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生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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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寂薇

明月高悬于子夜,整片大周南征大营,除去守夜的卫侍,尚清醒无眠的,且或只有他一人了。

他吹灭了御帐全部烛火,呆坐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泛着灼灼柔光的彩云,护月飘荡,一直把它们从天穹这头望到那头。

“荣哥哥,你快来,宗训发烧了!”

“安歌!”他突然清晰地听到思缠已久的娇俏女声,惊喜间猛然起身,却没想左脚歪在地上许久,脚踝一度使不上力,致他全身重重摔在地上。

继恩闻声连忙入内将他扶坐榻上,又往烛台加了些油,室内才生出半分人间温热。

这十几日以来,他的憔悴、清减和改变,肉眼可见。

“她的声音那么清楚,就像贴在朕耳廓说的。一晃神,竟全不见了。”

继恩蹲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帮他揉开踝处的筋骨,“皇后娘娘说什么了?”

“她说宗训病了。”郭荣的下颚越发显着尖,脸色隐隐泛着病恹恹的黄气,“她如此念着那孩子,不会这样抛下他不管的,你说呢?”

继恩看着这些时日只有提到皇后时,他才会稍稍泛发光芒的黑瞳,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连你也觉得她不会回来了么?”郭荣双手拇指发狠地摁住继恩上臂,令后者难忍疼痛“嘶嘶”地抽着冷气。

“奴才罪该万死,有件事瞒着陛下多日……大皇子的确病了,而且不大好。”

“是什么病?”

“太医说是痘疹,一直不见好,昨天传来消息……说连呼吸都越发困难了,”继恩强忍着泪,“这些日子圣上龙体不豫,前线战事不顺,奴才不敢据实相告,可是大皇子如今看着不好,奴才自觉瞒不住了……”

“快给朕更衣。”郭荣焦急起身。

“陛下?”

“传朕旨意,由马步军都虞侯李重进统领南征战事,其他各路军队按原计划行事,若有不服从者,由李将军全权处置。”郭荣捞过木架上的外衣,迅疾套在身上,当机立断,“命禁军彻夜启程,随朕返回汴梁!”

“诺。”

郭荣念着宗训安危,心急如焚,因嫌辇毂行进极慢,由张永德带着一百精卫和他率先策马狂奔,期间换了三只坐骑,几乎昼夜未歇,终于在两日后顺利入京。

见皇上突然出现在紫宸殿,绛珠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自责没有照顾好大皇子。夏虞侯看了看只身出现的郭荣,皱眉疑惑,“陛下,怎不见皇后娘娘?大皇子这几日睡里梦里都唤着‘娘’,奴才夫妻俩实在没有办法!”

郭荣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地望着原本粉雕玉琢的可人小人儿,此刻脸上、手上、身上皆布满了可怖红肿的痘疹,一粒一粒地似乎在发着芽,缓慢地吞噬着他渺小有限的生命力。

宗训极为痛苦地张着嘴,似乎在努力攫取置换的气息,四肢被两位內侍死死按着,十指因全身痛痒想要拼命挣脱搓挠,却无济于事。

“朕的孩子……”郭荣心疼得几乎滴出血来,一把将內侍推开,拢他入怀。

“陛下万万不可!”太医一拥上前,就要把他从郭荣怀里夺下,“这麻疹虽是小儿症候,却难保不会传染成人,陛下万金贵体,万望保重啊!”

这时,忽见宗训突然张开双眼,抬起自己被抓烂的掌心,抚着郭荣日渐浓密的胡须,嚎啕大哭,“爹爹!”

