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风土人情
为了正确了解我亲爱的朋友夏洛蒂·勃朗特的一生,在我看来,让读者熟悉她早年经历的那种独特的居民和社会构成很有必要。那一定给她自己和她的姐妹们留下了人生的第一印象。因此,在进一步往下写之前,我将尽力对霍沃思和周边地区居民的性格提出一些看法。
即使是邻郡兰开夏的居民,也对约克郡人展现出来的奇特的性格力量印象深刻。作为种族,这使他们非常有趣;而与此同时,作为个人,他们拥有非同寻常的自足性,让他们表现出一种相当容易排斥外人的独立自主的姿态。我使用的是“自足性”这个词表达最广泛的意义。看起来西区[1]本地人似乎生来就拥有深刻的洞察力和顽强的意志力,意识到这一点,每个人都自力更生,不向邻居寻求援手。由于难得寻求他人的帮助,人们会对寻求帮助的作用产生怀疑:由于他们的努力总能获得成功,他们便越来越倚仗努力,自负于自己的精力和能力。他们属于那种敏锐但短视的人,认为对诚信未经证实的所有人都表示怀疑是一种智慧的标志。一个人的务实品质受到极大的尊重;但对陌生人和未经检验的行为模式缺乏信任,这一点甚至延伸到对待美德的态度方面。如果美德没有立即产生切实的结果,人们宁愿认为它们不适合这个繁忙的奋斗世界而将其抛在一边,尤其是在这些美德的性质更侧重于被动而非主动时。他们的感情强烈,感情基础深厚:但这样的感情不常广泛表现出来;它们也不会形之于外地表达自己。的确,这些难以约束的粗野之人几乎不遵守生活中的礼节。他们的攀谈简短无理,他们的口音和语气生硬刺耳。其中有些或许可以归因于山间的空气和孤僻的山间生活的无拘无束,有些可以归因于他们粗犷的挪威血统。他们对人感觉敏锐,有强烈的幽默感;居住在他们中间的人必须准备好听他们简洁有力地发表某些贬损性却很有可能是真实的评论。他们的感情不会被轻易唤醒,一旦被唤醒,持续的时间会很长。因此,这里的友谊更加亲密,这里的效劳更加忠诚;想要看看后者经常表现出的形式典范,我只须推荐读者看一看《呼啸山庄》里的人物约瑟夫[2]就足矣。
出于同样的原因,人们的怨气也持久难消,在有的情况下还会积怨成恨,偶尔还会代代相传。我记得,勃朗特小姐曾经告诉我一句霍沃思周边的谚语:“口袋里揣块石头等七年;翻个个儿,再揣七年,你的敌人靠近时,伸手就够得着石头打他。”
西区人是追逐金钱的猎犬。为了说明对财富的这种迫切愿望,勃朗特小姐向我的丈夫讲述过一个奇妙的例子。她认识的一名小制造商,在当地从事的很多投机买卖一直都很成功,因而成为有些资财的人。想到给自己买人寿保险的时候,他已经过了中年。他刚刚拿到保险单,就得了几天内肯定会丧命的急性病。医生犹豫不决地向他透露了他无药可救。“准不会错!”他叫道,立刻振奋得好像没生病一样,“我能从保险公司赚钱啦!我一直都这么幸运!”
