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生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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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开疆

寿州清淮总兵刘仁瞻默然站上城楼,望着从城内鱼贯而出的援军和一辆辆满装粮草的辎重车,在兴致高涨的统帅刘彦贞带领下,绵延数十里,沿淮河向东正阳城进发。

南唐绛红色旌旗迎风招展,在波光粼粼的宽阔淮水映衬下,相得益彰,似是满满雄心,胸有成竹。

“他这是在玩火!”刘仁瞻一想到自己昨日向刘彦贞进疏不成,反倒被他讥讽奚落的场景,便气不打一出来。

“大家都说大周如何如何厉害,看那李榖的瓜怂样子,连本将的一个脚指头都不如。”刘彦贞本身并非将才出身,只因家财万贯,平日又向朝中当权人物多有贿赂,给自己谋了个指挥使的位子,恰好由他带领出征对南汉的两场战役均获得胜,便引得众人对其吹嘘神乎其神,时间一长,他便自诩起韩信、彭越来,连半句是非曲直都听不进去了。

眼下说着话便褪去靴子,舒展着四肢依在软垫之上,“这是在咱们地界,长他人志气就是灭自己威风。有机会,就要速战速决!仁瞻兄,你可别窝窝囊囊地学错了路!”

刘仁瞻一阵叹息,握紧拳头旁问身侧副官,“皇甫晖、姚凤还有多久到?”

“刚过清流关,估摸还有两三天可到。”

“慢悠悠的样子!不中用!”刘仁瞻猛锤下城垛,再不言语。

“大人……”副官欲言又止,“末将看大周军力空虚,不如咱们派人增援刘将军那边?”

“不必。他想去抢功,自己去便是,倒正好以身试法,探探大周真正的水准。”

“那咱们如何办?”

“严密戒备,做好万全准备,持久作战。”刘仁瞻话不多说,目送着越走越远、密麻如蚁的唐军,迅捷转身离去。

历经一日,刘彦贞冗长的车马队伍终于抵达东正阳城,太阳已有半个身位浸在远方的河水之下,借着昏黄靛黑相间的凛凛暮色,眺望兵突然高呼,“将军,周军在后撤浮桥!”

只见河岸这边尚有几百人的李榖部残兵,正要急急火火地撤退到对岸,河中数十个人冒着脑袋,也正慌乱地拆解浮桥,刘彦贞定睛一看,顿时心花怒放,深谙抢功之法的他,从来不做什么剿首敌军“千户万户侯”的费力危险之事,就如同眼前光景,若是能把这些尾军残兵收拾了,便自然成为“将后周逐出大唐”的首功之臣,如今又得机会,自是半分不会放过。

他立刻摇剑呐喊,“给本将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近百先锋军呼吼着朝大周残部追去,距河岸尚有几百米时,先锋将一个踏空,便栽入周军早就备好的深坑之中,不过须臾,就已串成人马叠加的肉串,伤兵残将哀号震天。

刘彦贞睁着滚圆的眼睛,终于借光看到沿河密布一人多高的芦苇荡中,奇形怪状的隐动起伏,这才咂摸出中计滋味,“有埋伏!撤退!”

“放箭!”只见李重进英姿挺立,一声令下,悄伏岸边的两千大周援军连同佯装撤退的李榖军,早已搭弓持剑,凌密箭雨从天而降,绵覆数十里,精准地落在撇下辎重粮车、万般皆不顾撒腿回奔的南唐军士头上。

他看着溃逃人群中最鲜亮的红色斗篷,挥手示意,远处的两位小兵奋力拉伸,那埋藏在地上的铁链妥妥地将刘彦贞的战马绊倒在地,两只身体飞砸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翻滚过好几番,终于气息奄奄地停顿下来。

是战,新晋淮南道行营部招讨使李重进果然不负圣主期望,率兵伏击刘彦贞全部,斩获含刘在内一万余人,尸体倒在路上,旌旗成烬,散落三十里未绝,物资数百车、军械三十万,全部收归于大周囊中。

消息传来,果真印证了可与大辽北汉抗衡的周军,令人闻风丧胆的实力。

南唐随即深陷万状惊恐,皇甫晖和姚凤不再前进驰援,在清流关据守不前,滁州总兵王绍颜索性弃城而逃,唯剩刘仁瞻早有预判,凭借缜密防备死守寿州,孤注一掷。

喜获南下首胜,郭荣运筹帷幄,发号施令,命主力人马扎营淝水,围攻寿州,将浮桥从正阳移至下蔡,畅通后防,同时,征召宋、亳、陈、颍、宿、许、蔡州民夫数十万人,配合主力猛烈攻击寿州,日夜未歇。