郭荣不由分说地将太医和其他人等赶出内殿,抱着宗训合衣坐在榻上,听着孩子锥心刺骨地一声又一声无比可怜地呼唤着“娘亲”、“母后”,他的心都要碎了,父子俩索性抱头痛哭,终于宣泄了多日来无处可说的苦楚和悔恨。

看着重堕睡梦中还不住抽泣的绵软身子,郭荣握着签子,亲手为他全身仔仔细细地涂上去痘的药膏,有父亲陪在身旁直到天明,宗训不似前夜那般恐惧不安,一呼一吸渐渐平缓下来,唯有那只小手一刻未歇地死抓着父亲的衣襟,昭示着内心挥之不去的惊悸和企盼。

一夜未眠,郭荣双眼布满血丝,强打着精神坐在时隔半年未曾踏足的朝堂之上,却没料到,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做过的最错误的一次决定。

“启奏陛下,如今宫廷内外,流言四起,微臣斗胆请皇后娘娘现身,以平惑众妖言。”宰相王溥受众臣所托,持笏请奏。

“流言止于智者,众卿不必挂怀。”郭荣才知消息已渐传开,心头愤懑着,一口回绝。

“陛下,流言过于板眼,在百姓之间传播甚广,大周大举进攻南唐,本就让民众忧心,如今竟传言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为他国细作,并已叛逃后蜀。事已至此,朝廷若不出面澄清,我大周天颜与国威何在?”翰林学士窦仪见王溥自保为上,言语过于温吞,实在着急,便直接揭开了这层遮羞布。

“混账!”郭荣大发雷霆之怒,当即下令窦仪以“污蔑国母之罪”被斩首示众。

范质见往昔鲜有暴虐的帝王性情大变,吓得什么都顾不上,跪地求情。

王朴见状也有了大致盘算,心知谣言八成为真,此事不宜闹得人尽皆知,连忙规劝,“陛下,您若是当庭斩了窦大人,有心人恐怕将借题发挥,再将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坐实,才怕是对皇后娘娘声誉不利啊。还望陛下三思,刀下留人!”

看在王朴的面子,郭荣的怒气才稍稍平息,勉强撤了号令。

谁知,本逃过一劫的窦仪偏偏是个谁都压不住的暴脾气,经此鬼门关一渡,他竟委屈到火冒三丈,觉得自己耿耿忠心反被污蔑,张口便是竹筒倒豆子,身旁的范质拉不住他,气得直拍大腿,“陛下,您知道吗,蜀王前些日子封了个‘花蕊夫人’,宠冠后宫,恨不得将全部恩爱沸沸扬扬地广宣四海,弄得人尽皆知,那封妃的旨意里明晃晃地说她自幼长于东地,还说她姓‘符’!老臣话说到这,就不怕死了。只想问陛下一句,这如何是好啊?”

郭荣强压住升腾的惊诧,“皇后于前线患病,现已回宫将养,若众臣之中再有污蔑皇后之言语,一概格杀勿论!”

他甩着长衣从滋德殿镇定离去,只有紧握其右手的继恩知道,主上此刻强屏的丝丝颤抖,是希望破灭不归的声音。

这些时日,后蜀新晋的‘花蕊夫人’,已在孟昶的幻化下,超越一切玉环飞燕之名冠,成为当世风花雪月、风姿无二的代名词,传遍天南地北。

因传言花蕊夫人酷爱芙蓉,一国都城‘锦官’之名因此更换,而唤“芙蓉城”,惹得各地女子竞相抢购芙蓉花钿,画贴在颊涡处,一颦一笑,恍如花开颜面,一时间,洛阳纸贵之景重现巷尾街头。

窥不尽宫闱的云朝雨暮,传闻中的后宫三千粉黛无颜色,如今竟能耳听眼见个结结实实。而又随着那句‘花蕊夫人本为符姓’,将大周搅了个满城风雨,人言可畏,达官百姓间议论之势愈演愈烈。

就连前线传来的密信中,十封有八封过问此事,远在六合的赵匡胤更是连上三封奏折,请求带兵攻打后蜀、夺回皇后,更令郭荣陷入焦头烂额。

天梯石栈,峨眉攀岩。初夏的巴蜀,已是中原少有的闷热,惹得人满身火辣辣的躁郁难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连峰所夹鱼道中蜿蜒驶出,“咯吱”一声,戛然停在茂密的林丛旁。