这些人敏锐精明,贯彻良好的意图时忠实坚忍,追求邪恶的意图时凶恶可怕。他们不容易动感情,不轻易交友或树敌,一旦爱人或恨人,他们的感情便很难转变。无论身心,还是追求善恶,他们都是强有力的种族。
爱德华三世统治时期,羊毛制造业被引入该地区。按照传统的说法,一群佛兰芒移民来到西区并定居在此,教会这里的居民如何处理羊毛。农业和工业的混合劳动紧接着出现,直到最近还在西区占据主导地位,时隔很久,听起来依然饶有风趣。如今,传统的印象尚存,但细枝末节已被遗忘,或者只有那些到英格兰少数风俗得以保留的偏僻地区探索的人才能将它们揭示出来。男人出外耕田或在紫色的荒原上放牧,主妇和未出嫁的姑娘们用巨大的轮子纺织,遥想起来,这样的想法充满诗意。但是,当这样的生活实在地触及我们自己的年代时,我们能从那些如今尚在的人们口中听到详细的情况,那么各种细节就会出现,粗俗不雅——乡下人的粗野与商人的狡诈相互交织,不合常理,无法无天,大肆破坏了我们对单纯朴实的田园生活的想象。然而,由于所有年代留到后来的最鲜明的记忆都是突出和夸张的特点,所以据此而推断的社会形式和生活方式并非最适合由这些特点所主导的年代,就可能是错误的,而且在我看来也是靠不住的,虽然它们或许会造成弊端。世界的演进历程让这样的方式和做法一去不复返,恢复它们的尝试就像一个成年人硬要穿上童年时代的衣服一样荒唐可笑。
科凯恩市政官[3]获得了专利许可,詹姆斯一世进一步对未染色羊毛服装的出口加以限制(再加上荷兰联邦禁止进口英国的染色服装),导致西区制造商的生意大受损失。他们独立自主的性格,他们对权威的厌恶,他们杰出的思考能力,让他们倾向于反抗诸如劳德[4]等人下达的宗教命令及斯图亚特王室的专制统治。詹姆斯和查理[5]让他们赖以谋生的行业遭受损失,使他们绝大多数都成为共和派[6]。之后,我将有机会列举一两个例子,说明在分隔约克郡和兰开夏郡山脊东西两侧的村庄里至今尚存的那种对国内外政治话题的热情态度和广博见识。那儿的居民属于同一个种族,拥有同样的性格。
很多人曾经在邓巴做过克伦威尔的部下,他们的后裔就居住在当时被他们的祖先占领的同一块土地上。也许,出于对共和政体传统而美好的回忆,与西区羊毛产业人员居住的这个地方相比,英格兰没有哪个地方还能将这种回忆延续得更久。护国公的商业政策值得赞扬,废除了对他们的限制。我有充分的证据相信,大约在三十年前,短语“奥利弗时代”[7]还被普遍用来表示一段非常繁荣的时期。某类教名在一个地区的流行就是由那里崇拜英雄的潮流风向标决定的。严肃热衷于政治或宗教的人不会意识到他们给孩子取的名字有什么可笑;在距离霍沃思数英里的地方就能发现,有的孩子从婴儿开始,就得被叫作拉马丁[8]、科苏特[9]和登宾斯基[10]。而且,该地区的传统感情证明了我所说的,实际上,通常被清教徒使用的《旧约》中的名字在约克郡大多数中低阶层家庭中依然非常常见,无论他们属于哪个宗教派别。另外有许多记录显示,在查理二世的迫害时期,这里的贵族和比较贫困的居民亲切接纳了被驱逐的牧师。这些实际的小例子全都是这种古老沿袭的独立精神的证明,这种精神时刻准备反抗被认为行事不义的权威,正是这种精神让西区人直至今天依然与众不同。
霍沃思礼拜堂教区所属的布拉德福德教区与哈利法克斯教区接壤;这两个教区的自然景观荒凉多山,大同小异。该地区煤炭资源丰富,山间溪流众多,非常有利于制造业的发展;因此,就像我描述的,居民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从事织布和农业活动。商贸交流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这些边远的小村庄或相当分散的居住地带来礼仪和文明。亨特先生[11]在他的《奥利弗·海伍德传》[12]中引用了一句话,这句话是用来纪念生活在伊丽莎白时代的一位名叫詹姆斯·里希德的人。直到今天,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事实:
他们没有需要奉承的上级,没有需要奉行的客套,结果就表现出一种生硬倔强的脾气,因此每个声音里的蔑视语调和每张面孔上的暴躁神态都会让外人大吃一惊。
直到如今,外人提出问题后也不太可能得到不那么强硬的回答,假如他真的能得到一个回答的话。有时候,这种生硬无礼与实在的冒犯相差无几。不过,如果“外地人”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所有的无礼行为,或者将其视作理所当然,并从他们的话语中发现潜藏的厚道和好客,那么他们就是忠诚、慷慨和完全值得信赖的。我可以叙述一件事,对充斥在偏僻村庄各个阶层的这种粗野态度稍作说明。那是三年前,我和丈夫在阿丁厄姆碰上的一次小奇遇:“从佩尼希到彭德尔山,从林顿到狭长的阿丁厄姆,整段克雷文海岸告诉你的一切,等等。”
阿丁厄姆是派出战士奔赴古代著名的弗洛登战役[13]的地方之一,是距离霍沃思不到几英里的一座村庄。
我们沿着街道驱车时,一个看起来就是那种容易招灾惹祸的没出息的小伙儿跳进了流经该地的溪流,溪流里面全是被扔掉的碎玻璃和碎瓶子,他赤裸身体,几乎满身是血地踉跄着走进我们前面的一间村舍。除了胳膊上有一处严重的割伤外,他的动脉被割开,很有可能失血而死——他的一个亲戚安慰他说,那样可能还“省了很多麻烦”。
我的丈夫用一名旁观者从腿上解下的带子为他止血,询问有没有去请外科医生。
回答是:“请了,但我们觉得他不会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
“他年纪大了,你知道,还有哮喘,这是在山上。”
我的丈夫让一个男孩儿做向导,以最快的速度驾车前往大概四分之三英里外的医生住宅,正好遇见受伤小伙子的姑姑从那儿离开。
“他来吗?”我丈夫问。
“嗯,他没说他不来。”
“可是,得告诉他那个小伙子可能会失血死掉。”
“我说了。”
“那他怎么说?”
“哎呀,他就说:‘让他死吧,关我什么事儿?'”
不过,最后,他还是派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前去。那个儿子虽然没有外科医生的手艺,但也能在必要时绑绑绷带,敷敷膏药。这位医生的借口是“他快八十岁啦,变得有点儿老糊涂,还有二十个孩子的事儿要管”。
无动于衷的看客里面还有那个重伤小伙儿的兄弟,当他躺在石板地面上的血泊里大叫他的胳膊多么“疼”的时候,他那位淡漠的亲戚就冷冷地站着,抽着一支黑烟斗,连一句同情或难过的话都不说。
两侧的山坡被昏暗的森林覆盖,存在于森林边缘的森林习俗直到17世纪中叶都倾向于待人冷酷。只是犯了点轻微罪行的男男女女都会被草草地斩首,由此产生了一种对人的生命的冷漠,这种冷漠顽固有时却也可以接受。甚至到了最近三十年,道路状况还是出名地糟糕,以至于村庄之间几乎没有往来。如果劳动产品能被定期送到该地区的布料市场,那就再好不过了。而且,在遥远山坡上的偏僻房屋里,在由僻静的村庄组成的小群落附近,实施犯罪几乎不为人知,当然也不会激起要求法律强硬介入的强烈公愤。必须要记得,当时没有乡村警察,为数不多的地方法官也被放任自流,彼此之间通常还沾亲带故,他们大多倾向于默许这种古怪习俗,对那些过失就像对他们自己的过失一样视而不见。
