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3:10个颠覆命运的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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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裂隙 1.0

文/拂罗

我接下来要写的经历,极大程度地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说颠覆也不为过。

一切要从“周研”这个名字讲起,这次对她的采访看似平常,但牵扯到的层面之深,意义之大,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我叫沈流明,是个纪实作者。

纪实,即调查现实中发生的人和事,以此为基础去加工写故事。干这一行,就意味着要为了职业东奔西跑,像记者那样敏锐地嗅到可用的素材。

“瞬间苍老”的事,是我在圈内朋友的电话里了解到的:不久以前,隔壁市医院有个女性心脏病患者被女儿周研送来急救室,半小时后抢救无效死亡;护士走出手术室,却看见原来女孩儿的位置坐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所持证件等与周研一模一样。

老太太声称自己就是周研,经院方验证,二人DNA也完全相同!二十岁的花季少女忽然变成七老八十的模样,这不仅仅引起了医学上的轰动,在记者圈里也掀起不小的波澜。

周研本人是不好采访的,据说她很挑人,还会反问稀奇古怪的问题,不少记者连面都没见到就败兴而归。

听到这儿,我立刻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想去试试。”

直觉告诉我这会是个好故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太太可不好交流啊。”

在朋友的唠叨声里,我已经订好了当天前往隔壁市的火车票。

真正见到周研,是半个月后了。

周研的日程很不好安排,她被市医院大熊猫似的保护起来,配合做各种研究,三四线小记者压根进不去病房,我利用自己的社会知名度,费了不少手段才让她和院方都点头。

我兴冲冲地要进病房,被小护士拦下了:“患者说,让您耐心等一个星期,她再决定是否见您。”

怎么还有犹豫期?

我一头雾水地被撵回酒店等了七天,耽误了不少工作。院方再次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酒店里赶稿子。

“沈作家您好,患者同意您今天中午十二点来病房谈话。”

我生怕她反悔,匆匆穿上大衣就打车往市医院去。

距病房一步之遥,人美声甜的小护士又过来了:“不好意思,患者说让您再等一等。”

行吧,人都来了,也不差这段时间。我往走廊椅子上一坐,从中午等到黄昏,小护士是我的读者,看我一直等着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塞给我俩橘子当饭吃。

我说:“谢谢,患者在里面干吗呢?”

小护士犹豫了下:“患者……还在看书,说就差一半了。”

经历了巨变的周研比我想象里表现得更从容。我的气反而消了一半:“患者一直在看书?什么书?”

“您的书。”

神秘的病房门终于为我敞开时,天已彻底黑了,明晃晃的白炽灯下,硬朗的小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伏案看书,她穿着年轻女性流行的白裙子,弯曲的鬓边白发很利落地拢到耳后。

我留意到堆在桌上的那些书,都是我的。

她将手上的书轻轻翻过一页:“你很执着。”

我向她伸出手:“您好,我是沈流明。”

“不算被吃掉的时间,我比你小,不用这么谨慎。坐,有话和你说。”周研没有抬头,她说话很年轻化,语速偏快,脸上堆积的皱纹与老人斑却和普通老太太没有差别。

我刚坐下,听见她的声音响起:“最近我托人买了你所有的书,你的作品很好,总给主角留一线生存的希望。”

我点头:“这些都是基于现实创作的,我相信希望,也见过希望。”

“我也知道你能为了某个真相,去冒着危险暗访一些事。”

“是的,我尊重真相。”

我的回答让周研很满意,她用颤巍巍的手指合上最后一页,朝我望过来。那双眼睛没有经过岁月的洗礼,依然保持着女孩儿的清澈笑意。

“流明,一烛光,很好的寓意,或许你会是我要找的人。”

她未老化前的声音应该很好听,柔柔的。

原来这半个月不仅是我在调查她,她也在调查我——是不想自己的经历被人大肆做文章吗?我心中蓦然升起一种职业神圣感,正要开始采访,她再次占了主动权。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吗?”

我是有备而来,但随着话题渐渐深入,我发现自己跟不上她的思维。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方便起见,我在此提炼比较值得注意的内容(后来我才惊觉,我一直是被牵着谈话的)。

我:“我觉得每一段生命都有意义,请您节哀……”

她:“不,我不要这些场面话,我要你从科学上解释。”

我:“因为新陈代谢?人类的细胞分裂次数有限,决定了寿命长短?”

她:“什么情况下,人类可以永生?”

我:“细胞不再衰亡?我能感受您的心情,但这种医学手段还不存在……”

她:“不,是杀掉自己的时间。”

我:“根本没人见过时间,它是一种抽象的概念。”

她:“看来这样讲你不懂,我们换个思维,你相信宇宙里存在另一个物种吗?它比人类更强大,没有被人类看见。”

我:“外星人?我相信。”

她:“不是外星人,它就在地球上。”

我:“你是说,地球上还存在着一种没有被人发现的物种?该不会它的名字就叫‘时间’吧?”

她:“准确来讲是人类没有看见它,我问你,为什么人眼看不到较小的螨虫?”

我:“因为人眼不是显微镜。”

她:“对,如果我们拥有第三只显微镜眼睛,会发生什么?”

我:“我们……会看到许多微生物,你该不会是说,我们只是看不见时间吧?”

她:“对了!你很有悟性。我知道你想采访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想杀死自己的时间,但我失败了。”

我:“……”

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理解这个概念,如果有一种办法能让你明白真相,你愿意去探索吗?”

我:“我愿意,我的职业就是探索真相。”

她:“很好,沈作家,这个世界的真相将为你敞开。”

她轻轻地笑起来,拿出手机,娴熟地划拉出一个二维码给我。这动作更让我确认了她骨子里是个年轻女孩儿,连我都很少用这些新鲜玩意儿,而八十多岁的老人,是很少懂得这些的。

自始至终,她几乎从未表现出对已流逝生命的惋惜。

我连忙拿出手机,“叮咚”一声,是个叫“裂隙1.0”APP的安装请求。

“这是……”

“你是个聪明人,迟早会明白的,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她扶着椅子慢慢地坐起,递给我一张破旧的字条,“把这个给首领。”

我接过字条,有些心惊:“首领是谁?”

这次,周研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她慢慢地摇头:“我现在老了,记不清很多事,这一定非常重要……”

我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直观的苍老,她的眼中却闪烁着奕奕的光,像退役的军人,我想起周研曾是省射击队的杰出一员,后来因照顾寡母,在遗憾声里毅然退役。

“请你务必给他,这关系到人类的命运。”

她的语气里有战士般的坚定。

我说不出话,或许这是她玩过的游戏,或许这是她看过的书,总而言之,她真的老到糊涂了。

这次采访是失败的。

周研经历过什么?她是否有先后天疾病?晚上回到酒店,我手里的线索只有那个奇怪的APP和这张字条。

周研不欢迎我再次迈入病房,线索断了,稿子却还要写,得换一条路调查。

在十点之前,我锁定了第二个采访目标,她叫肖潇,二十岁,省射击队冠军,她的经历很传奇,本就是我要采访的对象,她和周研曾是队友,肯定知道什么。

正好肖潇在本市,我很快和她取得了联系,电话那边传来利落的女中音,我们将采访定在五天后的早晨。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看看手头现有的两个线索了,毕竟聊胜于无。

我在台灯下铺开发皱的字条,上面只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古体字,一看就是不懂硬照着抄下来的,我大学专攻历史系,认得这是小篆的“乾”字。

这是什么寓意?