然刘仁瞻早已做足持久战的万全防备,数日下来,势均力敌,但无胜算。

郭荣望着地图之上居于寿州下游的涂山,密布着南唐五十余艘重型主力战舰,正在对上游的大周虎视眈眈,斩断如鲠在喉的涂山和寿州的万般联系,则是眼前首当其冲的要事。

“陛下!”安歌意气风发,满目喜色地揭帘而入,“我已带人查看确认,冬季枯水,那些战舰不过是堆废木头,根本无法开到这边来。”

正月出战,奇袭南唐,为的就是和时间和季节赛跑,郭荣当机立断,赐予各将领壮行胜酒,命令除张永德率禁军保卫御营外,赵匡胤、何超、司超、韩令坤、郭令图等一众大将,全部同时领兵出战,遂成多点开花之状,从东南西北各面深入江北腹地,散作满天星,火力强攻各处淮南重镇。

郭荣吞酒入肚,温热烘心,“待江北重镇列为己有,即使寿州城再如何铜墙铁壁,终究不过是一处死寂孤岛罢了!”

话说赵匡胤率领精进骑兵百余人等,挑衅攻击涂山之下立足的南唐援军大营。双方刚交战几个回合,赵军便毫不恋战地后撤逃遁,南唐都监何延锡惧怕重蹈刘彦贞覆辙,揣测前方恐有伏击,本意不再追击上前,却见淮河与涡水相交处的对岸周地,一排巨大的投石车早已拉满弓韧,正瞄准着港湾深处集结的南唐诸舰,都监惊悚地张着嘴,尚在犹豫间,就见周军拿起一簇簇火把,对着裹着火油的石头烹烈哄燃起来。

“投石!”

“一二三!”

伴着整齐划一的口号,火焰飞石接连不断地朝船艇砸去,一团团飞升溅起的水花,此起彼伏令人胆寒轰鸣的厉声,引致南唐援军束手无策,只得弃船奔逃。

落到如此地步,何延锡心知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命全军出营迎战。

那边,清流关南唐守将皇甫晖强定思绪,吞下一粒护心药丸,才能硬撑着读完战报。

左右不过十余日,节节败退的奏报像雪片层叠飞降,好似泰山压顶,吊打得南唐军队毫无招架之力。

“涂山何延锡军被赵匡胤大败,挥斩马下,失战舰五十艘。”

“都监高弼被擒,三千兵士被屠,盛唐城失,丢战舰四十艘。”

“天长制置使耿谦降周,失粮草二十万石。”

“鄂州长山寨陈泽败退,现已押解后周。”

“皇甫将军!将军!”皇甫晖还未完全消化战况,就听军中信兵慌乱跑进将营,“后周他们攻来了!”

“你可看仔细!离咱们最近的什么赵……赵匡胤不是北上濠州去了吗?”

“就是他!”信兵满头大汗,甚显懊恼,“他们从清流山后虚晃了圈,又回来了!”

“快快布阵!”皇甫晖捂着心口,持戟奔出帐外,强作镇定地为自己鼓劲,清流关易守难攻,只盼望着那赵匡胤在平原如何厉害,待到此时的巍峨山战就是一文不值了。

然他放眼望去,兵士因对传说中周军的无敌攻势早已心生畏惧胆寒,尚未上阵,便自乱阵脚,面色如土,更别提没有成型半分的战阵了。

眼见后周前锋已快速逼临关下,皇甫晖连忙让人砍断护城河的跨桥,企图略微阻拦后周火力攻势,聊获喘息。

谁知那打头的高头大马生性不惧水火,带着一众前锋,径直蹚过河水,今冬恰逢旱冬,甚少雨雪,致使平时里一人多高的护城河水,今时尚不及一半,根本挡不住铁蹄们疯狂前进的脚步。

“等一下!”皇甫晖万般无措之际,忽然高喊起来,“咱们都等一下!”

赵匡胤凭借多年经验,快速环视了周围阵地,和副将石守信默契对视半刻,后者已拉起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关城之上几处隐匿的伏击威胁。

“我说等一下!”只见皇甫晖无奈地举着双手,似是郑重其事地哀求,“你我虽然各为其主,可是兵士们都是肉体凡胎,不愿枉死。可否等我们布好战阵,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呢?”