还没到中年,男人们就会谈论他们在乡下这片土地上度过的青年时代,那时,在冬天的几个月,他们在齐鞍肚带深的泥泞中骑马;那时,只有非办不可的事情才能促使人们稍微远离家宅;那时,办什么事都得驾着最好的马车一路飞驰前往布拉德福德市场,困难得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相信其可行性。例如,一位羊毛制造商说,就在大约二十五年前,他还不得不在一个寒冷冬季的清晨赶早起来,带着他父亲制作好的一车货物动身前往布拉德福德;这车货物是连夜打包好的,但到了早上,沉重的马车出发前,周围还是要围上一群人,点灯笼,检查马掌;然后还要有人匍匐着到处摸索,用棒子从又长又陡又滑的山顶一路敲打探路,找出马匹的安全踩踏位置,直到他们抵达大路上相对好走的深车辙路段为止。人们骑马翻越高地荒原,顺着在没有公路连接的城镇之间运送邮包、行李或货物的驮马踩出的小径而行。
但是到了严冬,由于荒凉的高地上覆盖着长久不化的积雪,所有这些交通往来都断绝了。我知道有人乘坐邮车旅行翻越黑石崖[14]时,被大雪围困在山顶附近的小旅馆,一直待了一周或十天,不得不在那儿过了圣诞节和新年,直到房东一家在不速之客到来前给自己储备的食物都不够了,他们不得不靠着马车里装载的火鸡肉、鹅肉和约克郡馅饼来填饱肚子;等到冰雪幸运地融化,放他们离开牢笼的时候,甚至连这些东西都不多了。
在荒原密集的山谷中到处都能看到灰色的祖屋,与那种孤寂相比,山村这般与世隔绝还算是身处尘世的。这些住所不大,但对于住在里面的人来说,足够坚固宽敞,周围的产业也属于他们。土地往往是从都铎年代开始就属于同一个家族的;实际上,土地所有人都是所剩无几的自耕农——小乡绅,作为一个阶层,他们正在迅速消失,原因有两个。或者是产业所有人堕落得游手好闲、酗酒成性,最终被迫出售财产;或者,如果更精明或者胆子更大的话,他会发现流下山坡的小河或脚底下的矿产可以变成一项新的财富来源,就会花一小笔资金,摆脱古老艰辛的地主生活,摇身一变成为制造商,或者采掘煤矿,或者开采石头。
然而,即使到了现在,这个阶层还有残留——他们住在高地上遥远偏僻的房屋里,他们充分表明那些奇特的怪癖——那些野蛮的意志力——不,甚至是反常的犯罪能力都源于一种生活方式,在这种方式下生活的人很少会结交伙伴,那里的民意只是冷淡和不善言辞地对无边地平线后面一些表达更清楚的声音加以附和而已。
孤独的生活只会滋生幻想,直到幻想成为狂想。而且,在“繁忙的城镇或拥挤的集市”产生的所有联系也几乎不可能让强悍的约克郡性格温顺驯服,这种性格从前在更偏远的地方曾迸发出奇特的倔强。最近有人给我讲了一个奇特的故事,一个地主(真的,住在山区兰开夏郡的一边,但血统和性格与另一边的居民一模一样),每年应该有七八百镑的收入,他的房子具有古老美观的特征,就好像他的祖先长期以来都是显贵一样。告诉我这件事的人被那个地方的外观震惊了,于是向陪同他的乡下人提议走到上面去,靠近些观察。回答是:“最好别,他会骂你一路。他曾经与人发生肢体冲突,并开枪打他们,就因为人家靠他的房子太近。”这位绅士进一步询问之后,发现荒原上的这位乡绅果真有这么不好客的习惯,便放弃了他的打算。我相信,那位野蛮的自耕农如今依然在世。
就在几年以前,在距离霍沃思没几英里的地方,另一位乡绅在家中去世了,他所在的家族更显赫,财产更丰厚——因此在人们的想象中应该受过更良好的教育,但那也未必。他最大的娱乐消遣始终是斗鸡。知道自己可能一病不起,只能待在房间里之后,他就让人把鸡带进房间,在床上观看那种血腥的搏斗。随着即将要他命的病越来越重,他没法儿转身关注比赛了,于是就让人在他躺着的四周和头上装上镜子,以便可以继续看斗鸡。他死的时候,就是这样。
与曾经发生在这些偏僻住所的那些真实的暴力和犯罪故事相比,这些例子仅是怪癖而已。那些故事依然留存在当地老人的记忆中,对于《呼啸山庄》和《女房客》的作者来说,其中一些故事无疑非常熟悉。
人们很难指望下层社会的娱乐会比受教育程度更高的富人的娱乐更高尚。好心地给我提供了一些细节的那位绅士回忆起约三十年前在罗奇代尔举办的嗾狗逗牛戏。公牛被锁链或绳子拴在河里的柱子上。这项活动举办的当天,为了增加水量,并且让他们的工人有机会体验野蛮的乐趣,磨坊的主人们还惯常于关闭磨坊。公牛有时会突然转圈,让拴住它的绳子把那些下水时不慎进入圈子里的人扫落水中。除了目睹公牛被折磨,狗被撕裂和甩开,看到他们的一两个邻居被淹死同样会让罗奇代尔的好人们兴奋不已。
