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生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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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定军

“曾宴桃源深洞呦,一曲清歌舞凤来,忆仙姿,云萝衫褪……”王审琦眯着眼,哼着余音绕梁的滥调小曲,想着方才蕙风芝露、玉体横陈的快活时光,又觉口感舌燥起来,撇过头去,却见随他一同出来的少年仍旧闷不吭声,只觉怪异,又想猎奇,“我说三弟,一品红那般艳媚功夫,都没把你伺候好么?”

赵匡义抿着嘴,赶忙摇了摇头,“不是,她……她很好。”

漆黑的路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王审琦因看不见他的神色,便嬉笑着抬手蹭了蹭他的脸颊,果然滚烫如沸,“哈哈,我就说嘛!看来你也吃过她亲手调做的幽欢茶了?”

赵匡义如蚊蝇般应了一声,不自主地摸了摸胸口间夹藏的一团异物,有些愧疚,也有些憧憬。

“要我说,那茶可是世间第一妙物,喝了后,什么烦恼都囫囵忘了,脑子迷迷糊糊的,就像煮沸的水,翻滚着冒泡,当真应了那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好滋味……”王审琦啧啧回味间,见三弟还陷在闷闷不豫的圈子里,只得好生收敛,好言劝解,“唉,你重孝在身,琦大哥本不该这个时候带你去那,但看你每天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实在心疼得打紧。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学你亲哥的傻气,没必要非得在一人身上吊死,吃欢寻乐,妻妾成群,才不枉为男人一遭的不是?”

王审琦凑上前去拍着他的胸口,又兴奋地搓着手,嘴里还喷着残存的胭脂香粉回甘,“下回再给你尝尝九里香的鲜儿,这姐妹俩可都是正阳顶尖的名魁呢!”

赵匡义看到不远处的大营光亮,突然身体一缩,就把手中一品红临别前送给他的油纸伞扔在路旁,“琦大哥,咱们快回吧,被别人发现就糟了!”

“你且把心放肚子里,这条路我来来去去多次了,绝不会出问题!”王审琦欣然自得地说着,把手中的油纸伞罩到匡义头顶,看着这多日连密不停歇的梅雨好似越下越大,嘴里不停咒骂,“这他娘的破雨下个不停,幸而我一早把粮仓油毡补好了,要不连带着出去耍都不能安心!”

到了大营瞭望塔西南一隅,王审琦环起手指吹了个两短一长的响哨,却不见楼上探出人头来,反惹得他一阵偷笑,“不知小鬼又在哪儿偷懒呢,正好省了我打点他的几吊银子。”说罢,便帮着赵匡义翻过高耸的栅栏去,自己则给他观察殿后。

这时,塔上突然垂下一个连着线的笸箩,几乎砸在赵匡义的脑袋上,让他魂飞魄散,王审琦嘬嘬牙花,一边骂着“小兔崽子”,一边撇着嘴往笸箩里放了两个银元宝。

俩人这边打点完毕,正弓着身摸黑朝自己的寝帐走去,竟只觉得硬邦邦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下一瞬,火把明晃晃地一齐点亮个通透完全,几乎让他们失了明,待一会儿揉着眼睛,感觉一人正紧握腰中长剑,黑眸锐利地睥睨审视着擅自出外归来的他们。

定睛一看,那人不是皇上,还能有谁!

两人惊吓地跪倒在地,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继恩铁青着脸,给郭荣递上了还带着水汽的两枚银锭,好一个人赃俱获两现世。

郭荣怒斥一声,命人将他俩五花大绑起来。

或是入了梅雨季的缘故,今晚尤其显著,夜半一场摧枯拉朽般的疾风骤雨过后,不仅大营多有低洼雨淹,连带着粮草储仓都进了没到脚踝的水,按理说这事本不大。

因听闻诸多将士在水中行走之时,被成群结队的蚂蟥袭击,扎在腿里吸了血,多有年轻士兵看见一只只滑腻的虫子有半截身子埋在自己肉里,尾巴还欢快有劲的摆闪,心悸急遽之下就徒手往外狠拔,没成想半截身子拔了出来,吸盘还嵌在腿股里吸食着他们的血髓,不过多时就有许多人失血昏厥过去,重疾者高烧冷颤不止。

恰好这夜帝后尚未休息,正与重进等将帅在机密营为江都和南平战事举烛研判,因安歌小时经历过这样的事,便让骓儿找来些许烟蒂和油纸,陪自己前去医师营善后救援。不一会儿,杜夫人和险些被安歌飞醋伤了的山莀也一并赶来,众人齐心协力卷好烟蒂,用烟火将那些虫子一条条逼出来,这才和军医们一道解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蚂蟥灾殃”。