“你既体谅部下,不愿让他们赴死,那我们不如做个约定?”赵匡胤勾唇一笑,月余征战下来,他早已看穿南唐怯懦惧战的本质,屠杀这种敌人,他心中也是觉得无趣,今日得见大名鼎鼎的皇甫晖竟发出如此好笑之语,不禁与他周旋起来。

“且说。”

“今天,我只杀你一个人。你死了,我便放过你全体部下的性命。”

皇甫晖下意识地勒紧马绳,“那你若死了呢?”

“不可能。”

赵匡胤冷笑着霸气回应,便单手握紧缰绳,单手紧握长戟,呼啸着朝皇甫晖坐骑奔去,长戟快速挥动着,呈扇面状霹雳呼打,近身之人接连趔趄倒地。

看着敌首风驰电掣地朝自己袭来,皇甫晖心神俱裂,只得闭眼胡乱飞剑抵挡,赵匡胤一个灵活闪躲,长戟十分精准有力地击中那人额头。

只听“砰”的一声,对战不过两三回合,皇甫晖一头栽倒马下,不省人事。

夺清流关,占领滁州不过一气呵成,就此,与南唐国都金陵府隔江相望,腹地直插。数战连捷,更令赵家军威名高涨,声势震天。

这夜,滁州城上空一片电闪雷鸣,冬末春初被冷风呼啸卷挟盘旋的大雨,失去了南方水土本该有的温润恭和,赵匡胤带人盘点完城内粮草库藏,方要睡下,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不速而至。

“将军,有人在永昌门下,唤您开门。”

“你是第一天在本将麾下吗?”赵匡胤困意袭来,哭笑不得地打着哈欠翻身,“依照军规,凭何人夜半都不能随意进城。”

“将军,您快去看看吧,是赵大人、老夫人和三公子他们来了……”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冲冲地踢开被子,拿起刀剑便朝城门冲去,“真是胡闹!”

赵匡胤飞快地登上永昌城门,自上往下望去,城外一片漆黑,加上暴雨而至,更令视野昏暗暝霁,只能扯着嗓子试探诘问,“城下来者何人?”

“大哥!大哥!”年轻朝气的声音穿过雨帘,显得异常激动,“是我和爹娘,还有郡主!”

“元朗,你快开门!你爹受伤了,需要马上施救。”

杜夫人略显颤抖且带着河北官语口气的声音传来,赵匡胤这才彻底相信,在这个距汴梁万里之遥的南唐滁州城,赵氏全家正面临着一场诡异却不容易的重聚。

数月间,大周在淮南一带广泛布阵,为速补进击后各城军力缺失,父亲赵弘殷按旨带领几千人马赴淮送兵,因出发前感染风寒未愈,体况不佳,正逢赵光义和骓儿刚刚折返,便决意要护送赵老将军一同南下。加之,前两次去往北汉和后蜀之地,光义对母亲行事都是先斩后奏,令杜夫人担心得日夜不眠不休,如此直面如同绞肉桶一般的南唐战场,她又哪里肯放下心来让小儿子独自前往,遂夫妻儿子一家齐整上阵,便是如今赵匡胤看到的情景了。

本来一行人路途十分顺利,往正阳、涂山、濠州、定远四站送了援兵,正带着其余三百人朝滁州和长子会和,孰料眼前余下这些人都是从秦、凤四州俘获后改编为怀恩军的一众后蜀降兵,当他们方一踏足与后蜀达成同盟的南唐地界,自然歹意重生。

夜半扎营休息时,就有近百号人合谋攻击了将营,幸而有赵普等人忠心护卫,赵光义和骓儿得以拖着老将军和夫人往背山树林里藏身,待后蜀降而复叛的队伍四下逃窜,他们才算勉强躲过一劫。

只是赵老将军身负数剑,命在垂危,众人连夜背着伤者,往赵匡胤所在的滁州城外赶去,还要躲避可能随时出现的南唐军队。

谁曾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长子所驻城外,却扎扎实实地吃了一碗闭门羹。

赵匡胤跪在地上,朝他们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城门是国家重要关隘,没有圣旨,谁都不能在半夜贸然开门,国为上,家为下,请爹娘恕儿子不孝!”

“大哥!这是爹的命啊!你怎能如此无情”见大哥依然无动于衷,赵光义愤恨的从腰中拔出剑来,隔空对着城上的赵匡胤一阵乱劈,后抹了把涨红的脸,伸长纤瘦的手臂,将家人亲眷护在自己身后,警醒地望着漆黑的四方,“爹、娘、郡主,他不管,还有我,我来保护你们!”