我想起周研神叨叨说过的话,隐隐感觉谜底在APP里。我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市面上搜不到它,开发者团队也是匿名,APP说明只是简单的一句“想掌控自己的时间吗?”

我心里怦怦直跳,点开了APP。它弹出一个毫无美感的简陋界面,中间显示“00:00:00”,下方是两个按钮“暂停”“继续”。

按“继续”没反应,我按了下“暂停”,数字开始流动。

原来只是个计时器,连按钮功能都写错了。我哑然失笑,如果说先前还怀着一丝未知的期望,现在这个小玩意儿无疑将我打回了现实世界,还有一大堆稿子没写呢,正好原计划是写到十二点,就顺便看看它准不准吧。

现在是十点整。

搞创作的人,往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最后一行字敲下,我的眼睛已经开始酸痛,拿起手机一看,APP界面显示“2:34:45”。

十二点半,洗洗睡吧。

我揉着眼起身,扫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瞬间睡意全无:它还停留在十点整!我再猛地抬头望向酒店挂钟,这些信息的的确确告诉我,时间没有走!

怎么回事?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里受了什么干扰,就冲出房间想看看其他人的情况,走廊尽头有个住对门的房客,我发现他保持着正往这边走来的动作,一动不动。

他左脚前迈,左手后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都不转一下。我伸手碰他的肩,手指居然穿透了他的身体!

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恐惧,很多时候人怕鬼,其实就是怕无法掌控的未知事物。我惊叫着逃开,飞快地冲进大堂,却发现每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当看见前台的时间也停在十点钟时,我终于想起了周研的话,这个世界的真相将为我敞开。

我拿起手机,只有APP页面在冷冰冰地流淌时间“2:40:12”“2:40:13”……是这个APP搞的鬼!我哆哆嗦嗦地按下“继续”,跳跃的数字戛然而止。

我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坐在电脑前,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指悬在“暂停”键上空。

挂钟“滴答”地开始走。

十点零一分。

莫非我在眨眼间做了场梦?我爬到屏幕前,稿子还在,这是我两个半小时的奋斗成果。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是对面房客进屋了。

那天晚上,我呆坐在酒店床上半晌,感受着平凡无奇的生命渐渐与那些不平凡的色彩融合,这将影响到我往后余生。

“裂隙”的真正功能是暂停时间。

周研不是老糊涂,她真的把通往真相的钥匙给了我。

我的职业病又犯了:如果在人多的地方暂停,会不会遇见其他用户,顺便交流下情报?

第二天,我带着电脑去了咖啡馆,按下“暂停”键,先完成了稿子,又推开门,慢慢审视这个世界:早晨遛狗的人,上班上学的人,被人遛的狗,天上飞的鸟……都变成了三维半透明的静止画面。

起初的恐惧很快被澎湃的新奇感代替,我就像个新生儿那样开始观察世界,不曾遇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却惊奇地发现天边渐渐被夕阳染红,随即暗淡下来——时间之外居然也有朝升暮落。

这简直像是从时间里开辟出的裂隙。

这次经历太过新奇,我居然转悠了十二个小时以上,看来APP并没有时间限制。我转回咖啡馆,那些被静止的服务生自然不能搭理我,我就自己拿了个纸杯,要去接机器里的咖啡。

我的手停在半空。

哪里不对劲。是哪里呢?

想了一会儿,我发现是自己的动作太流畅了,没有监督,我就把免费喝咖啡当作理所当然了。

这是一件小事,但往深了想想,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渐渐扩散:除了那些被人拎着的包、被人开动的车……它们会随人一同虚化透明,其他物品,我基本能毫无阻碍地去触碰,没人会知道是我做的。

真相可以被我篡改,财物可以为我所用,这个APP可以轻易带来太多好处。

一张巨口正慢慢朝着我的心吞噬过来,我连忙放下纸杯,逃离似的按下了“继续”。

周围恢复早晨的喧哗,我也复原到之前的位置,仿佛十多个小时的漫游不曾存在过。

我再次走到点餐台,拿钱递给服务生:“一杯咖啡。”

见她古怪地盯着我的脸,我抬手摸了摸下巴,触到一层浅浅的胡茬,有些刺手——我每天都刮胡子,今早出发前也不例外。

强烈的饥饿感忽然向我袭来。

“加一份三明治,谢谢。”

APP名称:裂隙

APP功能:经用户体验,初步功能为暂停时间,结束暂停后用户将被还原到原地点。

APP副作用:结束暂停后,消耗时间所带来的结果将瞬间返还(特征为饥饿、身体老化、新陈代谢加快等)。

APP疑点:非盈利APP,开发者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不可思议的潘多拉魔盒而已?)

※推测:周研漫游过几十年才回来,所以一夜苍老。

※疑问:周研究竟要指引我往哪个方向去寻找真相?

我将最后一句画了红圈,看着这几天整理好的线索发愣。

周研找人的条件如此苛刻,因为这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人类社会的失衡。她排除了经济和精神匮乏的人士,因为这个人不能因贪念走上邪路;她问来访者古怪的问题,因为这个人一定要具有探索、执着等精神,而且要相信她漫无边际的话。

排除这些条件之后,她选择了我。

可我还是不明白她“杀死时间”的那番话,再去医院,护士告诉我周研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不能见人。

她老化得太严重了。

回来之后,我看着红圈里的文字,忽然后怕:周研会不会是曾被困住了?可她的从容,绝不是被孤零零困住几十年后的反应,那么这些年她是在哪儿度过的呢?

怕归怕,当你对某些东西产生依赖,就很难放下它。忙的时候,我依然会按下“暂停”键。有时想想,人这一生本就是不断地用生命去换面包。

短短几天我过得漫长如数月,且愈发废寝忘食,最惊险的一次,我按下“继续”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吃喝了。

为了避免出去后直接饿死,我一般都会吃点东西再出去。

——通俗点说就是玩脱了。

我心里大骂,别人是作死,我是蠢死。

饥饿感翻涌而来,我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楼下一家不大的早餐铺开得红红火火,不少上班族和学生排着队。求生欲战胜了风度,我在无数白眼里勉强挤上前去,连声道歉,硬挤到最前头。有个穿夹克的瘦高青年正买早餐,诧异地打量我,他长得白白净净,中长碎发,有几个女学生正偷偷地看他。

“不好意思。”我饿得眼冒金星,一边从大衣口袋里摸钱包,一边虚弱地开口,“老板,一杯豆浆、三个包子,快点啊。”

一拍口袋,我心里凉了半截,钱包没带。

“老板,连他的一起付。”青年静静打量了我半天,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拿出手机支付成功。救命恩人啊,我感激地望过去,忽然觉得这个恩人从嗓音到长相都特熟悉。

我忽然想起他是谁了,不,不对,应该用“她”。

“沈作家,你好。”肖潇对我一笑。

我过得颠颠倒倒,忘了今早是采访肖潇的日子。

“我一直以为,知名作家都挺光鲜。”肖潇打量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肖潇不仅替我垫了钱,还体贴地把采访地点定在一家餐厅,让我先吃。透过落地窗,我看见自己半透明的倒影:脸色憔悴,胡茬都没刮,极其不修边幅。

肖潇明显有些嫌弃,但她保持了客气:“要是不方便,咱们改天再说?”