折腾到后半夜,听到雨势敲打营帐的声音小了许多,淹了的营帐也一个个垫上沙袋,将水排了出去,就在此时听前人来报,粮仓油毡没有定牢,被风揭跑多时才被人发现,等进去查看时,整仓的米面饲饵都被漏雨浸了水,亡羊补牢也是悔之晚矣了。

可巧这夜值守的军兵归属赵匡胤麾下,如今军首和军副石守信都外派不在,只留下一个时常半夜不知去向又颇具兄弟义气的副官王审琦,大家知道他对下属极为厚待宽容,今夜又瞧他不见,本该轮值粮仓的赵军牙将们便指挥着手下十余人聚众吃酒赌钱来,只派三四个少不经事好欺负的做把守要事,可巧暴雨之中,这三四个人都被水里游荡的蚂蟥中了招,忙乱之下本没注意油毡的事,就此酿成大祸。

“最近营内外诸事纷乱,皇上和本宫一直怀疑军内有奸,没想到如今竟然是你们!”安歌疾声厉色,“胆敢半夜擅自出营,还不快从实招来,你们是不是和南唐勾结在一起?来人,把他俩从上到下好好搜查一通!”

赵匡义连忙从袖口拽出一只残留着脂粉香气的水红飞蝶汗巾子,羞愧地招供,“是奴才心里不痛快,央求琦大哥带我进正阳寻乐子,这汗巾子是荷风楼的姑娘送予我的,再龌龊也算证物。我俩违反军规军命自甘受罚,但父亲刚刚为国捐躯,我们愤恨南唐还来不及,怎会成为他们的奸细!求陛下和娘娘明鉴!”

“你这不要脸的混小子,如今这样,怎么对得起陛下?怎么对得起你爹?”闻讯赶来的杜夫人手持赵老大人留下的鞭子,气急败坏地往赵匡义身上一顿乱抽,他抱着头蜷在地上也不躲闪,后背瞬时就被打得皮开肉绽,安歌连忙让人将他俩分开,却见杜夫人转身跪在她和郭荣面前,抽泣着谢罪,“老身与他去了的父亲一辈子清清白白,如今他不顾孝悌人伦,在重孝时枉做出如此不堪之事,请陛下容我带这逆子一同挂了梁,再无颜活在这世上!”

王审琦那边急忙将罪责齐齐揽下,“陛下,是罪臣想女人了,这些日子看匡义兄弟神思不乐,才带他去妓院解闷,就此误了大事,您要怪就怪罪臣,但罪臣家中妻妾老小几十口人都在汴梁,我绝非什么南唐奸细啊!”

“微臣查出来了,果然不出娘娘所料!”张永德此时拱手上前奏报,并将两个不起眼的矮个子绑到跟前,“他俩是上半年招兵时投靠到门下的,说是南阳人。方才微臣照娘娘的意思,让我手底下懂金陵官话的冯宝自称是南唐李氏派来的卧底,到赵军里面摸查……哼,他俩却是个极为沉得住气的主,幸而冯宝闻到他俩身上满是新鲜的艾草苦味,询问了别人才知他们根本没参加早前的粮仓油毡补艾修隙,于是,冯宝便告诉他俩刚才偷掀粮仓盖子的场景被侍卫看到了,主子正在抓他们,他俩这才信了冯宝的话就要翻栏出去,当场便被咱们的人瓮中捉鳖扣住了!”

“杀!还有今夜吃酒赌钱、擅离职守的牙将,一个不留!”郭荣侧首而唤,杀伐冷峻面容让人不寒而栗,“李重进,张永德!”

“臣在。”

“当前调整期,禁军还有你的马步军,整军普查,你们互为查看,赵家军的情况,由皇后亲自排查,务必将每个士兵将领的情况与名册一一核实,多出来的、少了跑走的、信息对不上的,全都要一个不拉地报到朕这里来!另外,十二个时辰里,重进你都要派最尖锐精兵,一队执勤站岗,一队检查监督,朕的大营里再有吃酒赌钱、出门狎妓、擅离职守之流,直接拖出营帐就地正法,尸骨不得回国回乡!”

此令一出,震慑三军。

军营里的污秽之事对于从年少便在此摸爬滚打的郭荣是再清楚不过的,只是他总觉得许多事乃是人之常情,反倒越发纵容了他们。

待军规管理消停,郭荣不得不思考军队粮饷一事。

张永德倒不以为然,“陛下,咱们可以调正阳城的粮来用啊!”