这些时日,眼见他陪任性的自己走南闯北,骓儿终对光义不经事的印象大为改观,遂并肩站到他身旁,“赵三,我和你一起,没什么好怕的。”

看到一向冷淡的骓儿如此温柔可亲,赵光义黯淡的心中犹如吃了蜜糖,英雄气概喷薄而发,拢着她早被雨水打湿的香肩,一把护到自己身后,嘴里喊着“郡主小心!”周身迅速蔓延着与她肌肤相触瞬间而生的酥麻昏醉,自觉又多涨出几分胜算来。

见赵匡胤如此铁面无私,一同领兵的结拜兄弟王审琦都心生不忍,又想起自己在汴梁时,因亲眷齐齐投奔,且自己妻房甚多,俸禄十分吃紧,赵匡胤和杜夫人知道此事,没少接济恩惠,以解他的囊中羞涩,故而今日见到老夫人和老大人受难,不禁从旁劝说,“事出有因,兄弟们都可以给你作证,想必皇上是不会追究的。”

“军规不容破坏。”赵匡胤命人速去请军医前来,又将一袭油毡布系在身上,“城门一开,若是外面有敌人埋伏,我们死一万次也不行了。”

暴雨如注,众人挤在外城墙角瑟瑟发抖,赵普感受着雨滴重重拍在自己脸上,仍始终抬着雨毡,为满脸雨痕泪痕的杜夫人和重伤的赵弘殷撑出半边略微济事的空间。

半个时辰过后,只见乌黑的城墙之上垂坠出一团麻绳倒影,赵匡胤背着年迈的军医,缓缓拽着绳索,对抗着湿雨潮腻,小心翼翼地从城墙顶上滑到城外。

如此折中之法折腾一番,赵老将军终于得以勉强医治。

杜夫人一反平日热情可掬的笑盈模样,甩手就给赵匡胤脸上落了个巴掌,“今日才发现,原来你好狠的狼心!”

赵匡胤全身湿透地跪在雨里不吭声,刚刚转醒的父亲却艰难地探着手,与他十指交握,欣慰夸赞道,“儿子……你做得对,军人就要有原则气节……父亲没事。”

转日午间,滁州得到密旨,圣主宣赵匡胤带兵前往寿州御营会和。

赵普因耿耿忠心,被赵老将军和夫人举荐为判官,帮助赵匡胤完成滁州的善后守卫事宜,骓儿亦要一同前去,赵光义见父母独自在此,又不舍放弃追随神女,独自一人皱着眉头在院内徘徊考量。

杜夫人神思清明,早就看出小儿对那“死而复生”的郡主旧情难了,上前宽解道,“经过这些日子,为娘和你都看在眼里,生死不过就是一刀一剑的事,既是瞬间的事,想要的情爱就要及时地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别怕女人矫情,矫情都是为人妇之前的事……”她一双吊稍眉眼对着远处正在马厩梳理骢毛的骓儿,越看越喜,更紧紧攥住赵光义的手腕,“我看郡主如今待你甚好,任凭她姓张姓符,当初都是皇上做主赐的婚,所以赶快趁机拿下来!你是赵家最好的孩子,我和你爹都翘首盼你能早些为我们添媳添孙呢。”

“娘,我怕……”

“别以为娘不知道昨夜你做梦梦到什么!有胆子做梦,没胆子变成现实,枉做大人了!”杜夫人一副看透的调笑表情,朝他额角重重一点。

寿州城外,放眼望去,大周铺天盖地的金黄色御营拔地而起,将孤城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不似别国亲征王上作为重兵把守的寝帐,中心御帐内反做机要务营,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列桌椅,十余位副官列坐其上,繁忙地誊写并模拟后续战况,中间摆放着一座偌大逼真的山川模具图,供主将们仔细研讨评判。

人流进进出出,一刻不停,却又紧凑有序,各处战况与密报皆在此处交汇,成为淮南战场繁杂信息漩涡的中心,成为郭荣运筹帷幄必不可少的诸葛智囊。

“末将张琼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正埋首草案的安歌听到故人之名,十分欢喜地跨过矮桌,将他扶起身来,“张琼你来了!父亲一切安好?苏麻呢?”