霍沃思人的坚强和富有个性并不亚于他们在山两侧的邻居们。这座村庄坐落在两郡之间的荒原上,在基斯利和科尔恩之间的古老道路边。大概在18世纪中叶,作为在霍沃思担任了二十年助理牧师的威廉·格里姆肖牧师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这座村庄在宗教界名声大振。在此之前,助理牧师可能与宗教改革之后的约克郡牧师尼科尔斯先生的地位差不多。威廉·格里姆肖牧师“沉溺于饮酒和交际”,他常常对他的同伴们说“你们只能在我离地三英尺的时候听从我”,也就是说,当他在布道坛上时。
格里姆肖先生的传记由考珀[15]的朋友牛顿[16]撰写;从中可以搜集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在他们的生活方式下,几乎所有人都是被一个拥有坚定的信仰和强烈诚挚的目标的人支配和管理的。看起来,他的宗教热情在任何方面都不曾引人注目,虽然他过着一种品行端正的生活,一直认真履行教区职责,直到1744年9月的某个星期日;那天,5点起床的那名仆人发现她的主人已经在祷告了,她叙述说,在房间待了一会儿之后,他前往教区居民家中举行宗教仪式,然后回家祷告;从那之后一直斋戒,到了教堂,他在正诵读第二段经文的时候倒下,从教堂被送回家之后,意识有所恢复。离开教堂的时候,他告诉会众不要散去,因为他还有些话要对他们说,没多久就会回来。他被抬到教士家里,再次昏迷。他的仆人给他按摩,想要恢复他的血液循环;清醒之后,“他似乎陷入了狂喜”,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是:“我在第三层天[17]看到了荣耀的景象。”他没说自己看到了什么,但又回到教堂,下午2点重新开始仪式,一直进行到7点。
从此时起,他以卫斯理[18]的热情和某种程度上怀特菲尔德[19]的那种狂热,全身心地号召教区居民过宗教生活。他们一直习惯在星期日用石头玩足球;向其他教区挑战或接受挑战。村庄正上方的荒原上会举行赛马,导致村民定期醉酒和放荡。婚礼上几乎都会有粗野的跑步比赛,正派的外地人都会觉得半裸的奔跑者太丢脸。“阿维尔”或葬礼摆宴的旧习俗导致喝醉酒的送葬者经常彼此大打出手。这样的习俗就是格里姆肖先生不得不打交道的那一类人所表现出来的。但是,他通过各种方式,一些最实用的方式,让他的教区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卫斯理和怀特菲尔德偶尔还会帮助他布道,那时,小教堂就显得实在太小,无法容纳从远处村庄或者孤寂的荒原小村涌来的拥挤人群;他们经常被迫要在露天集会;千真万确,教堂里甚至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领圣餐的人。怀特菲尔德先生曾经在霍沃思布道时说了这样的言辞,希望无须对他的会众说太多,因为他们多年来一直坐在如此虔诚和虔敬的牧师下面;“于是,格里姆肖先生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声音响亮地说‘哦,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别那么说。我恳求您别抬高他们。我担心他们大多数人都要睁着眼睛下地狱’”。但是,如果他们势必如此,那么格里姆肖先生也就不费力阻止他们了。他常常每周在私人住宅里布道二三十次。如果他觉得任何人对自己的布道有所漠视,就会停下来,谴责那个人,不见到每个人都跪下是不会继续开始的。