周研的事还是要调查,不能再拖了。

“不用!咱们现在就开始。”我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摸出纸笔,朝她笑,“你看我这……钱包也不带,干活儿的家伙带得挺全哈,够敬业的。”

她靠坐在对面,“噗嗤”一笑。

这一笑,气氛就轻松不少,我先简要采访了肖潇。(与周研关系不大,长话短说。)原生家庭的环境造成了肖潇如今的坚韧品性,她父母双亡,幼年寄人篱下,初中时被选上成为一名运动员。

“我很佩服你。”我由衷道。

“那是你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鬼样子。”肖潇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就是个混混,每天打架,没人跟我走得近。后来我调到省队,有个人主动接近我,带我交朋友,我才好点儿……”

我一停笔,脑海里瞬间闪过周研的名字。据我了解,周研以前在队伍里是温柔姐姐的角色。

我正要把话题转到周研身上,肖潇的手机响了声,她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

我一惊:“怎么了?”

“我先走了。”肖潇匆匆留下这句话,推门出去了。

采访中各类突发事件都常见,我收拾好纸笔草稿,想着这条线索不能断,还是得盯住肖潇,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惊呼。我顺声音向窗外望去,忍不住也“啊”了声,肖潇魂不守舍地横穿马路,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正朝着她驶去!

下一瞬间,喧闹的十字路口顷刻死寂,那些惊叫的人,那辆高速的卡车,卡车内司机惊恐的表情……定格在瞬间。我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冲过去,那卡车都要和肖潇贴面了,她仰起头,怔怔地看着车头。

完了,这下是薛定谔的卡车了。

我试探地想碰她的身体,看看能不能把她拉走,不料她先转过头看我——她刚才不动只是吓呆了一会儿。

一个本该完全静止的生命体忽然回头,这是很惊悚的,我被她吓得差点摔坐在地:“你,你……”

肖潇见鬼般盯着我,想起什么,一扬手机,屏幕里是“裂隙”APP页面——暂停时间的状态。

“你也是?”

我遇到的第二个用户就是肖潇。

原来她比我还早接触到这款APP,发生车祸的前一瞬,我们俩同时按下了“暂停”键,所以神奇地能共处同一空间——这款APP是有其他用户的,只不过每个人暂停时间的刻度不同,哪怕差一毫秒一微秒,都是不同的空间,不能共存。

绝对的时间同步几乎不存在,机器都做不到这么精准,大概它允许微小偏差值。当然,这都是我事后诸葛亮了。

“APP也是周研发给你的?”我问,“她有没有问你奇怪的问题?”

“你认识周研?”肖潇眼神古怪地看我一眼,“我是趁她睡着时从她手机里找线索,误打误撞看到了这个APP,因为好奇就下了,她问过我几句,不太多。”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时没信,让她别胡思乱想。”

肖潇没有通过周研的问题,我想了一下,先没告诉她字条的事:“那你现在继续时间,岂不是……”

她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带着几分强撑的洒脱:“我出不去了。”

我想起周研白发苍苍的模样,这事发生得太突然,她现在出去必死无疑,只能停留在这个空间里。而我哪怕出去半秒再进来,也永远不会再遇见她了。

“起码……在这里不出去,某种意义上,你是永生。”我话刚出口,就想扇自己一巴掌,连忙补了句,“我可以在这儿陪你。”

更不对劲,这句话说得太草率,我一个外人凭什么陪她?陪她多久为止?

果然,肖潇又古怪地瞥我,我俩大眼瞪小眼半天,肖潇叹口气:“沈作家,你是个好人。”

“我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会发疯的,你也不能一直陪我。”她再次拿起手机,划拉一下APP页面给我看,“我要去这个地方。”

系统邀请函

尊敬的同胞,您已逃离时间的追杀一年以上,向您公开我们的终极目的:人类永生。这是公共区的坐标,欢迎加入永生计划,生命真相的大门将为您敞开。

又是这些玩意儿!

看来周研的事和这个公共区有关,她没准就是在公共区度过了几十年,而且“永生”这个词太刺眼,我心中激动,此行看来非去不可了,抱大腿都要让她带我去。

人类对活着的欲望是刻在骨子里的。

“公共区在哪里?”我问,“我也想去。”

肖潇划动手机,邀请函后附着地图坐标,距我们这儿横跨了不少城市。我一看头都大了,飞机火车基本都用不了,怎么去呢。我愣神的功夫,肖潇大步朝马路对面走去,那边停着的一辆最拉风的进口摩托车,被她推了过来。

“这样不好。”我立刻道。

“想什么呢?我的车,就因为它才过马路,命都没了。”肖潇瞪我一眼,长腿迈上车,径自戴上头盔,顺便也丢给我一个,“上来。”

我们不眠不休地在国道上飞驰,没油了,找个加油站加满油继续出发。我坐在她的车后座感受狂风,从天黑至晨曦,从晨曦沉入夜,国道旁有不少杂乱的坟包,丝丝幽光尤其明显,这些神奇的五彩磷火,有时甚至追着我们跑一段。

很难形容这种畅快,让我想起年少时想要出逃的岁月。

我们终于进入坐标所在的城郊,这是座古都,现代化建筑已取代了它多数的古迹。摩托车又没油了,我们推了半天才看见加油站,加油点早就被人占了。

“我再找个桶?”我叹口气,环顾四周。

“快点。”肖潇皱起眉头,语气凝重得吓人,“这一路没遇见什么东西,算咱们幸运。”

“什么东西?”

“你没遇过?”她惊讶地隔着头盔看我一眼,“我上次暂停,是在没人的训练场自己练习,门是关好的,我听见外面有东西敲门。”

“会不会是和咱俩的情况一样?”

“不……那不是人敲门的声音。”

大白天的,我心里发毛,忽然想起个短故事: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坐在屋里,这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难道真是时间来敲门了?

正想着,重型车的行驶声由远及近,我和肖潇警惕地转头,发现来的居然是一辆旅游团用的大客车,车窗内影子晃动。我郁闷到吐血,谁能在这儿一日游啊?肯定不是善类。

肖潇和我显然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们分别找柱子猫腰躲起来,听着大客车“呲”一声停在加油站前,然后传来许多脚步声。

“这里以前没有摩托车。”沉稳的男声响起。

人?难道公共区已经到了?我蹲在柱子后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立马就和黑幽幽的枪口对上了,几个身穿黑色防护服,戴着面罩的人正举枪对准我的脑袋。

再看对面,肖潇在枪口下走了出来,她扯下头盔,被冷汗湿透的碎发下眼神冰冷:“你们是谁?”