侍女将双手反绑的安歌从马车拽下推搡在地,恰好一双云锦白鞋进入眼帘,再往上看,费夫人此时已褪去华衣锦服,全身缟素地立在她身前,正鄙夷不齿地望着脚下的女子。

“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对着陌生冰冷的生母,安歌死死凝视。

费夫人二话不说,独自提着她便往树林深处走去,跨越各种荆棘险滩,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费夫人这才停住脚,将手中之人狠狠推倒在地。

安歌反应极快地偏扭过头,这才躲过眼见就要撞上的高耸石砖。

待她定睛,便不可置信地看着已被时间藤蔓生长包裹的石碑,表面斑驳却又清晰异常地地刻着几枚大字——“符氏长女安歌之墓!”

“别急。你胸中疑惑,今日,我尽数给你解开。”费夫人缓缓坐在墓碑旁侧的石条之上,显得出离安静,身下条石早已变得光可鉴人。

于是,她带着茫然无措的安歌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

“见到冠侯那一年,我十六,是村落里孤苦伶仃的小巫医,他三十二,是后唐功名显赫的龙武都虞侯,那时后唐讨伐党项兵败,他身负重伤,带着几个卫兵,翻过高山逃到我们村里。我随师父没日没夜地给他们刮骨疗伤,整整一个月,才把他们从死神手里抢过来。冠侯身材高大威武,手掌足足有我两个大小,靠着他肩臂,我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心安和满足。每次和他接触,哪怕只有目光对视,我都觉得这是灵山神的恩赐和指示。我以为,我们会轰轰烈烈地爱一辈子。两个月后,我有了身孕。”

“父亲把你抛下了么?”安歌看着褪去脂粉后、较平日柔和许多的费夫人眼波流转着,带动着额间眼下裸露出的深深纹路,等着这位铅华洗尽的妇人,一字一句诉说着毕生积攒的全部愤恨与不甘。

“没有。”她忽然咧嘴笑开,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可以想见曾经张扬的娇艳,“他说他会陪我诞下孩子,再带我们一起回中原。可是,那四个副官却斥责他兵败后安乐于巴蜀女子裙下,对不起死去的同泽,更对不住朝廷的期望和符家的几代荣光。就这样,在忠心和女子之间,他动摇了。”

“当时你为什么不和他一同回去?”

“我跟他说的道理是,肚子里的孩子是双生子,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同样知道,他若一去,一切独占的温情恐将都是镜花水月。于是,我怂恿师父偷偷在我和他的身体里种下迷情蛊,只要我在他身边施咒,他就会被我蛊惑而迷乱情志,万事万人再不得入心。随后,我又在那四个副将饭菜中下了毒药,和师父一起把他们的尸体推下山崖。真是……自己救活的又死在了自己手里,令人发笑。”

“这个蛊就是你让孟昶在我身体里种下的那个吧?”

“是。不过你和皇上的那只是子蛊,子蛊毒性较母蛊弱出很多,更多的是相互牵绊和感应,而母蛊能让人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待产的那些日子,他特别顺从地陪在我身边,我觉得这就是幸福紧握在手中的触感,再不想放他归去了。”

“父亲一旦发现你的勾当,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原谅你。”

“转年四月,孩子们出世了,是一对特别漂亮的女娃,她们继承了我的暗红色瞳仁和他高挺的鼻梁,冠侯也以《九歌》为她们各自取名。可是,灵山神终究还是没有容忍我的罪孽,竟报应在孩子们的身上!安歌生下来便带着蛊毒,全身溃烂,除了脸,小小的身体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费夫人谈及孩子,才鲜有悲鸣,“师父自觉所作所为愧对神明,将一切告诉他的一双儿女,便自尽了。”