他对严格执行星期日的仪式非常认真,甚至不允许自己的教区居民在仪式间隙去田间走走。他有时会宣示一篇非常长的诗篇(据传是第119篇),人们吟唱时,他会离开读经台,带着马鞭走进酒馆,鞭打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把他们赶进教堂。他们会偷偷地从后门溜走,飞快地躲开这位牧师的鞭打。他健康状况良好,身体敏捷,到处骑马翻山越岭,“唤醒”那些以前毫无宗教意识的人。为了节省时间和不让他举行祈祷会的家庭担负费用,他还随身携带食物;在那种场合下,他一天里带的全部食物就是简单的一片面包和黄油,或者干面包和一颗生洋葱。
格里姆肖先生理所当然地反对赛马,这些比赛将很多放荡不羁的人吸引到霍沃思,简直就是将一根火柴带进当地的易燃物上,动辄就会迸发出来邪恶。情况是这样的,他千方百计地劝说,甚至威胁,试图取消比赛,但徒劳无功。最后,绝望的他严肃激昂地祷告,结果大雨如注,淹没了场地,就算观众愿意站在从天而降的大雨里,人和马也没了能下脚的地方。因此,霍沃思的赛马停办了,直到今天都没恢复举办。甚至到了现在,人们对这位好人的追忆也满怀敬意,这个教区也将他忠实的服事和真正的美德作为值得夸耀的一项内容。
但是,他的年代过去之后,我担心那种野蛮粗野、无信仰的生活方式有所重现,姑且这么说,他已经凭借个人性格的激情力量将他们拉出了那种生活方式。在浸礼会教徒建立了他们自己的礼拜场所之后不久,他为卫理公会的信徒修建了一座礼拜堂。确实,正如惠特克博士所说,这个地区的人是“坚定狂热的宗教教徒”,只是五十年以前,他们的宗教还没有融入他们的生活。往前追溯一半时间,他们的道德准则似乎还形成于他们挪威祖先的道德准则上。子承父仇是世袭的责任;千杯不醉被视为男性的一项优点。星期日的足球比赛重新开始,并向附近教区发起挑战,吸引来一群放纵的外地人挤满酒馆,让脑子比较清醒的居民们想念起好人格里姆肖先生粗壮的手臂和蓄势待发的马鞭。“阿维尔”的旧习俗一如既往地盛行。教堂司事站在敞开的墓穴一角,宣布“阿维尔”将在黑公牛或死者的朋友们选定的任何一家酒馆举行;送葬者和他们的熟人就会到那儿去。这项习俗的起源是需要为从远方来的人提供一些饮食,作为向朋友最后致以敬意的标志。《奥利弗·海伍德传》中有两段引文,说明在17世纪向安静的非国教徒亲友提供的“阿维尔”食物种类;第一段(源于索尔斯比)说的是“冷牛乳酒、炖李子、蛋糕和奶酪”,是奥利弗·海伍德葬礼后的“阿维尔”。第二段按照那个年代(1673年)的观念来看,显得相当寒酸,“只有一点蛋糕、少许葡萄酒、一片迷迭香和一双手套,别无他物”。
然而,霍沃思的“阿维尔”经常快活得多。穷人们估计只会为送葬者每人提供一个加了香料的面包卷;通常每位客人会往桌子中央的盘子里放些钱,支付烈酒——朗姆酒或麦芽酒,或者被称为“狗鼻子”的两样混合酒——的费用。比较富裕的人会为他们的朋友定一顿晚餐。在查诺克先生(继格里姆肖先生后的第二位接任者)的葬礼上,八十多人被邀请参加“阿维尔”,宴席的费用是每人4先令6便士,全都由死者的朋友支付。由于几乎没人“躲酒”,所以那天结束前,“上上下下打架”不断;有时还会出现“挠人”“插人眼睛”和“咬人”的可怕现象。
虽然我详细谈论了这些坚定的西区人性格中不同寻常的特点,就像他们在本世纪最初二十五年那样,而不是几年以后,但我毫不怀疑,即便如今,这些如此独立、任性和生性冷酷的人在日常生活中还有不少东西能让那些只习惯南方当地生活的人感到震惊;而且,反过来,我猜想精明、睿智、精力充沛的约克郡人会对这样的“外地人”不屑一顾。