我也连忙摘了头盔:“我们是来找公共区的。”

这儿是加油站,这些人如果不是疯子,多半不会真开枪。

他们果然纷纷垂下枪,为首说话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他掀开面罩,朝着部下点头。我惊讶地发现他年纪不大,是个青年,眼神却让我想起以前采访过的、沧桑了半辈子的老警察。

周围其他人也掀开面罩,有男有女。

“欢迎来到‘皇陵’,我是时间猎杀队现任队长,姓刘。”

周研说过,她想杀掉自己的时间。

虽然见过这些离奇的事,我还是觉得这伙人神神叨叨的,忍不住想问时间要怎么猎杀。刘队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们还有没有时间?”

这句话,我采访人家时经常问,但眼下他肯定不是问我们有没有空喝杯茶。见我发蒙,刘队补了句“有时间者还是无时间者?”,我这才恍然大悟,他是问我们出去后会不会死。

我摇头:“没有了。”

肖潇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也谨慎地跟着答:“没时间。”

周研的时间是如何被消耗掉的,尚是个谜,所以对方未必值得信任,采访经验告诉我,当你手里按着牌时,你要告诉他们没有。

刘队不可置信:“这四周都有时间游荡,你们两个无时间者,怎么过来的?”

时间还能四处游荡?

“我们没遇到什么东西。”我愈发好奇了,“碰到了会怎么样?”

“吸光你们暂停的时间,那玩意儿除了同类不相残,基本看见活的就攻击,你们赶紧进城……”刘队话还没说完,队员们忽然罩上面罩,如临大敌:“队长,它们过来了!”

“畜生,一天比一天近!别在加油站开枪,引开它们!”刘队大骂一声,他飞快地罩上面罩,冲我们吼,“上车!躲起来!”

他领着队员们朝加油站远处跑去,下一刻就响起交火声,肖潇低喝道:“你在前,快!”

我们一前一后向敞开门的大客车飞奔。我前脚要迈上车,忽然听见车顶“咚”地闷响,什么重物砸在车顶,随后有阴影覆在我身上,肖潇狠狠拽我一把:“有东西!”

我被拽得向后跌,抬头一看,车顶上落着一只半人高的生物,它的体态结构是我从未见过的:通体半透明,阳光照在它身上,居然有丝丝琉璃般的五彩微光,煞是好看。

它的头部完全由漂浮水母般的触须组成,其中一根正砸在我刚才的落脚点。

这就是时间的本体?!

那生物要朝我们挪动过来,被附近一个队员的呐喊声吸引了注意力。加油站太近,他不敢开枪,一边叫嚷一边往远处跑。

那生物果然被吸引过去了,它用远超人类的速度无声移动,探出触须,刺破了他的面罩。

队员年轻的脸被恐惧笼罩。

“住手!”我举起加油站的灭火器朝它砸去,但毫无效果。刘队听见喊声,远远朝这边开了一枪。子弹贯穿了怪物的身体,它无声地消散开。

肖潇冲过去扶住那名摇摇晃晃的队员,忽然惊叫出声。

他的脸在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这东西……吃时间!”我惊得脱口而出。

“前面!”肖潇抢过那队员的武器朝前开了一枪,又一只怪物无声消散。

后面有只怪物正悄悄地绕过来,朝她猛地扑去。

我高呼:“后面!”

来不及了!我脑子一热,不知怎么就过去扑倒了她,怪物触须刺入我的后背皮肤,从我的身体里吸取着什么。奇怪,我不觉得痛,只是感觉饥饿乏力,好像和我按下APP的“继续”键是一样的。

一声枪响在我耳边炸开。

肖潇被我护在身下,她惊讶又感动地看我一眼,果断地贴着我耳朵朝怪物开了一枪,我很肯定我是被这个女人给震晕过去的。

公共区,唯一能让所有用户共存的神奇区域,因为距秦皇陵园不远,被亲切地称为“皇陵”——实际上就是个拆迁后经年不开发,老板跑路的烂尾楼盘。

许多暂停时间超过人类寿命的用户来到这儿,在废墟里搭上帐篷,在首领的带领下抱团活下去。

那些怪物像是被派来强制回收时间的,人类的时间是尤其好的食物,任何动物都比不上,所以它们会优先攻击人类。听说它们饥饿时会极度虚弱,容易被杀掉,但只要有充足的食物,就能立刻变得生龙活虎。

被它们触碰到的话,你暂停了多少时间未偿还,就会失去多少时间,和APP的“继续”一样,所以无时间者绝不能被它们触碰。但也有少数像我们这样还剩不少时间,却跑过来寻求永生的,他们因为被触碰也不会立刻死亡,所以成为了皇陵的主要战力,备受尊敬。

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有时间者”了,刘队他们在这儿耗了多年,一旦被触碰,必定瞬间蒸发几十岁。

据说公共区多年来都是片净土,怪物只在外围游荡,最近这些怪物不知怎么愈发逼近了,安全范围越缩越小。

废墟里的住民都神色坚定,声称自己活在真相里,这是解放人类的第一步。

这些都是我醒之后听肖潇说的,她还没来得及打听真相是什么,怪物和解放人类又有什么关系,我就醒了。

我在帐篷里醒来,一个漂亮的褐色皮肤姑娘笑着端汤进来,叮嘱我喝完。她转身出去,我才发现肖潇坐在附近的阴影里打盹儿,后来听人说,肖潇一直守着我。

她睁开眼,盯了我半天,忽然就笑了。

“沈作家,我是不是和你前女友长得像啊?”

我疑惑地“啊”了声。

“咱俩才认识这几天,你干吗替我挡,不要命啊你?”

我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起自己的青年岁月,大学必经的路上落了满地秋叶,那时年轻人还兴摩托,我不会骑,却也幻想过能有个女孩儿坐在自己的车后座,我们风驰电掣,肆意欢呼,趾高气昂地驶出平淡无奇的生活。

在她闪闪发亮的目光里,我摇摇头,开玩笑道:“绅士本能。”

简单开了几句玩笑,肖潇对我讲起公共区的事,听到“首领”,我心一颤,猛地坐起来:“周研让我把东西给他!”

我在废墟般的公共区转了一会儿,没想到这地儿还挺大,轻易找不着路,我逮住个满脸福相的胖子,给他递了支烟:“哥们儿,能带我们去见见首领吗?有事儿。”

胖子倒爽快,接了烟就领我们往前走,还问我们哪儿来的。听完我们的经历,胖子连竖大拇指:“佩服,被那玩意儿吸一口居然没死,老都没老!大妹子也是救得及时啊!”

肖潇正要客套,见那胖子一边走,一边上下打量人家路过的姑娘,眼神不老实,她的表情瞬间冷下来:“嗯。”

“小哥你是因为啥耗完的时间?”

