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靠山回来了呀
润叶极为生气。
白牙咬住嘴唇,赌气地没给父亲应声,自顾自的顺着东拉河边,闷头向村里走去。
此时的她,脸上如同火一样烫热,心烦意乱,气苦却也毫无办法。
田福堂看女儿回来了,也就折转身子,在前面先走了。
润叶气恼的走在河滩上,两只很秀溜的新鞋上糊满了泥巴,一副叫人看了怪不好意思的狼狈相。
可气的是,头顶公路上,偏又传来一阵阴阳怪气儿的调侃,“啊哟,这是润叶妹子吧,谁惹你了,竟然生这么大的气,告诉二哥,俄捶死他。”
“谁呀你?!”
润叶有些出离愤怒,高声怒喝。
想吃人。
可刚一抬头,那身笔挺的军装就刺了她眼睛一下……孙少杰?!
田润叶不敢相信的揉眼细瞧。
一身虽然半新,但依旧笔挺合体的绿军装,军帽的沿儿被卷得弯弯的,遮住了黑黑的眉眼,绿色的军用水壶和同色挂包交叉斜背,被一根武装带牢牢的固定着,背后是打成方块的行李。
才几个月不见,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嘿!
身材高挺,鼻梁挺直,黝黑而立体的脸光洁,壮实而修长的腿强劲……
跑不了了,就是他!
哎呀,可算是回来了。
孙少杰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恶作剧。
正咧着嘴,呲着满口白牙,一脸坏笑的欣赏着有些狼狈相的姑娘。
“润叶姐,有几个月不见了。”
“孙少杰!”
好似一缕强光照进心里,田润叶惊喜万分,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一身力气突然涌出,抬脚就向公路上冲去。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人刚到半途就彻底的失去了速度,有些陡峭的河岸没能让她如愿,眼看着身体就要失去平衡,跌入下边的淤泥地里了,身边突然刮来一阵风,随即就落入了一双结实的臂弯里。
“姐,你瘦了……”
“哇……”
田润叶积攒了快一年的委屈突然爆发,泪水夺眶而出,伏在孙少杰怀里呜呜的大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你咋才回来呀!……呜呜……他们都欺负俄……呜呜呜……你哥他……呃……他装傻不理俄啊……呜呜……俄快……呜呜……快被人给逼死了呀!哇……”
那份凄惨,简直人间最悲。
孙少杰啼笑皆非。
“谁?都有谁?你告诉俄,有一个算一个,俄都捶死他们。”
田润叶抬头,泪眼八叉的。
“有好多人!
城里俄二妈,你哥,还有俄爸!”
啊这……全是大神,都惹不起啊。
糟糕成这样了吗?
走之前,不是已经做了安排了么,怎么会没有效果?
出了什么情况?
“莫怕,你先跟俄回家,一会儿咱去跟你爸讲道理,长辈咋啦,长辈也不能不讲道理……”
润叶可怜兮兮的。
“嗯,你可一定要帮俄!”
再次面对夕日玩伴儿,儿时的铁瓷,少女时代的好哥们,一向无所不能的少杰弟弟,田润叶缓了过来,彻底的放下了原有的全部担心。
仿佛风吹乌云,所有的难处突然消散,再也不能成为困扰她的阻碍了。
有了靠山,悲苦姑娘满血复活。
她啥也不怕了!
孙少杰再次欣赏了下她的狼狈相,心里其实很有些幸灾乐祸。
——走之前还遮遮掩掩的不说,这下该尝到苦头了吧。
瞄了眼那双糊满泥巴的秀溜新鞋,孙少杰打开刚扔在路旁的提包,从里面取出一双好看的半跟马丁短单靴。
“给,换上。”
“呀!啥鞋啊这是,真好看!”
田润叶惊喜万分,也顾不得悲伤了,立马就倚着孙少杰,听话的换掉了她那双泥鞋,双脚在地上交替跺了跺。
不大不小,正合适,美!
四下看看,好像视野也开阔了嘿,原来长高一些是这样的呀……
泥鞋被孙少杰捡起,在地上磕掉泥块,随手扔进了脸盆里,对正在适应新高度,四下看新奇的少女说道:
“走,咱们先回家,还有礼物给你呢,路上也给哥哥说说是咋回事儿。
记得走之前俄做了一些安排啊,才几个月时间,怎就成了这样……”
她搞砸了呗!
田润叶有些脸红。
少女忙顾左右而言他,“等等,你哥他……还在那半山腰的川台地里呢。”
“他啊……咱先不理他!让他多晒一会儿,谁让他得罪了你呢……”
田润叶心里纳闷儿。
这突然一阵子畅快是咋会事儿?
嗯,装傻充愣,是该给他点教训。
“叫姐!”缓过神儿的田润叶智商上线,开始努力捍卫身为姐姐的权利。
“说过多少次了,俄比你大一整岁呢,刚才你几次自称‘哥’了啊,还有一次是以‘哥’的身份自居,这些俄都给你记着,账咱以后算……”
润叶嘴上说着,手却很自然的伸向孙少杰兜里。
果然不出所料,有糖哎!