“不行!”安歌断然拒绝了他的意见,“正阳城里鱼龙混杂,若是被南唐细作知道我们当前的处境,势必要攻我弱势了。本宫已派人着手找寻仓里面可以用的粮食,或烘干,或挑拣,但若想根治,还需要从淮北调粮过来!”

“求皇后娘娘让罪奴去,让罪奴将功折罪罢!”被拖着就要行刑的王审琦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着头,泪涕横流,悔不当初,“等罪奴带粮回来,陛下再杀也不迟!”

“皇后,剩下的人由你做主,只需务必早日把新粮送来。”郭荣鄙夷地不愿听他一句辩解,便已昂首跨步离去。

不知何时过来的骓儿悄悄拽了拽安歌的袖口,踮起脚伏在她耳旁,带着许多愧疚和不安,“我知道,赵三郁结之事,除了他父亲,还有我的缘故……求姐姐放他一马,杜夫人年事已高,况且赵大哥还在外征战,杀了他弟弟和亲信没有半分好处。”

安歌思度半刻,终于让人将仍跪倒在地的杜夫人扶起身来,也让她领着赵匡义回帐闭门思过。

之后,正命人给王审琦脚上戴上沉重的镣铐时,张琼拄着拐上前请求北上运粮一事,安歌心知这阖军上下就数他的水性和驾船技术最佳,又能顺势解了他断腿之后郁郁不得志的忧思多虑,当即下了懿旨,让张琼带队掌舵运粮一事,务必小心审慎,不能让南唐察觉半分端倪,王审琦则以戴罪之身和其他工兵一起搬运粮食,施以惩戒,待弥补过失后再听从最终裁夺。

又一团雷起云簇,狂风未歇,不知是这两日为了节省粮食还是其他原因,安歌的肚子开始泛起莫名疼痛。

“符妹!”从外进来的郭荣与继恩相互搀扶着,整个人被大风吹得不成样子,却仍显兴致勃勃,“咱们一起去看看,瞭望兵说看到运粮的船正朝这边来呢!”

说罢,他为安歌罩上斗笠,又拥着她的肩紧紧贴在自己身下,一跨出帐外,安歌便觉锋利的凉气扑面而来,凛冽得令人窒息。

安歌撑大眼睛眺望远方许久,才依稀看到厚密的雨帘中,一条方舟正在浪高湍急的淮水中乘风破浪,努力前行着。

翘首期盼着粮草的战士们踮着脚,摸着敲锣打鼓一样的肚子,各自欢呼着、祈盼着粮舟快些解了养了几日的累累馋虫。

“快看!那是什么?”只听人群中有人破了音般地大叫,“水上是什么东西?”

众人伸长了脖子再细一瞧,只怕当即就要吓昏过去。

只见淮水上空一片压顶黑云中,似有影子蠕蠕潺动,不多时,影子中央生出一条蜿蜒成型的尾巴,再看原本就已波涛汹涌的河中,水汽也已凝结成淡白色的烟雾,升腾着飞天,打着旋儿,与天上的尾巴相互吸引着,围拢合一,所到之处,将水底的鱼虾等一切物拾一并吸卷至半空。

“大事不好!是龙吸水!”在岸上一片惊呼声中,水龙卷像个醉汉,不知天南地北地朝正在快速行进的运粮船移去,几个胆子大的就要跳上小船赶去营救,都被郭荣叫人奋力拦住——眼前天昏地暗的情状,这势单力薄的三两人又能如何?纵然眼见着无能为力,再不能多一人做无畏牺牲了!

黑龙咆哮嘶吼着邪气,肆意压在这片水陆之上,终张着黑血大口,将那艘希望之船吞噬殆尽。

看着船上的兄弟和近在咫尺的粮米消失在漩涡里,大家忍不住抱头痛哭,军营间一片哀鸿遍野,为或已翻覆在河底的同袍,亦为或许即将饿死的自己。

“各军列队!”倏忽,李重进高声令下,众将士迎着风雨,哽咽着整齐集合。

“都不许哭!”他高举周朝大旗,几乎喊破了喉咙,“帝后与吾等同在,还有什么可怕!”

“是!”