我胡说八道:“做生意黄了,欠钱不敢出去,时间全逃债了。”

胖子跟见了亲人似的,高呼“我也是啊”开始跟我扯各种行话,吹自己以前活得多风光,还说自己姓陆,必须和我交个朋友。我心里“咯噔”一下,全程苦笑唬弄过去。

陆胖子领我们来到唯一没被拆掉的平房里,大概这以前是村委会的房子,他叮嘱我们别说是他领来的,然后跑得飞快。老房子隔音不好,屋里断断续续传来刘队和另一个人的声音,我和肖潇就先没进去,在会客室外等着。

“那些东西越来越近……不是办法……”刘队很激动。

另一个声音平静有力,看来就是传说中的首领了,我心里有点激动,兜兜转转总算见到这个人了。

“这次也守不住了……扩大公共区,恐怕还要再挑人去冒险找古籍……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上次周研牺牲……一切都值得,为了人类。”

肖潇的反应比我更激动,听见好朋友的名字,她直接推门就走了进去:“你们说什么?”

屋里谈话的俩人惊讶地望过来,刘队站着,和他谈话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三十岁往上,透着股斯斯文文的书生气,他一推架在鼻梁的眼镜,语气很温和:“以前没见过你们。”

“新来的,不懂情况。”刘队忙答,“他们是无时间者,我还没把真相告诉他们。”

我拿出字条放在桌上,简单介绍了我和肖潇:“我们认识周研,她说有东西一定要给首领。”

听到这个名字,刘队转过头,我看见他眼底的情绪介于喜悦与愧疚之间:“她过得怎么样?”

我愣了下:“不太好。”

首领则拿着字条,已经看了半晌:“她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什么?”

“她说这张字条有关人类未来。”

肖潇冷冰冰地质问:“她有那么好的前途,凭什么放弃那些,留在这儿为你们牺牲?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暗暗拉她一把:“我们不小心听到周研牺牲,她是周研的好朋友,有些不能接受。”

“为我们牺牲?孩子,你们想错了,大错特错。”首领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三十多岁的人,我居然在他脸上看到一丝长辈的关爱,非常别扭。

“周研,不,周队长不是为我们牺牲,她是走在反抗第一线,是为了全人类牺牲……我给你们讲讲我觉醒的经历吧,你们是她的朋友,肯定也能理解她的决定。”

他徐徐讲起遥远的故事。

“地球上所有生命都逃不过时间的追杀,我们只是食物。”

想要了解真相,就要颠覆你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从零开始认识它。这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我至今都在想,生命的意义到底是在于死亡还是活着?

我用首领的视角来陈述这一切。

首领本名林远,书香门第出身,父亲是有名的史学家,研究了大半辈子古籍,一心想儿子接手研究,但林远发自内心地厌倦这些,大学报了自己醉心的生物专业,为此还和父亲闹翻,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年后林远才明白,他离家那天父亲为何痛哭。

林远在生物领域极有天赋,尤其对生命的奥秘无比沉醉:几十亿年前,为什么偶然的化学反应就奇迹般地形成了最早的生命?是宇宙定下的规则吗?生命是否因死亡才有意义?人类是否能阻止细胞的衰亡?

科学家骨子里有股倔劲,为了坚持自己的选择,他死不回家,直到家乡传来父亲逝世的消息,林远才猝然惊醒。父亲的面容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这让林远愧疚不已。

父亲手记里留下的遗言是:我已破解祖先的秘密。

父亲这一生都在研究什么?

悲痛之下,林远向研究所请了长假,开始真正翻阅起父亲的那些古籍和笔记:原来他们的祖先是秦皇嬴政的后代,在漫长的动荡里改成了林姓,代代传着老祖宗留下的古籍。

古籍记着不被人所知的秦史:秦始皇求长生不老失败,葬在了豪华的皇陵,但无人知道,其实当年他从无名术士口中得知了问题的真相,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为什么人逃不过衰亡?

这些记载更像神话,说女娲在凡间创造动物和人类,起初这些生命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他们代代繁衍,数量终于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天神将苍天劈开一道裂隙,降下疾苦去消灭这些生命,但被爱子心切的女娲弥补了。

女娲安然睡去,她不知道还有一种五色的怪物悄悄被天神投下,众生没有能看到它们的“天眼”,任它们肆无忌惮地吞噬自己的生命。从此众生到一定年纪,便会渐渐衰老、死亡。

秦皇用了术士的咒言,果然看到了那些怪物,大怒,发誓要挥师消灭这些怪物,实现永生。他想办法在自己的陵墓一带开辟了一片世外之地,此地不受侵扰,可以建立另一个帝国。但秦皇舍不得自己的天下,他决定先御驾巡游几次,再领兵进入世外之地,攻打怪物。

“开天眼”的咒言已经被林远的父亲破译,林远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忍不住好奇,使用了咒言。

让他产生动摇的事发生了,他发现了“时间裂隙”,也发现累计停留一年后,这个裂隙就会被捕食者发现。

他终于看到了古籍里的怪物。

它们如影随形地跟着那些发育完全的生命,贪婪地吞吃着他们一分一秒的生命力,使他们的细胞反复衰亡,直到无力再生。如果换做别人,恐怕就不信科学了,但林远有着忠诚的科学精神,他甚至提取了怪物的DNA回所里做实验。

真相诞生了,这种生物体内有天然的隐形色素细胞,它们在地球上有几十亿年的历史。生物需要能量,植物需要光合作用,人类需要进食,这种怪物的能量来源是地球上的生命力!生命每分每秒都在衰亡,是因为被它们吞吃了!

不是人类挥霍了时间,是时间用漫长的几十年渐渐吃掉了人类。

简直像宇宙定下的规则,如果它们不存在,地球上也不存在衰亡,只有意外死亡。

真相让一个科学家兴奋,也让他崩溃,林远记得他走出研究所的那天,头顶是没有月亮的星空,他为了人类跪地痛哭,每颗星星都是盯着他的眼睛。

但人类是不甘心的。

林远的反抗开始了,他按照古籍找到了这片公共区,虽然没有找到秦皇开辟公共区的办法,但林远发现,开天眼的咒言,可以让人躲避时间的追杀。

同样,解除咒言的一瞬间,那些无形的时间就会一拥而上,吸走你积攒的生命力。

他将咒言写入APP程序,发布公告,招揽志同道合的觉醒者。

经过漫长的岁月,林远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了,但新鲜血液的加入让他欣慰,尤其是最近几十年,有一个叫周研的女孩儿,听完真相,她背负着母亲被时间夺走的恨意,毅然举起了枪。

“周研二十岁来我这里,为人类战斗了三十年,她是个光荣的战士。”

林远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老照片,递给我们,照片上写着“秦皇计划临行留念”。穿防护服的男女或站或蹲地合影,中间半蹲的长发女孩儿正是周研,她正灿烂地笑着。刘队在她身旁,两人的胸口都别着一枚心形胸针。

肖潇在我身边沉默了。

“不,不可能……”我的注意力已不在周研身上。

其实说出这句话时,我本人没有丝毫的意识,面对汹涌扑面的现实,我作为渺小的人类,只能发出这么一声微弱的质疑。

“不可能?”林远的语气里暗涌激昂,“人类短暂的生命决定了智慧的浅薄,没人知道宇宙外是什么,但起码我们已经知道了宇宙定下的法则。这一切只因我们是食物!我们要反抗!”

