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东北民谣—26.认命的过吧
认命吧,小玲儿这样想着,抿了抿嘴。推开了市第一医院机关办公楼人事处的门。里面正中间坐着个中年女人,头发卷卷神情有点严肃。旁边男的岁数不大,戴着副黑框眼镜,面前摊着个小本子,这个男的长的挺斯文的,正拿着胸前的钢笔往外掏,寻思记点什么。
“资料都准备齐了吧。”
小玲儿听见对面女人的话,默默上前递了过去。
“小同志,你这有身份证了,临时身份证你就先拿回去啊。”
小玲儿脑子里轰的一声,她木讷的接过中年女人递过来的身份证,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几遍,上面黑白寸照确实是自己的脸。她的新身份证现在应该还在派出所排着队等着印刷呢,现在这个应该是原来那个旧的。她有点不明白了,然后一时间好像又都清楚了。接下来小玲儿就像二十多年后的智能AI一样,问什么答什么,不问的一句也不说。
对面男人的茶水不再散热气了,小玲儿的面试也就结束了。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要回家等通知,然后等着等着就没下文了。这回对面那个中年女人倒是很干脆,她说小玲儿已经通过了,下周就可以来上班。
小玲儿点点头,扯扯嘴角算是笑过了。闷不出声的拿起自己的东西,然后又闷不出声的出门走了。
她有点想哭,但是好像又没什么好哭的,走在去车站的半路上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张大了嘴从肺里往外拼命呼气,就跟撂在沙地的鱼一样,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她想喊,马路上人来人往,市区里车水马龙,使遍了浑身上下的劲儿,她一声也没吱。浑身上下凉津津的,小玲儿索性立在原地不走了。
树叶在头顶哗啦啦的响,阳光剪裁出树的影子,印在小玲儿不算白净儿的脸蛋儿上。她闭着眼睛,睫毛能感觉到微风拂过。档案袋掉地上压着她的脚面,她也不捡。脑袋里面空空的,就这么空着。如果可以,她想时间停在这一秒,永远不再向前。
“内小姑娘,麻烦问一下,这附近哪有包子铺啊?”
小玲儿睁开眼,如梦初醒。刚想回自己不是本地人,扭脸一看车窗里伸出来的不就是袁始那张大脸么。
“你怎么搁这儿。”
“我来祝贺你面试通过啊,顺道送我们大小姐打道回府。”袁始和小玲儿一问一答。“已经挺黑了,不用再晒了,赶紧上来吧!”
小玲儿拉开副驾的车门,一屁股坐在掉了皮的座垫儿上。“袁大少爷,怎么开上破捷达啦,你之前那敞篷呢,开沟里去了?”
“我把我内车借我同学了,这捷达是他爸的车,换给我开两天玩玩。我上次看你衣服里一直灌风,这回好多了吧。”袁始笑嘻嘻的开着车,邀功似的朝小玲儿挤了个眼儿。
“拉倒吧,那是几月现在是几月,你呼噜一下你那满脑瓜子汗吧,傻不拉几的。你这破车比你岁数都大,有空调吗?!”这人简直了,就是一个活宝。小玲儿哭笑不得的瘪瘪嘴。心中的积闷,不觉间散开了一点儿。
袁始拍拍她的胳膊,扬扬下巴示意前方。然后一手持方向盘,一手迅速的在身侧摸索寻找着安全带。
小玲儿用手挡了挡阳光,眯起眼看清了前方不远十字路口立着一个交警,正在打着手势指挥交通。
“你爸不是县长么,你不是挺牛的么。还怕交警查你呀!”