少杰兜里时常有东西供她缴获的。
“原来咱们打赌说过的,赢的是哥。”
“那都是你蒙人,打赌不算……这糖?真好哎,又香又甜!”
“正宗奶糖,蒙省出产,绝对纯奶,补钙补脑……少转移话题,说话不算,耍赖是小狗。”
“汪!我是小女人……”
看来是得好好补补。
“……好吧,算你厉害!说说吧,都是咋回事儿……”
“……去年秋天,二妈家来了一个叫李向前的,可讨厌了……后来,俄让少平给你哥捎信儿……可他装傻,总躲着俄,俄也不敢生气……”
润叶那叫一个委屈。
“还有你爸,他不让俄麻缠你哥……”
遍地仇人,四面皆敌!
田润叶委屈吧啦的,终于不再遮掩,开始敞开心扉,把近一年来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连心事也没隐藏。
“润叶……”
见她挥起的小拳头,少杰忙改口,“姐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没说?”
“都说了呀……”田润叶装傻。
“呵呵,讳疾忌医可不好,算了,换个时间再说这事……
你怎惹了这么多人?”
“明明是他们欺负俄的……”
“话虽……”面对又在眼前晃动的拳头,少杰再次服软。“……有些道理,这样说来,是大哥他太不知进取了。
嗯,有些失了水准。
干脆,咱不要他了吧。
你嫁给俄算了,知根知底的,也不算便宜外人……”
“呸!你想得美。”田润叶挥拳捶人,然后做可怜状博取同情,“人家正愁着呢,少杰,你可一定要帮俄啊……”
“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田润叶凶相毕露,“你要不答应,俄捶死你哦……”
……
田润叶帮着孙少杰提着装脸盆的网兜,一边走,一边诉说着。
她是彻底恢复了活力。
脚下像是装了弹簧,一会儿抱着少杰胳膊伴行,一会儿倒退着走路,间或还有些雀跃的围着孙少杰转圈儿。
就她这表现,实在不像是姐,像被宠溺的妹妹,倒是更恰如其分些。
小兰香看着都比她要成熟一些。
但这时的润叶是快乐的。
喁喁细语声,随风传开,散落在两人身后,如田润叶的烦恼,消失在空气之中,再也不见了……
双水村正处在一个川道里。
从米家镇过来的公路,沿着川道,自北向南,横穿双水村,直通向石圪节公社所在地,然后继续通往原西县城。
东拉河自南向北流淌,一直和公路伴行,流经双水村地界时,把村子一分为二,西为田家圪崂,东为金家湾,然后接纳哭咽小河汇入,继续向北流去,
只是如今大旱,再加上上游水库蓄水,东拉河已经细得几乎要断流了。
孙家的自留地,距离去米家镇方向的北村口不远,向南走一段路就是田家圪崂,而孙家的窑,在田家圪崂更南面,距离南村口还有一小段路程。
田福堂到家已经有一会儿了。
直到润叶妈把饺子端上桌,还不见闺女回来,于是乎他有些纳闷儿了。
闺女一向听话,不应该如此啊。
莫不是碰到了什么事?
叹了口气,心下疑惑的老倌儿,背着手又寻了出来。
结果刚出田家圪崂,田支书就看见了自家闺女——润叶欢腾得像一只小马驹儿,正围着一个穿军装的娃子在转。
田福堂还敏锐的发现,润叶似乎一下子高了不少,细看时才明白,刚一会儿没见,自己闺女连脚上的鞋都换过了,样式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洋气。
“爸……”
田润叶一看见田福堂,下意识就躲在了孙少杰另一边,远离了父亲。
这是被欺负得很了呀。
“福堂叔!”
“你是……少杰?”
“是哩,福堂叔,有五年多未见了,您还康健?”
“康健,康健,好娃子,你咋这时回来了?”
“算是复员吧,回家歇息一阵。”
“复员好,复员好,复员了你家又多一个壮劳力,还不把你爸给美死……”
“福堂叔,俄以后就是您的兵了。俄先家去,等晚上再过来看您,俄还给您带了好酒呢!
叔,俄求个情,您允润叶姐跟俄去家里一趟,好久没见面了……到晚间俄再送她回来,您看可行?”
田福堂还能说啥?
“去吧,去吧,那就一言为定,晚上陪叔喝酒。”
“行哩!你先准备一个盆放身边,晚上喝酒时用着方便。”
田福堂哈哈大笑,“你这娃,笑话你叔哩,俄还是给你准备一个吧,叔的酒量还行,用不着那东西。”
说罢他心里暗叹,这孙玉厚真是好命!养的三个男娃一个赛似一个。
唉……就是财运不旺,太穷了一些!
孙少杰给润叶挤眼,很是得意。
田润叶白了他一眼。
捏着衣角,有些扭捏的小声对父亲说:“俄,很快回来……”
看着闺女跟着人家远去,田福堂有些无奈的苦笑,心说润叶啊,你下午要回县城,明天还有课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