿润了。
“我和她之间，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月曦走的时候，一定还有着许多遗憾！”
“傻孩子！漫漫人生路，遗憾永远无法避免。”
“母亲，你说，如果当年月曦没有嫁给我，她的生活应该会很好吧，也不会就这样带着遗憾草草离开。”
“其实啊，人生就是一个个选择，但是不管你怎么选，都会有遗憾！你想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
“那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遗憾呢？一直幸福不好吗？”
“唯有遗憾，才能让人铭记终生！”
我突然愣住了，不知是因为突然就理解了，还是因为无法理解。
我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玩耍的南宫漓和红梅。
“她们？也有着很多遗憾吗？”
“你说什么？……”
母亲似乎没有听清，诧异地问道，但是看向我所看向的方向时，只看见了在一起开心玩耍的南宫漓和红梅。
建初九年冬，一个新的冬天，母亲病重。
“母亲！——”
我来到母亲床边，看着病倒在床上的她。
年迈的母亲头发花白，布满皱纹的脸面色惨白，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我紧紧抓住母亲苍老的手，手上满是褶皱。
“母亲！——”
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忍不住痛哭。
“药来了！药来了！”
红梅端着汤药进来，来到床边。
“你给我吧！”
我从她手里接过汤药，红梅赶紧轻轻地将母亲扶起来坐着。我轻轻吹了吹汤药，然后慢慢的喂给母亲。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药。
“长忆啊！母亲喝了药好多了，母亲想休息了，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母亲一个人好好休息会儿吧！”
母亲用微弱的声音艰难地说着。
“好的！母亲！”
红梅扶着母亲躺下，我给母亲轻轻盖好被子，看到母亲睡去，带着姑娘们离开了房间。
建初九年新年，下着大雪。
“母亲！我来看看您！”
我轻轻推开母亲房间门，慢慢来到母亲身边在母亲身边跪下。紧紧握住她的手，虽然母亲已经年迈，但是这一双手还是像我小时候一样温暖。
“夫人！药来了！药来了！”
红梅按时来给母亲喂药。
我和红梅一起给母亲喂完了药，然后扶着母亲躺下，轻轻地帮母亲盖好被子。
“看上去，母亲的气色好了许多，应该很快母亲就能痊愈了！”
“是啊！夫人！夫人气色真的好了不少了，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红梅赶紧连声附和。
“好好好！我的病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现在母亲每次一闭上眼，就好像已然看到了生命的尽头，就好像看到你父亲在向我招手！”
“母亲又在胡说！我觉得母亲还有很多很多年，母亲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我紧紧握住母亲苍老的手，泪水已经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母亲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母亲好好休息吧！孩儿先出去了！孩儿待会儿再来探望母亲！”
我看着母亲睡过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轻轻给母亲关上房门。
“阿叔！阿叔！今天是新年，漓儿想出去玩！”
南宫漓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双腿。
“好！那今天阿叔就带漓儿出去看看京城的烟花！”
我蹲下来，伸手捏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脸颊。
“好哦！看烟花去了！看烟花去了！”
我牵着她的小手，她高兴地一蹦一跳。
“尘霜阿姐！阿叔说今天会有烟花！你要不要陪漓儿一起去看啊！”
墨尘霜看了我一眼，略显犹豫。
直到这时，我再与她四目相对时，我才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来对我的一种疏远，那是从成亲之日便已经开始的疏远。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原来，我和她早已不是最初相见时的样子了。
“尘霜！好久没有一起看烟花了！要一起去看看吗？”
“那好吧！”
我和墨尘霜再次一起并肩走着，就好像曾经那时候的我们一样。
不同的是，她不再缠着我给她买各种好吃的食物，也不再对京城新年的灯会充满着好奇。
“还记得这里吗？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烟花的地方！”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之前第一次看烟花的那座高楼。高楼还是那座高楼没有变过，人却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不仅记得这里我们第一次看烟花的地方，甚至还知道第一场烟花是什么样子，记得一起在烟花下许得心愿！”
墨尘霜眼角已然湿润了，一滴不争气的眼泪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流下。
“原来这些你都还记得，只是曾经许下的愿望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实现！”
我扭头看向前方，是在回避墨尘霜的视线。
“新年快乐！——”
绚烂的烟花突然在空中绽放，烟火的光芒映照了整个繁华的大京城。
“新年快乐！——”
墨尘霜没有看我，我也没有看她。我们都抬着头，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绚丽烟火。
“今年，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愿望？比如，找一个可以陪伴一生的如意郎君？”
我没有看向她，也是故意这么说的。
“没有！我的心愿一直都很简单，也一直都是同一个！”