食物。我背后一寒,更深的恐惧迎面而来,照片从我手中滑落,被刘队拾起。

“谁刚知道真相都会这样,我也是,周研也是,但她马上就表示要反抗。”他轻轻掸了掸照片沾上的灰,看着女孩儿定格的笑容,“她让我们先逃,自己却没能出来。”

我们缓了一会儿,谈话才得以继续。

“秦皇计划是什么?”肖潇的语气也很虚弱,我知道这种虚弱是精神上的。

“是九死一生的探索行动,距今大概也有三十年了吧。”林远的语气恢复了平和,慢慢回答,“三十年前,公共区险些被击溃,我的护卫队也不剩多少人了——就像现在一样。我一刻不停地翻古籍……”

三十年前,这片祖先留下的公共区愈发不牢固,怪物们一天天逼近。林远翻阅诸多古籍,无奈秦始皇“焚诗书,坑术士”,只留自己手中独一份儿。

我对秦史挺感兴趣的,于是打起些精神头继续听。很多人以为秦始皇坑杀的是儒生,其实不然,那些大都是四处造谣的江湖术士,没想到当年的历史里居然藏着这种真相。

可能也是幸运,林远翻着翻着,意外破解了一个大体的坐标:那里藏着一卷更机密的古册,写着秦皇创造公共区的办法,还有公共区多年来不受怪物侵扰的办法。

林远狂喜,立刻召集了精英队伍,也就是当年周研和刘队那批人,踏上了寻找古籍的险途,没想到竟九死一生。

“什么地方这么危险?”我纳闷地问。当年周研他们还有时间,这儿的威胁只有怪物啊。林远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立刻摇了下头,从抽屉里摸出几枚圆形方孔的古钱摊开。

“从那地方匆忙带出来的,你认得吗?”

肖潇和刘队没什么反应,我仔细一看,想起书上看过的“秦半两”,眼睛都直了:“这,这是秦朝货币啊!难道是从墓里挖出来的?”

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没想到林远满意地点头:“正是秦始皇陵的地宫!”

“秦始皇陵?”肖潇直皱眉,看她的表情多半以为这人疯了,但听到接下来有关周研的事,她的表情凝重起来。

坐标所指就是地宫,凶险却远超他们的想象,一群人转眼就剩寥寥几个,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反而让周研困在了险境中。

周研最后一句话是“快走”。

剩下几人狼狈地逃出来,回到公共区,没想到公共区的人都在欢呼。一问,原来那些逼近的怪物忽然又退回去了,他们还以为秦皇计划成功了。

林远和刘队也想不通怎么回事,但公共区的确又和平了三十年。

我听着这些年份,感觉哪里不对劲,旁边肖潇沉默了半天,忽然道:“我们看到周研时,她看上去差不多八十岁。”

周研在二十岁时暂停时间,战斗了三十年,如果她在险境中按下“继续”键回去,应该是五十岁才对!

不仅我的表情诧异,我看见刘队和林远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林远冷静下来,他端详着字条,问我:“这个字,你知道多少?”

“小篆,秦朝官方字。”我想了想,“乾坤的乾……很多解释,秦皇当年没有烧掉《周易》,说明一定程度上他信这些,说不准是指《周易》里的‘天’?”

我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把知识一股脑倒了出来,说完,我忽然有了恐怖的推测:中间这三十年,难道周研一直待在墓里,发现了线索才离开?

她是指引我们墓里有东西藏着?

林远缓缓将字条紧握在手中,站起身,目光中的坚定让我想起周研:“三天之后,我再选一批人去探墓,你们愿意一起去吗?”

肖潇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我想知道周研经历过什么。”

林远望向我。

秦皇陵对我诱惑力巨大,我坚定地点点头。

“有你这样的史学专家加入,是我们的幸运。”林远的语气铿锵有力,吩咐刘队,“现在就去挑三十个人,不管还有没有时间。”

“明白。”

秦始皇陵,依骊山北麓,由丞相李斯设计,动用八十万人建成,可见恢弘。传说地宫就在封土层正下方,至今尚未挖掘。

林远等人是如何潜入的?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

三天后,我和肖潇换上冲锋衣到会合地,刘队正领着几个护卫队员分发背包。我好奇地翻看,里面是手电筒、手枪什么的,我拿起一把手枪,才发现原来只是信号枪而已,只好失望地放回去。

抽中的这三十个人,一半以上都是无时间者,甚至有个人蹲地痛哭了起来。

我一看是陆胖子,心想这哥们还真倒霉,正犹豫要不要安慰几句,陆胖子忽然不哭了,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上车了,原来是那位褐色皮肤的姑娘也被选中了,正赶过来。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

肖潇全副武装地过来了,摸出枪往衣服里一揣,动作娴熟到我都没看清。她表情不满:“真枪全在他们护卫队的人手里。”

“下墓你带什么枪?”我忍不住笑,“怕陪葬的蹦起来?”

“有备无患。”

肖潇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大步迈上车去了。我只好跟着上去,这是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军绿色老运输车,我们三十个人头碰头地刚塞进去,刘队就在外面把车棚遮上了。车厢里一丝光都没有,只听他在外面喊:“首领,好了!”

卡车缓缓开动,我有些郁闷,但很快也就释然了,既然是老林家祖传的路线,大概不能被外人知道。

车棚再掀开,外面居然是茫茫秋林,远山叠嶂。林远和队员往前走,我们一头雾水地跟,走了几十分钟,山间像被巨斧劈了道裂隙,刘队他们费力地搬开大石,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地道裸露出来,简直像通往地府。

“上次就是从这儿进的。”刘队确认了一下,点头,“直通骊山下,走吧。”

“咱们不去秦皇陵,钻山洞干吗?”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发问。

“真正的地宫不在封土下,在骊山下。”林远打开手电筒向里走去,“秦皇的第一个地宫,不过是欺瞒鬼神的幌子,古人迷信,以为这样假死就能骗一骗神明。他秘密让李斯旁行三百丈,修建了骊山下的地宫,没有水银和殉葬物,只埋伏奇兵,作对抗时间的据点用。我们进来的这条道,就是用来秘密行军的,只能从时间外进出。”

我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记载:“我看过《汉旧仪》,当年李斯定好地宫方位,秦皇却下令‘旁行三百丈乃至’……莫非就是地宫二号?”

“不错。”

秦始皇为长生不老,竟然布下了这样的局!

知识是权威,队里人钦佩地瞧着我,褐色皮肤的姑娘也看我,胖子连忙与我勾肩搭背,嚷着“我兄弟”,向姑娘龇牙咧嘴地乐。

姑娘捂嘴笑,转过头去了。

穿过山洞,供人行走的路愈发宽了,也愈发漆黑不见光。我们拿着手电筒乱晃,大概又走了数十分钟,凹凸不平的洞壁渐渐平阔,已有人为修建的墓道之势,有人的手电光冷不防晃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呼。

走在最前头的护卫队员们无动于衷,刘队高喝:“注意脚下!”

我们往脚下一照,这墓道里居然横竖躺着不少披盔甲的尸骨!陆胖子“妈呀”一声,走在前头的肖潇脚步也慢了下来,手电筒光微颤。我细细看着尸骨的盔甲:“是秦兵!奇怪,像是互相交战而死……”

“这些就是秦皇埋伏在此的兵。”林远道。

“自家人打架?”