我曾经说过,霍沃思教堂如今矗立的地方很可能曾经有一间苏格兰教堂或祈祷室。按照撒克逊法律,它在教会结构中处于第三或最低等级,无权负责安葬或管理圣事。这样的叫法[20]是因为它没有修建围墙,敞开面向毗邻的田野或荒原。根据埃德加[21]的法律,创建者不得减少上交什一税,还必须用自己收入的剩下九成供养行使职务的神父。宗教改革之后,在所有曾经是苏格兰教堂的简便礼拜堂,选择牧师的权利被授予地产业主和受托人,并且需要获得教区牧师的批准。但是,由于某种疏忽,从大主教夏普[22]时代开始,霍沃思的地产业主和受托人一直没有获得这项权利;选择牧师的权利落入布拉德福德教区牧师的手中。一位权威人士如此叙述。
勃朗特先生说:“这份薪俸的赞助人是布拉德福德教区牧师和特定的受托人。我的前任就是在布拉德福德教区牧师同意但受托人反对的情况下上任的,结果他遭到强烈的反对,仅仅上任三个星期就被迫辞职。”我的作品第二版出版后,一位约克郡的绅士曾经就这个话题好心地给我提供了一些额外信息,他这样写道:
只有布拉德福德教区牧师拥有霍沃思的任职推荐权。只有他可以推荐。然而,牧师薪俸的主要来源基金掌握在受托人手中,如果不同意被任命的人,他们有权拒绝发薪。查诺克先生去世后,教区牧师先是擢升了勃朗特先生,于是他前去担任预期中的助理牧师。他被告知,他们对他本人没有个人方面的意见,但作为教区牧师的提名人,他是不会获得认可的。于是,他推掉了这个职位,声明说如果无法获得教区的认可,他就是做了牧师也没什么用。因此,雷德黑德先生被试着介绍了过来。
雷德黑德先生被排挤走之后,一个新的难题出现了。总要有人先向和解迈出一步,但被激发的情绪无法缓和,行动变得复杂难解。这件事不得不提到某位独立仲裁人,我的父亲就是那位被双方投注目光的绅士。他们召开了一次会议,事情的解决方式是教区牧师将选择权让渡给受托人,而受托人接受教区牧师的推荐。他们立即选定了勃朗特先生,他的机敏审慎赢得了他们的心。
与担任过布拉德福德教区牧师一段时间的斯科斯比博士谈论西区居民的性格时,他提到在推荐雷德黑德先生获得这份薪俸的时候,霍沃思发生了一些骚乱,他说当地人的性格可以在这些细节中得以展示,建议我对此探究一番。我便照此行事,从一些尚在人世的当事人和旁观者的口中得知了那些抵制教区牧师提名的手段。
那位前任就是查诺克先生,我曾经提过的格里姆肖先生之后的第二位继任者。他长期患病,以至于无法在无人相助的情况下履行职责,而雷德黑德先生有时会帮助他,因此教区居民在查诺克先生生前对他非常满意,极为尊敬。但是,查诺克先生在1819年逝世之后,情况完全改变了,他们相信,受托人的权利一直被布拉德福德教区牧师不公地剥夺,而后者则将雷德黑德先生任命为终身助理牧师。
他主持仪式的第一个星期日,霍沃思教堂人潮拥挤,甚至走廊里都挤满了人;大多数人穿着当地的木屐。但是,雷德黑德先生正诵读第二段经文的时候,所有的集会群众仿佛出于一种冲动,开始离开教堂,拖着木屐啪嗒啪嗒地走,尽可能发出各种噪声,直到最后,只剩下雷德黑德先生和教士两个人继续这项仪式。这就够糟糕了,然而下个星期日,情况更加糟糕。那时,教堂像以前一样被挤满,只是走廊上空空荡荡。过道里没有人,也没有挡路的东西。在仪式上的诵读进行到上周骚乱开始的同一时刻,这其中的原因才得以显现。一个人倒骑了一头驴子进入教堂,头上摞着一顶又一顶的旧帽子,一直到戴不上为止。他催促胯下的牲畜绕着走廊走,于是群众的尖叫声、呼喊声和大笑声完全淹没了雷德黑德先生的所有声音,而且,我相信,他也不得不停止诵读。