我愣住了，只有烟火的光芒时不时照在我脸上。我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她在这里许下的心愿。
“我希望身边人可以一直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
霎时，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当天夜里，繁华的大京格外的热闹，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氛围中。
然而，不同的是，母亲在新年夜的那个深夜里，安详的静静的去世了。
她死在了别人最热闹的时候，死在了自己最孤独的时候，死在了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冬。
“公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出房门，红梅便跑过来哭丧着脸，跪在我面前。
“夫人她！……夫人，昨天深夜里，过世了！”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晴天霹雳。吓得我直接双腿发软，差点摔倒撞在墙上。
“公子！——”
红梅看着我差点摔倒，赶紧起身将我给扶住。
“母亲！——”
我挣脱红梅，狂奔而去，狂奔进了母亲的房间，发现房间里跪满了人，无不掩面痛哭，哽咽着说着“夫人！夫人！”。
我绝望了，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飞奔着来到母亲床边，紧紧握住她已经冰冷的手，久久不能平复。
“娘！——娘！——”
我哭得撕心裂肺。
“夫人！——夫人！——”
其他人，无不撕心裂肺。
整个北府，撕心裂肺的哭声萦绕不绝，整个北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很快，全城举丧，前来吊唁母亲的人不计其数。
三天后，在一个大雪纷飞天，我将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一起，葬在了那座有着漫山遍野桃花的山上。
母亲的坟墓不远处，便是云月曦的坟墓。
母亲去世后，我郁闷了很久，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来临，我依旧整天闷闷不乐。
“阿叔！阿叔！”
我正坐在凉亭里闷闷不乐，南宫漓却迈着开心地步伐一蹦一跳的跑过来。
我真羡慕她啊，一直无忧无虑，好像永远没有烦恼一样。
“阿叔！阿叔！阿祖母去哪里了？漓儿已经好久没见过阿祖母了？阿祖母生病了吗？”
她紧紧抱住我的腿，抬起头用一种真诚的眼神，这眼神，真让我不忍心骗她，但是更让我不忍心跟她说实话。
“漓儿乖！漓儿放心好了！阿祖母她啊，没有生病。”
“那她去哪里了？我好想她啊！”
“阿祖母跟漓儿的阿爹和阿娘一样，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再回来！”
“阿祖母也去给漓儿摘星星了吗？”
我看向她的眼神，只觉得心疼。
“对！阿祖母啊，去给我们最可爱的漓儿摘最大最亮的星星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那阿祖母会和阿爹阿娘一起回来吗？”
“对！等我们可爱的漓儿长大了，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时候，阿祖母便会和阿爹还有阿娘一起回来，他们啊，会给我们最可爱的漓儿带回来最大最亮的星星！”
“好耶！好耶！漓儿会有天上最大最亮的星星了！”
“好了好了！去玩吧！”
南宫漓转身便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红梅阿姐！阿叔跟我说了，阿祖母去给漓儿摘天上最大最亮的星星了，漓儿会有天上最大最亮的星星了！”
她迎面遇到红梅，直接抱住红梅的双腿，满脸高兴。
她的笑容，永远是这般纯真，是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红梅一时间很诧异，但是当她看见不远处的我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四目相对，一起笑了，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好！那漓儿可得乖乖的，乖乖的等阿祖母给漓儿带最大最亮的星星回来！”
“好！以后我一定乖乖的！很乖很乖！”
“好孩子！这才是好孩子！”
红梅红着眼，紧紧拥抱了眼前的南宫漓。此时此刻，她只是在拥抱一个孩子。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最终决定辞官，于是在某天下朝后来到皇帝寝宫。
“陛下！大将军王在寝宫在求见！”
皇帝的贴身太监张公公向他通报。
“召！召！快召！”
不一会儿，我便进了寝宫，也不卖关子，进来直接就跪下。
“大将军王快快平身吧！”
然而，我没有起来，依旧跪在地上。
“大将军王！平身吧！”
我依旧没有起来，继续跪在地上。
“大将军王突然这般，想来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妨与朕说说，朕一定帮助大将军王度过难关！”
“陛下！末将确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成全！”
说罢，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大将军王有何事直说便是！”
“末将恳请陛下，允许末将辞官！”
“你说什么？”
皇帝顿时大吃一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将军王要辞官？为何？可否告知朕理由？”
“陛下！如今大屿国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边疆稳定也再无战事。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末将恳请陛下，答应末将辞官之请！”
“大将军王说得哪里话。大屿国之所以能够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边疆稳定再无战事。这些都是大将军王换来的，若是没有了大将军王，朕担心……”
“陛下不必担心！大屿国幅员辽阔，人才济济。想来比我优秀之人自然是不计其数，少一个北长忆，会有千千万万的北长忆，甚至比北长忆优秀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人。他们都会比我做的更好，更优秀！”