“不,另一伙是秦皇假死后,胡亥派来夺古籍的兵。当年秦皇巡游时驾崩,其实是想办法假死转移到了时间之外,李斯和赵高辅佐胡亥逼死扶苏,也想得到术士古籍,就也派兵来时间外,朝这儿攻过来。”

“李斯既然是陵墓设计者,他不是轻易就攻破这个地宫了?”我问。

“不是,据我所知,李斯他们失败了。”林远语气慢下来,“他们攻进二号地宫深处,里面有东西,让他们惶恐……”

“什么东西?”许久未开口的肖潇开了口,我注意到她是特意问刘队的。

刘队刚要说话,被林远轻飘飘打断:“活着的祖龙皇帝。”

话一出口,许多人直打哆嗦,墓道里渐渐又安静下来。我心中激动难平:还真能一睹秦始皇?正想着,队伍忽然停下,前方迷宫似的分出众多岔路口。

“往这儿走,这条路通地宫。”刘队来过,迈步就要往其中一条走去,忽然被林远拦下。

林远望向我:“前面就是空旷的地宫了,周研的线索,有头绪吗?”

我被他问得愣了下,凝神打量起这可疑的岔路口,所有人都朝我望过来。

我谨慎地思索半天,灵光一闪,说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话:“《周易》卦象乾指西北方,周研会不会是指路?”

当即有人拿出夜光指南针,果然有一条墓道指向西北,林远眼中亮起希望,示意几个护卫队员打头,我们在后,向陌生墓道走去。

通过十多个人,平安无事,突然我前面的胖子不知踩到什么古老的机关,石壁内部轻微作响,我猛地想起秦皇墓内布暗弩的记载,悚然高喊:“回来!”

前面十多人一齐转过头,我至今记得他们的表情。

下一刻,暗弩齐发。

我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刘队拽着拖回了岔路口,身旁活着的还有林远、肖潇、胖子和褐皮肤姑娘等不到十人,而护卫队只剩刘队。队伍里大多没经历过死亡,以胖子为首的“哇”一声就吐了,肖潇没吐,但她也脸色苍白,摇摇晃晃。

我忍着没作呕,却想起刚才墓道的惨状,缓缓抱住头,因为我轻率的一句话,那些鲜活的生命留在了那里。

胖子吐完了,带着股酸味就冲过来想给我一拳,我没挣扎,刘队过来把我们分开。

“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走吧。”林远径自向直通地宫的路走去,我看见他眼里希望的光渐渐暗了。

再往前便是宽敞的甬道,秦兵尸骨也变得更多,触目惊心。步行十多分钟,眼前豁然开朗,手电筒的光束一下子照到很远的石壁上,我们已经步入了空旷的石殿,大约篮球场那么大。

在这里,每一声落步都清晰可闻,便蓦然有种阴森的神圣感。向前穿过主殿,后殿里不知曾关押过什么,与主殿之间被一扇铜门牢牢隔开,居然是困兽的笼状。

我往里照了照:“有东西!”

后殿深处有许多耸动的影子,我咽了下唾沫,陆胖子吓得连连后退,高喊壮胆:“咋的,老秦王还真在里边儿开宴会?”

有朝一日,竟可见当年秦始皇……

脚下突然震颤起来,铜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如同这座地宫的叹息,缓缓升起,我错愕地回头,发现是刘队和林远扳动了机关把手。除了胖子之外,我看见其他人脸上的恐惧都被激动代替,缓缓走了进去。

慢慢走进后殿,抬头看看头上悬着的巨门,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预感,这一切太顺利了,不像古墓探险。

肖潇的表情也疑虑重重,那些晃动的黑影缓慢地朝着这边过来,我们听见后方脚步声,再回头,只见林远与刘队悄悄退出了后殿。

有诈!

肖潇反应比我快,招呼众人快回主殿,把胖子吓了一跳,忙往后撤。

刘队高喝:“对不住了,各位!”

巨门在我们眼前轰然落下!

“晚了。”林远站在刘队身旁,语气平静,他轻蔑地扫一眼瑟瑟发抖的陆胖子——胖子居然比我们还灵活,一个翻滚狗啃泥就翻了出去,立刻被林远拿枪指上了脑门。

“你什么意思?!”

深处那些晃动的人影缓慢围过来,是许多陷入虚弱的怪物,正以缓慢的速度、恐怖的阵势将我们围在包围圈里。我连忙扔下背包翻出照明枪,对准了这些怪物,其他人也有发射照明弹的,地宫里连连闪烁,这些怪物却不畏强光,继续向前。

不时有人灰飞烟灭,最后只剩下那位褐色皮肤的姑娘,睁大了眼,颤抖着躲到我身后。

“这里根本没有希望,除了牺牲别无办法,周研的自愿牺牲是伟大的,你们也是。”林远的目光虔诚,“为了人类,一切都值得,人类将永生。”

几根漂浮的触须已经逼近了我们。

肖潇从冲锋衣里摸出一把真枪,“咔嚓”上膛,毫不犹豫地朝笼门外的刘队射去。

怪物是领地意识很强的东西,只要有这些怪物在地下游荡,且不陷入虚弱,地上的怪物们嗅到同类的强烈气息,便会误以为公共区没有生命体存在,不会轻易步入。

林远一开始的确不知道拯救公共区的办法,直到我们到来,他忽然明白了周研停留的三十年与这三十年和平之间的关系:只有人类的生命才会如此充沛,周研留在这里被吞吃掉的每分每秒,足足守护了三十年的和平。

——当年第一批小队进入地宫,发现的不是秦皇,而是满地的秦兵尸骨与游荡的怪物。

秦皇失败了,他忽然死在第五次巡游路上,被胡亥葬在了封土下,而这些卫兵也只能死守在此,直到被秦二世的士兵大举踏破地宫,还引入了那些怪物。

入侵帝陵,对古人来讲是要遭天谴的,胡亥、赵高等人只是匆忙下令,并不敢地毯式地搜索,秦皇驾崩两年后,随着李斯被赵高腰斩,秦的灭亡,骊山地宫也就被匆匆遗忘在了时间外。

地宫里究竟有没有古籍?林远不知道。

可林远忽然明白,对于保存人类仅剩的阵营来讲,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于是他挑了我们,要将我们献给这些怪物。

我猜,对于周研的字条,林远不是没有燃起过希望,但我的失误终于让他彻底失望。

以上是我在此之后对林远的分析。

至于肖潇是何时偷出来的一把手枪,她始终没告诉我,只在事后对我说,她从没信任过首领这群人,她顿了顿,对我道:“而且林远在说谎,周研糊涂时念叨过,她说‘地宫好冷,好多怪物’。”

谁也没料到这一惊变。

肖潇的子弹擦过刘队的肩膀,惊得他松开机关后退了两步;林远震惊地举起手枪,对准肖潇。

“胖子,拉开关!”肖潇高喝。

陆胖子如梦方醒,连滚带爬地抢下机关,正要拉下,刘队的枪口对准了他,胖子哆嗦着不敢动,刘队却也不敢冲过去夺机关。

几人陷入僵持。

漂浮的触须扫来,褐色皮肤的姑娘惊叫出声,我一把拽住她,狼狈躲闪,怒上心头:“林远你个疯子!你一个生物学家,不知道人类永生有什么后果?人口膨胀资源争夺,你想再挑起战争吗!这是灾难!”