“符将军在东北镇守,万事万安,贱内也一切都好。只因将军放心不下皇上和娘娘,就派末将前来保卫助力,”他忽然低下声来,肃穆着眉眼向两位圣主凑近禀告,“将军获得消息,南唐恐联手契丹和北汉,妄图给当前空虚少兵的汴梁一记重击,望圣主周知。”

“皇上,”不容给他们半分思考的时机,继恩风风火火地躬身入内,“您得出去看看,南唐他们来人了。”

远处,寿春瓮城一片马鸣风啸、尸影憧憧,眼前,却有两位身着官服的南唐文臣,携奴人和数十匹织锦紧覆的高头马车牛车,伴着总觉几分气韵不畅的礼乐丝竹之音,手捧锦鉢,谦卑恭谨,直至禁军刀剑相抵的最前端,冗长队伍才缓缓停驻,躬身拜礼。

“唐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唐工部侍郎李德明,参见大周皇帝,恭祝周帝福盈康泰,万岁长安!”

御营方圆一片安静,无人应答,唯有火苗炽热攒动的噼啪声,宛如磨刀霍霍。

钟谟下意识咽下唾沫,开启锦鉢,将其中的黄绢高举过顶,“唐帝特遣微臣送达和战之书,上书曰,‘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帝,岁输货财以助军费’,请周帝过目。”

静待片刻,上仍未出声,李德明紧张地拽着钟谟的袖子,后者壮着胆子,略略抬头,只见一人通体黄甲,正立众人中央,五官舒展俊旷却显气势迫人,冷唇紧闭,冷目深凝,好似一对鹰眼要将自己洞察穿透个彻底。

钟谟终于得见南唐众人眼中“战神天子”的真颜,连连胆寒,万般能耐皆被这眼对视吞没殆尽,手头一抖,唐帝亲书的圣旨竟跳脱着滚到那人脚下去了。

慌乱间,他终于想到身后所带价值连城之物,匆忙转圜,“另有……另有唐帝命臣携御服、茶药、金器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两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两千斛,进献大周皇帝,望周帝笑纳。”

郭荣大手一挥,继恩便指挥着工兵,捶鼓齐击了段《平边上阵曲》,以示军礼回应。

安歌站在郭荣身侧,看着不远处那帮唐兵唐将好不容易得以片刻喘息,又被颇具节奏有力的响鼓惊嚇得连连发颤,心头更增讥笑不屑。

鼓乐声偃,郭荣浑厚清澈之音平稳而至,“自古以来,周和唐都是礼仪之邦,不同于边境蛮夷之地,自然懂得,礼尚往来好过兵戎相见。所以,两位大臣携礼而来,我大周自然奏乐而还,军礼相待。”

大气不敢出半口的钟谟和德明听到郭荣如是说,正要放下心来,就听对面之人突然疾声厉色,浑厚之音震得二人脑仁嗡嗡轰鸣,“然而周唐原本相隔淮水,却未曾有一个南唐使节前来修好,反倒是跨过我大周,往北汉、契丹勾结传递,舍华乞夷,礼仪安在!”

钟李二人战栗无言,腰身越垂越低,辩无可辩。

“朕非六国愚主,撤军解围非朕言行,你们死了这条心罢。”郭荣瞥了眼脚下松散一团的南唐圣旨,顺脚将它踢到远处,“告诉李璟,郭荣在这里等着他亲自来见,向朕叩头道歉,不然,朕就要亲自参观你们富丽堂皇的金陵城池,借用你们的府库慰劳我军了,尔等和李璟好好考量去罢!”

待钟李再次抬头,郭荣及众将早已回营不见,独留寒风之中不知进退的他们,周帝威吓之语余音绕耳,心惊胆战,再见围在身前的大周禁军一个个威严精壮,正虎视眈眈地好似就要生吞活剥了自己,二人连滚落尘泥的圣旨都不敢拿回,便逃也似的指挥着牛车马车回京返讯去了。

“荣哥哥,咱们接下来还要继续攻吗?”

郭荣将沉重的头盔解下,凝视着山川模具上示意的复杂兵力和进击路线,还有日渐消长的敌我局势,修长的指节泛着幽白,“在南唐,谁都挡不住我!”

他掀起斗篷,手持一座红旗模具,凌厉插于江都府上,“命韩令坤奇袭江都,不得有误!”

江都府地,又称扬州,与南唐都城金陵隔江相望,更为东都大门。

江都之于金陵,战略地位可比盛唐之时的洛阳之于长安,南邻天堑,北通漕渠。

江都旦落,江北全界,乘势必归大周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