“大将军王若是执意辞官，朕也不好强求，可是大将军王辞官之后要去哪？你又能去哪？”
“启禀陛下！末将还不知道，但是末将相信，大屿国幅员辽阔，这天下之大，自有末将容身之所。又或者做一只闲云野鹤，云游四方。又或者归隐田园，做一平常百姓。”
“大将军王既然执意辞官，想来必有大将军王的道理，朕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大将军王辞官之后，谁又能接替大将军王的位置呢？”
“启禀陛下！末将举荐跟随末将征战多年的龙落辰龙将军接替末将。末将相信他一定会做得比我更优秀！”
“那好！大将军王，此去一别，恐今生不能再相见，还望大将军王多多保重！”
“末将，谢陛下！”
最后，我再次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我离开后，皇帝的贴身太监一脸不解。
“陛下既然不舍得大将军王，为何还是答应了大将军王辞官的请求，为什么不将大将军王留下来了？”
“一个下定决心要走的人，你想留你是留不住的。就像这天上的一朵行云，也许上一秒抬头你还能看见它，但是下一秒，当你再次抬头的时候，它已然不再原处，不知所踪。”
自此，一代传奇少年将军北长忆落幕。这一年，我二十五岁。
回到北府，我召集了府上所有的姑娘和家丁。
“公子！你把我们都叫来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们去办吗？公子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尽心尽力替公子办好！”
红梅说。
“是啊！公子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尽管吩咐便是，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替公子办好的！”
青桃应声附和。
随即，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我没有说话，而是慢慢的走到她们每一个人跟前，将一个木盒和一个袋子交到她们每个人手里。
“都打开看看吧！”
她们费解的打开了木盒，里面全是珠宝首饰，打开袋子，里面全是银子。
“我们不知公子这是何意？”
“拿着这些珠宝首饰和这一袋银子，各自离开吧，你们可以回家，亦或是去其他地方！”
“公子！——”
红梅直接被吓坏了，吓得她赶紧跪地，其他人见状也赶紧纷纷跪地。
“公子！红梅求求公子，不要赶我走行不行，红梅若是做了错事公子打我骂我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能不能不要赶红梅走，红梅不想走，不想离开北府。”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是啊！公子，不要赶我们走！”
其他人也哭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快起来！”
我赶紧将她们一个个扶起来。她们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不是要赶你们走。说实话，和你们相处这么多年，我也真的很舍不得你们。只是我已经正式辞官了，以后我再也不是什么别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也再也不是北府的公子了。以后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北府以后也不会有了。你们在北府待了这么多年，为北府，为我付出了这么多，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这些珠宝首饰就送给你们做日后出嫁时的嫁妆吧，就当做我提前给你们的祝福了。另外这一袋银子就当做我给你们的盘缠。所以，你们可以就此离去了！离开北府，忘掉北府，以后你们每个人要为你们自己而活，也只为你们自己而活！”
“我，北长忆，对大家的恩情没齿难忘，恐怕今生无法再报答，下辈子，愿做大家府前一下人，为大家端茶倒水，来报答此生的恩情！”
说罢，我跪在她们面前，朝她们磕了一个头。
“公子！下辈子你还做公子，我们继续在你府上，再唤你一声公子！”
说罢，她们一起跪下，向我磕了一个头。
“那我就麻烦大家再最后为我办一件事吧！”
“公子请说！”
“最后一件事，那就是你们每个人都一定要好好生活，都要开心快乐幸福！这便是我交与你们最后做的一件事！”
“公子！——”
我们每个人，无不热泪盈眶。
“好了！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日一别，恐怕今生再难相见！”
“公子！请问在最后，我能拥抱你一下吗？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敢拥抱你！”
“好！”
我和她相拥而泣，然后挥手道别。
我与每个人都相拥而泣做最后的道别，然后挥手道别，各自再不相见。她们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行李，各自离去。
“公子！这么多年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红梅与我紧紧相拥，她的眼，早已哭得通红。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你为北府，为我，都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我们相拥而泣。似乎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但是最后都没有开口。
“红梅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在她要出府的最后一声，我大喊了她一声红梅姐。这一声姐，迟到了整整二十四年。
“长忆！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在府门口，她笑着朝我挥挥手，然后深深地鞠躬。她走得时候，时不时地回头望，看着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北府，看了她陪伴了整整二十四年的北长忆。随即，背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