“众将士齐听令,”郭荣压抑着强烈的怅然,携手安歌走到点将台之上,一对璧人英姿雄奇,瞬间教全场屏息安静,他凭风伫立,气息赫赫,“三军上下,于南唐一役战功卓著,着每位军士进军阶半级,每年各增一石军饷,即刻起送至尔等家中,若未来有舍生取义之士,再加军功半级,每年再加一石抚恤,妻儿老幼皆由朝廷全全奉养,终保各位后顾无虞!”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此,场内众人得以安抚,恻隐之间,权谋之下,终保得军队岿然不动。

远处的风暴因补给不足,已过猖獗之时,张永德正紧锣密鼓地组织小队赶去水上救援,谁都未曾料到,众目睽睽之下,天清气明的黑幕揭开过后,那艘运粮船竟活生生地跳回眼前,犹如瑶池仙境中的蓬莱舟,雾气窈窈之间,从天而降,完好无损。

王审琦戴着镣铐的手紧紧扶着张琼,和全身湿透的水手们一道朝岸上挥舞着跳动着,共贺路途多舛间得来不易的劫后余生,“我们绕过去了!绕过去了!”

全军瞬时爆发雷鸣般地雀跃欢呼。

重进欣慰大笑之余一忖,即刻朝帝后俯首叩拜,“圣主英明万世,天命庇佑!”

“天佑圣主!天佑大周!”

经此事端,大周士气凝聚倍增,君臣间更添前所未有的蹈厉奋发与勠力同心。

“姐姐,你好些没?”骓儿戴着一身水蓝绸缎做的薄披风,风风火火地扑到安歌榻前,喜滋滋地从腰间荷包掏出一枚手掌大小的匣盒,“我随子期哥哥刚进了趟正阳,专门去找名医寻了些滋补宫胃的丸药来,他说这丸子果真有奇效呢!”

正巧这会儿安歌午睡已醒,精神尚好,便拿起绢子擦了擦她布满露水的发梢,无力地笑笑,“多谢你俩的好意,这药不中用,我知道病根儿在哪。”

骓儿也是聪慧,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即刻听出话外之音,“我听子期哥哥讲过一二,可是关于胞宫里的那条蛊鱼?”

安歌压低声音,挡住骓儿递来的热茶,面露悲戚,“阴阳蛊鱼,本就同死同生。当年我濒死时,那人能感受到我的痛楚,如今亦然。算算日子,元朗在南平擒王之战估计已然得手,那人……怕是不成了。”

“那我就去打听打听这事,是死是活也给你一个确切消息。”

“不,我当下有件别的事求你。”安歌怜爱地轻捋骓儿的两只小辫,“你小时养过的鸟翎和鸟羽,前些日子来找过我,有次出去后就再也没归过巢,我只觉得奇怪,它俩是知道自己任务还没有完成的,不能就这么顽皮地走了,你快去帮我找找它们的踪迹。还有,这事断不能让你和子期以外的第三人知道了。”

“娘娘,老身给您煲了盅山药鳝鱼羹,对宫寒温养是最有效的了。”杜夫人这时突然造访,打断了屋内两人的寒暄,“这汤煮了五个小时,若重新温热,疗效就少了一半,老身有罪,也要冒昧叨扰两位主子谈话了。”

“感谢夫人这些时日为本宫的身子忙前忙后,着实让您费神了。”安歌扶了扶抹额,笑着坐起身来。

“娘娘说的哪里话?老身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在娘娘身边服侍左右,不说别的,您那日赦免了老身和那不知廉耻的小儿,老身给您做牛做马也是甘愿!”

骓儿如今每每见到杜夫人和赵匡义,就觉得十分尴尬,又见杜夫人总是一副似有深意的样子若有若无地打量自己,便赶忙找了个托词溜出来了。

杜夫人帮安歌喂了几口热汤,看着骓儿愈发婀娜的身段渐渐远去,忽然擒着手帕,呜呜地掉出豆大的泪珠来,“娘娘,你别怪老身僭越,那会儿我着实不知三姑娘和李将军的事,只因我那呆傻儿子痴念成魔,才冒昧求了圣上赐婚的旨意。如今满军上下,调侃他热孝狎妓的事不说,有知道赐婚内情的,还给他起了个诨号,说是什么‘淮水镇河的绿鳖’。老身真的要被气死了……也更担心我那儿子一时气急,做出什么傻事!”

安歌想着那日赵匡义歇斯底里的样子,不禁泛着寒噤,也只得好言相劝,“匡义兄弟的事,皇上和本宫一直念着,等到得胜回京,就即刻从王亲贵族里面择一枚品貌俱佳的人物,方不辱没赵氏门楣。若还有在背后乱嚼舌根的混子,夫人就把他带到这来,让本宫好好教训教训他!”

“娘娘!”杜夫人转身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不住叩头,“娘娘大恩大德,老身实在没有办法,知道儿子的魂眼都在郡主身上,可否求娘娘允准他俩按照旨意完婚呐?”