安歌痛惜地望着身侧那一坨小小的黄土包,瞬间猜到十之八九,“所以,他们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我爹,他知道你杀了他的兄弟,控了他的心智,便匆匆忙忙地带着两个孩子逃出蜀地。我猜,走到这里的时候,安歌……她去世了。”

“你果真是冠侯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费夫人含着泪,夹杂着赞叹与愤怒,步步逼近,“你不过是个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流浪儿,他却对你视若己出,那般苛对君欣,几乎毁了我仅存血脉的一生。”

“他恨你,正如你恨他却只能对我肆意蹂躏一样。父亲不愿接受自己竟然爱过你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美人美面,于是封存君欣,便是封存了过往,原来一切竟是这样……”安歌跪在墓碑前,感受着这片土地之下早已化为枯骨的命运交集,恍如望着另一个自己漂浮在梦幻泡影,与她彼岸相望,“不管你多么愤恨我代她活在世上,但是,代她做了二十六年的符安歌,我无愧于她赋予的这个名字。希望你看在安歌的份上,告知我真正的身世。”

“那年你重伤,冠侯听从秦隐建议,把你送到我面前,当我看到昏厥的你,便知你不是我的孩子,于是,我把你交给皇上,告诉他,你是一个能让蜀国安稳西南的棋子,只是你病重,不得不浪费珍贵的阴阳双鱼来救你。作为回报,秦隐给我来了信,告诉了我女儿安葬的位置,我这才找到了她。好巧不巧,你那时裹着襁褓,就躺在这片地方,冠侯觉得是安歌显灵,便把你带了回去,鸠占鹊巢。”

“你是说,秦隐是你师父的儿子?”

费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没错,秦隐是我师父的儿子,而秦绛珠这个贱人,一直觊觎冠侯而不得,就是她伺机把冠侯和我的孩子拐走了。”

“原来如此……”安歌无奈地摇了摇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样的心境,即使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你的结局也不会好过今日。如今在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天和你口中的灵山神算是待你不薄了。费夫人,过往沉重凌乱,不宜背负前行,放下罢。”

费夫人张开双臂,仰天大笑着,“你这女娃也放下罢,安歌的身份到今天该结束了。你是彻头彻尾的蜀国人,别再妄想做什么周国的皇后了。”她半弯下身,尖细的指甲慢慢划开她的脸颊,“现在大周已经物议如沸,传言你这皇后本是蜀国细作,若是你真正的身世再曝了光,坐实了你的蜀国血脉,想想你父亲和皇帝夫君的处境罢。他们会因为你,生不如死。你如此聪慧,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知道脸上的嫩肉正在俏皮地翻绽,安歌却一点都没觉得疼,因为,心或许早就死了,死在了那日的大周军营,死在了今青宫的床榻上,更是死在了“符安歌”的墓前。

从头到脚一切都归了零,这和死亡又有什么分别呢?

“对了,忘记说与你一事,李守贞宠信的僧总伦,亦是我们安插的人。从头至尾,你都被我们利用于股掌之间。”

安歌不由得苦笑半声,寻不到一丝活着的希望。

时光飞逝,已至七月,火旗焰焰,闷热连连。

而汴梁城内外人心浮动,反似凄惶冰封。

两月间,圣主因后宫流言,已斩杀数十宫人,并将那些项首悬门示众,以示警戒。入夏北方多大雨,雨水混杂着他们的淋淋鲜血,注入大大小小的水洼。

汴梁城内的人们踩着别人的鲜血,嗅到危险的讯号,乖觉地噤了言,也都心照不宣地了悟事情的真相,偶尔在静夜阑珊时,偷偷慨叹一句,圣上的不幸与女子的薄情。

而南唐亦趁大周士气不稳,接连收复舒州、蕲州、和州一带,原本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淮南大片土地,因部分守将纵容士兵肆意妄为,掳掠抢夺农民粮食器具,当地百姓自成“白甲军”顽强抵抗,众多州县陆续失守,重归南唐版图。

郭荣面色阴沉地手握一枚蜡丸,看着南唐国主李璟暗地给李重进送去的密信,悉数皆是挑拨君臣和密谋反叛之怂恿字句,蝇头小楷透着南方利落的清秀,内容却龌龊脏臭得令人作呕,他浸着满身冷汗,连连后怕,若是这个蜡丸经他人之手呈上,是不是李重进也要死在自己刀下了?