“这会是一个全新的时代,最后由顶尖的技术去继续探索那些秘密。”林远看我的目光好似在看一只愚昧的爬虫,语气好似慷慨激昂的吟诵,“这就是你短暂的寿命导致的目光短浅,你只看人类近百年的未来,看不到千年万年后。多少科学家死于衰老!多少伟人在真理大门前衰亡!你怎么知道在时间的尽头,人类不会征服宇宙?为了生存,我们应该不惧眼前的死亡!”

“开关!”肖潇再次高喝,冷冷望向林远,“就算你说的有点道理,我也不关心人类的未来,我只想活着。”

我扶着那姑娘,三个人一同望向门外:“我也是。”

“你们为什么想活下去?”林远怒极反笑。

谨慎地想了一会儿,我缓缓回答:“我有家人。”

我能轻易从他眼中读出轻蔑,显然在人类的存亡面前,我的发言实在不能说服他,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所留恋的低级需求。他对我失去兴趣,又转而望向肖潇,饶有兴致地问:“你呢?我打听过你,据我所知,你没有家人,你又是为了什么活下去?”

我以为肖潇也会像我那样迟疑一会儿,但她没有犹豫地出声:“因为我想活。”

“愚蠢,自私!”林远从轻声细语变成厉喝,怒火在他眼中点燃,漆黑的地宫回荡着他阴沉的喊声,“人类几千年来逃不出宇宙的规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存在!”

伴随他喊声的还有姑娘的一声惊叫,我惊愕回头,怪物的触须已经夺走了我臂弯里发抖的姑娘,她美丽的脸庞瞬间老化。

她喊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陆晓东——”

陆胖子张大了嘴。

“她叫我了……她叫我了!”胖子双目血红,像发疯的野兽,歇斯底里地喊,“你们这群王八蛋,她叫我了你们没听见吗!”

他恶狠狠地扳动机关,林远的子弹随即贯穿了他的胸膛,巨门此时已“轰隆隆”升起,我和肖潇向前狂奔。刚踏出后殿一步,子弹忽然在我脚边溅起火星,林远举枪将我逼退回去,旁边响起肖潇的闷哼,她的力量敌不过刘队,被缴了手枪,也被押在我身旁。

在林远的示意下,刘队向机关走去,要将我们和即将冲出的怪物们再次关在后殿,我急中生智,朝前发射了一枚信号弹。闪烁刺目的白光再次照亮地宫,刘队被刺得眯起了眼,林远激动狂喜的呼喊声却同时响起,他指着后殿石壁某处:“钱……是钱!”

钱?我们都愣了下,本能地向石壁望去。

“快去拿啊,快!你们愣什么!沈作家,只要你帮我拿所有的事,咱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见我们都愣着不动,林远一咬牙自己往后殿跑,怪物们贪婪地朝他袭去,刘队赶忙拔枪。

“不,不!别开枪,它们活着,公共区才有希……”

怪物们在黑暗里朝林远涌去,无数根触须同时探出,竟仿佛一场朝拜。

最后一字他没能说出口,便已化作飞灰,右手散前仍尽力伸向石壁。

钱?……不是钱,是乾!

信号弹的余光里,我看见石壁上一人半高的地方刻着八卦图!

“掩护我!”我再次发射一枚信号弹,在强光里飞奔向前,众多怪物朝我伸来触须,待跑到石壁前时,那些触须几乎已将我牢牢缠住,吸取着我这几天的生命。身后那两人连忙开枪掩护我,我得以脱身,踩着砖缝朝上爬。

信号弹灭了,眼前陷入黑暗,我的手只能在八卦图上乱探,忽然在墙缝里摸到一枚心形胸针,是周研的记号!我将松动的“乾”位暗砖拔出,伸手一探,里面俨然是一册古籍。

“走!一起走!”我跳下石墙。

不知跑出多远,黑暗里传来刘队的声音:“好了,快关上!”

我和肖潇合力扳动机关,巨门“轰隆隆”关闭,再拿起手电筒一照,刘队竟在笼门后朝我们热泪盈眶地笑,他用力挥手:“走吧,你们!”

“你出来啊!”我急得高喊。

“周队长在这儿守了三十年,我也多活了三十年!要是取出来的那玩意儿没用,我在这儿,再给你们守三十年!”

怪物们朝刘队涌去,他的脸庞瞬间沧老下去,嗓音也变得低沉:“如果破解那天我还活着,再来救我!”

刘队用笑声送我们离开,我的头皮发麻,骨头震颤,仿佛看到三十年前同样在下落的铜门后,那个纤细的女孩儿笑着,怪物朝她涌去。

我忽然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开车在森林里转了半天,才颠颠簸簸地回到公共区。秋风卷来废墟里人们的欢呼,我只觉得那天异常的凉。

临行前三十多号人,最后回来的只有我和肖潇。面对众人的追问,想了一会儿,我说:“他们牺牲了。”

接下来的故事对我而言就是尾声了,总之肖潇留了下来,而我没有。

永生未必是件好事,生命有时候是因死亡而延续。人们遗忘旧的,才能迎接新的。

作为人类,我歌颂在这里战斗的人们;同样作为人类,我想现在作为儿子,以后作为丈夫、父亲,这样活完一生。

所以不久后我就辞别了肖潇,回到了我的余生里。临别前,肖潇说其实当时林远说服了她,她会和众人一起研究古籍,找到秦皇当年真正的方法——除了留在这儿,她也别无选择。

“无论多少年,我都会研究。”她定定地望着我,“到时候,我让人在时间外把APP更新成2.0,你要记得看。”

我点头:“好,如果我等不到,我就让我儿子看。”

她笑了,笑里含泪,挥挥手转身走了。

她背对着我慢悠悠地走,肩膀轻微颤动,迎着光,从我的视线里远去了。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万物有裂隙,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我按下“继续”键。

然后我回到了当时的咖啡店,瞬间一副胡子拉碴、多日没打理自己的邋遢模样,周围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

手机响了,是院方的通知,告诉我周研的死讯。

我想,肖潇接到的短信也是同样的内容。

后来,我在周研的墓前放了六朵花。

我叫沈流明,曾是个纪实作家,我笔下的故事,都是这世上曾有人经历过的。这篇故事写下的时候我还青涩,而今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这篇旧稿,是最近搬家时妻子整理我的书房时翻出来的。

当年我写下它后,为什么迟迟没有发表呢?

我至今还偶尔想起“裂隙”、肖潇、废墟……可每每回忆那些曾震撼我的真相,我都恍惚它是否发生过。只不过,在终极真相面前,所有的真相都变得索然无味,所以我早已不再写纪实作品。

听说有杂志社正收关于APP的奇怪故事,我就把旧稿投在了这里。这是我的一段往事,而读到这个故事的有缘人,或许有天在你的生命里,也将看见一个神奇的二维码,扫一扫它,也会出现一个叫“裂隙”的APP。

它或许已经是2.0,或许依旧停留在1.0。

总之,这又是你们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