“夫人糊涂了!”这话让安歌蠢蠢欲动的肚子又开始嘶嘶地疼痛起来,他再也不顾什么人情薄面,只得拿出高高在上的皇后威严,“现在郡主已逝,是人尽皆知的事,总不能让匡义去和一张圣旨婚配罢!你要多劝他走出来,不要一味纵容溺爱,于他于你们门庭都十分不好!另外,你刚见的三姑娘虽与郡主相像,但是我正根儿的符家女儿,她的终身大事没有本宫同意,就连皇上也没法做主,夫人也别学着往昔经历,去找什么她爹我爹费力说情了!”

杜夫人黯然神伤,知道即使再做一百盅羹汤讨好,触及皇后底线之事,除非能绕过她,便也是没有半分回旋可能了。

话说,这边骓儿想着安歌吩咐的事,爬到离大营东边不远处的一处高地,唤作“望风坡”的,从袖口掏出一枚渐有磨损且泛黄的骨哨来,站在密林中,仰着头一阵抑扬顿挫的模仿鸽子叫声,吹响各式空灵音色,只求召唤这坡上林间的雀鸟同类来。

鼓捣了半晌,只见三两只家养的雀鸟,并没寻到鸟羽鸟翎半分痕迹,她便席地而坐,绞尽脑汁地想着其他可行的法子。

此时,忽然听到她背后的林地里,一阵踩踏厚厚树叶的脚步声朝她渐渐逼近。

再一转身,赵匡义赫然出现在她眼前,“郡主……”

多日未见,只见他越发瘦削落魄,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她,让骓儿汗毛竖立,她第一直觉是危险和害怕,断不敢和他再独自呆在这杳无人烟之地,又不敢惹恼他,便佯装问候,实则缓步后退,“赵三,你病刚好,不能总这么吹风,快些回营去。若缺了什么东西就告诉我们,我们出去买给你……”

“我什么都不缺,只缺你啊!”赵匡义突然抬手死死箍住她的胳膊与肩膀,触及瞬时,他就想到与一品红销魂的夜晚,此时又正见心中挚爱立在眼前,脑子里轰地一声,已是控制不住,伸着脸就要凑上前去。

“你疯了!快放手!”骓儿一前一后扎着马步,连忙将头扭到一旁,又后弓着腰,拼命闪躲开他的非礼之举。

正是这转头分神的一瞬,她竟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借着身后射过来的夕阳光亮,瞧见山脚不远处的马道上,正蜿蜒盘旋着一列长队,粗略算下约莫也有百十号人,只是打头高举的牙旗她只觉得从未见过。

“难不成是南唐进攻来了!”骓儿心里一沉,再一回头,自己的脖颈和下颚已几乎能感受到眼前两片薄唇的冰凉,骓儿气得大吼一声,抬起脚就朝他的命根子横踹出去,待他倒地瞬间,她拔出长剑点在其胸前,嘴唇已是抑制不住地哆嗦打颤,“今日轻薄之事……我念你精神恍惚,不会追究。但是……以后若再敢近我半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说罢,她逃命一般从后坡下了山,快马加鞭地返回大营,将山上所观情状一股脑进行汇报,果不其然,那长队说话间就抵达了大周御营门前,原又是南唐使者前来说和的,正在下马恭礼听候指示。

随后,骓儿直奔营帐,只想大哭一场,谁知哭着哭着,却听身后熟悉的声音扬起,“这是怎么了?谁又惹我们骓儿了?”

“姐姐!”骓儿这才发觉自己恍惚间跑进了后营,一见安歌,更是全盘泪崩,撕心裂肺地嚷嚷,“对不起,惊扰了姐姐休息……”

刚被吵醒睡梦的安歌见她如此古怪,怕出了大事,把各种揣测都猜了一遍也没猜中,骓儿这时才强强忍住,抽噎着在姐姐的逼问中,胡乱给出了个揶揄理由,“我以为南唐要攻进来了,当时离他们很近,真真吓死我了!”

安歌把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抚。

忽见她扬着晶莹小脸,再没半分顽皮玩笑,“今天终于知道姐姐当日对我严加管教、督我习武练剑的一片苦心了。谢谢姐姐没有放弃骓儿!”

不一会儿,全军上下便沸沸扬扬地议论着最新消息,“南唐皇帝派他们六皇子前来议和了!”

终于哄好了她,安歌全神贯注地盘算起当前此消彼长、错综复杂的情势来,她凭直觉揣摩,或许这场战役的转折,即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