“李璟这厮果然两面三刀,命人把南唐孙晟给朕捆过来!”

“是,陛下。”继恩额头淌着汗,显得心神不安,“夏虞侯回来了,正在殿外请求觐见。”

“快请!”郭荣连忙扔下手中军事,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殿前龙屏。

“微臣叩见陛下……”多日奔波,夏尚直瘦了很多,气喘吁吁地长跪不起。

“怎么样?见到了么?”郭荣弯着腰,想要抓住他每一秒的神色变迁。

夏尚直过了半晌,才缓缓挤出回答,“是。”

“她怎么说?快一字不落地告诉朕!”

“她说,虎皮指套破旧不堪,故剑也不再能护身杀敌了。她以后只能是蜀王的花蕊夫人,旧物需换新颜,还盼陛下安乐珍重。”

“那你告诉她宗训对她思念成疾的事吗?”

“都说了。唉……她说,有皇上这个亲父在,大皇子会得到认真照料的。”

“不可能!”郭荣疾声大吼,“你必定是看错人了,蜀王狡猾,定是让别人偷龙转凤化成了她,安歌绝不会这样无情!”

夏虞侯憋红着脸,掩面痛哭,“微臣也盼望着认错了人,可是我和她相识十数载,对案而坐,相隔不过一只手臂的距离……她与我们彻底决裂了,千真万确地不回来了,陛下!”

话音刚落,南唐使臣孙晟已按旨被五花大绑着带到了滋德殿。

郭荣红目怒视,将满腔怒火统统撒在他的身上,“孙晟,朕以为对尔等不薄,整日以礼相待,酒食住行,一概皆为国之上乘。朕再问你一句,李璟对大周和朕是否真有臣服之心?”

孙晟突然天降罪责,本就不明所以,必然中规中矩地应答,“国主敬畏陛下功德神武,侍奉陛下绝无贰心。”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郭荣将蜡丸甩在他的头上,散落的纸帛将李璟的狡诈多端揭露无疑,“满嘴谎言,挑拨朕的肱骨手足,你还有什么可以分辩?”

“国主误我!国主误我!”孙晟一眼便认出那熟悉的字体,惊愕地长叹一声,自知归途已近,“罪臣多说无益,但求一死,方不负陛下信任恩情。”

“念你气节尚存,朕会保你全尸,亦会将你随侍百人一同陪葬。来世别再投到那般龌龊的主子门前了,赐鸩酒罢。”郭荣狠绝的背过身去,在孙晟渐行渐远的求饶声中,只觉自己就快成了暴虐的奴隶。

“陛下……那一百个人着实无辜啊!”夏尚直见此情景,亦忍不住为即将枉死之人开口求情。

站在一旁的继恩急忙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切莫冲动妄言。

这些日子,王朴、范质、李榖轮番进言,都丝毫不能纾解圣上的狂躁心境。

事已至此,继恩只能押注一个人的出现,能倒逼着这位无助且急迫寻找护身的圣主,寻找到重新发轫、重新前行的开端。

毕竟,与阴晴不定的结局相比,世上大多数开端多充满希望,无论真实或幻想。

他想见到这位数十年来能被天下人寄予厚望的君主,重新焕发意气风采的模样,笑容洒满温暖俊雅,举手投足挥斥方遒。

而非眼前的模样——阴鸷暴虐,恐怖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