“你知道什么呀,这两天查的严,我爸爸是县长而已,把尾巴夹着点没坏处。”右手挂档的空隙,把小玲儿手里的安全带也给扣上了。
大概在开裂的破公路上开了两个多小时,俩人终于到了镇上。等红绿灯的时候正赶上小学放学。小孩一个接着一个从校门儿出来。牵着家长的手,走在人行横道上。蹦蹦哒哒的从他们车前经过。红灯很长,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让过车了。百无聊赖的袁始摇下车窗,一口一口朝外面吐起了烟圈儿。一对儿母女路过车前,袁始瞥了一眼,弯起腰咔咔的咳了起来。
小玲儿敲着他的背:“该,让你得瑟,呛死你。”袁始并不搭话,连个反应也没有,死死的盯着那个穿着玫粉色连衣裙的女的。
小玲儿不明所以,顺着袁始的目光看过去,那女的没走多远。披着一头长卷发看起来身材挺好,踩着双高跟鞋,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母女俩手拉着手一路上有说有笑。
“你脑瓜子是不是有泡啊,人家闺女都上小学了!”小玲儿鄙夷的看着袁始。
绿灯亮了,袁始不理睬后面一直滴滴滴个不停的车喇叭。他侧过身来凝视着小玲儿。“刚才穿粉裙子那个女的,是我亲妹妹的妈!”说完一解安全带就下了车。
“来,你下车,就他妈的你车上安了喇叭是不是,有能耐你下来冲我耳朵喊。”小玲儿坐在副驾驶有点懵,开着的车窗传来袁始与后面车司机越来越脏的对骂。紧接着是开后备箱的声音。透过后视镜可以看见袁始拿了个大号的扳手,一下接着一下砸后面车的挡风玻璃。
小玲儿刚从巨大的信息量里缓过点神儿,看见后视镜里袁始那副恶狠狠的德行,有点犹豫要不要下车劝劝他。警察已经过来把袁始和后面车司机带到路边问话了。
小玲儿茫然的站在车旁边,看见袁始好像已经没事人一样抱着个胳膊给交警回话。发现小玲儿还在路当间傻站着,就朝她招了招手。小玲儿皱着眉朝他走过去,一时间怀疑起刚才那个暴戾的人是不是眼前的这个嬉皮笑脸的臭小子。
刚才还在车屁股后面死爹日娘骂挺来劲那司机,哼哼着周华健的歌开车走了。
“有火么,哥。”袁始腆着个脸跟交警要火抽烟。交警掏了掏兜,找出打火机给他点上。袁始把剩下的一盒烟塞进交警的口袋。紧接着敬了个怪模怪样的礼。
车子没几分钟就开到了土路上。小玲儿摇上车窗,听不清沙土乱崩的噼啪声,驾驶室安静了不少。小玲儿低着头,扣了扣手指甲。“刚才,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没事儿,和你没关系。吓着你了吧。”袁始很放松的开着车,车速并不是很快。“跟你说一好玩的,就刚才,我下车就把钱包甩给内司机了,里面有小两千吧,他瞄了一眼赶紧问我,要不要把他内车门顺带脚也给收拾了,哈哈哈哈。你说这人咋这么得儿了喝的(东北话形容傻)。”
小玲儿听了也是咯咯的乐。“那交警怎么放你走了,你不是说要夹着点尾巴么。”
袁始耸了耸肩,语气无辜。“害,我违规停车要罚我的钱。我钱包都给内山炮司机了。人交警同志就让我给家里打电话,我背了一下我崔叔手机号,他们就说那没事了。”
车里音响放着歌,又说又唱一路
俩人一点儿没闲着。很快车就开到村头的小河沿儿。夕阳给所有东西都镀了层金边儿,不远处的稻田上,蜻蜓翅膀反着晚霞的颜色,到底有几根红尾巴的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它们飞得一个赛一个的快活。
小玲儿伸手摘下袁始的蛤蟆镜戴在自己脸上。“管培生面试的事,还是要谢谢你的。”她往上翻着眼睛,抑制着自己不要流眼泪。
习惯了女孩骄横的袁始有点诧异的看着她。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傻不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挺感谢你的。你也是一片好心呀。估计私底下也得求人帮忙不是么。高考我是没戏了,我们家为了我这事儿,唉~不说了,就这样吧,我认了。谢意我算是表达完了,具体要不要报答,怎么报答,你容我再想想行么。”小玲儿红着眼睛把蛤蟆镜重新戴在袁始脸上。
“行。”袁始应着。
小玲儿下了车,背过身抹着脸往家走。走了一会儿袁始也下了车,远远的吵她喊:“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下周接你去上班!”
小玲儿没有回头,朝他摆了摆手,逐渐变成一个小点儿,消失在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