迄今为止,他们尚未做出任何类似个人暴力的事情来,但第三个星期日,看到雷德黑德先生下定决心不顾他们的意愿,在几位从布拉德福德来的绅士的陪同下骑马经过村庄街道时,他们被大大激怒了。他们将马留在黑公牛(靠近教堂墓地的小酒馆,方便承办“阿维尔”及其他活动)走进教堂。人们跟着他们进去,带着一名烟囱清洁工,这名清洁工是他们那天早上雇来打扫几座教堂外部建筑的烟囱的,他后来不停地喝酒,直到酩酊大醉。他们把他放在读经台正前方,不管雷德黑德先生说什么,他那满脸污黑的脑袋都会醉醺醺、傻呵呵地点头同意。最后,要么是被某位恶作剧制造者怂恿,要么是出于某种醉酒的冲动,他费力地爬上布道坛台阶,想要拥抱雷德黑德先生。于是,这种不敬的玩笑变成了迅雷烈风。雷德黑德先生想逃走的时候,几个更蛮横的人将满身烟灰的烟囱清洁工推到他身上。他们把他和给他造成麻烦的人扔在被倒了一袋烟灰的教堂墓地中。不过,最后,雷德黑德先生逃进了黑公牛,迅速闩上那里的门,外边的人们怒气冲冲,威胁说要用石头砸他和他的朋友们。有一位向我提供消息的老人那时正是那家酒馆的老板,他坚持说那些被激怒的暴民就是那样的脾气,所以雷德黑德先生真是有性命之忧。不过,这位老板打算让被他收容的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逃走。黑公牛靠近霍沃思那条又长又陡的街道顶端,底部有一处关卡,紧挨着通向基斯利的公路上的那座桥。指点这些被追捕的客人偷偷溜出后门(可能就是很多不成器的人曾经躲避好人格里姆肖先生马鞭的那扇门),这位老板和几个马倌骑上从布拉德福德来的这伙人的马在前门外来回走着,从气势汹汹等在那里的人群中间经过。从房屋之间的某处空隙之中,骑马的这些人看到雷德黑德先生和他的朋友们正在街道后面蹑手蹑脚地溜走;于是,一踢马刺,他们飞快地冲向下面的关卡;那位令人讨厌的牧师和他的朋友便飞快地上马,等人们发现他们的猎物已经逃走,朝关闭的关卡大门跑过去的时候,雷德黑德和他的朋友已经飞奔出一段距离了。
那是雷德黑德先生这么多年以来最后一次出现在霍沃思。很久以后,他来此布道,布道的时候,他脾气很好地向聚精会神的广大会众提起我描述过的那次情形。他们对他表示衷心的欢迎,因为他们对他并无怨怼之心,虽然之前他们为了维护自认为属于他们的权利,还随时准备用石头扔他。
前面的讲述是我从两位在世者那里听来的,当时在场的一位朋友也能担保我复述得准确无误。我引述过他的话的那位约克郡绅士写来的一封信也从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我的描述。
我对你在验证事实方面遇到困难并不觉得惊讶。回想我听说的和在我听说的这些事情上有发言权的人时,我就发现了这一点。至于驴子的说法,我相信你是对的。雷德黑德先生和他的女婿拉姆斯博顿博士对我来说也不陌生。他们两人我都喜欢。
今天,我问过两个在你提到的那段时间住在霍沃思的人,一位代理受托人的子女,他们两人的年纪都有六七十岁了,他们跟我保证说,驴子确实被骑了进去。其中一人说骑驴的人是个蠢汉,倒骑着驴,头上摞着几顶帽子。但是,向我提供情况的人都没出席那些教化仪式。我相信,在那两个星期日完成经过认可的整个诵读仪式以前,教堂里不会出现什么举动,我肯定,比较体面的当事人对雷德黑德先生怀有的敌意均与他个人毫无关系。他是个和蔼且值得尊敬的人,跟我有很多联系,给我提供了不少恩惠,我很喜欢他。在看到你的书之前,我从未听说过那个爬上布道坛台阶的清洁工。但他身着他那个等级的牧师服装在场……我也得补充一下,出现在星期日那些不幸的闹剧现场的很多人,其中大多数都不是居民,而是从教区边缘的荒原要塞来的人,当地人称呼那些地方“泥滩那头”,那些地方停留在比霍沃思与现代文明的距离还要遥远的阶段。
关于霍沃思礼拜堂教区居民的乡下习气,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两个例子。
寒冬的一天,一个霍沃思邮递员到我一个朋友的办公室送包裹,他就站在敞开的门旁。“罗宾!关门!”收件人说,“你们乡下没门吗?”“有啊。”罗宾回答,“我们有,就是从来不关。”我注意到,甚至在冬天,很多门经常也是敞开的。
若是引导有方,这个国家这个地区的本地人那种不屈不挠、独立自主的干劲无比宝贵;若是误入歧途,可就危险了。我永远忘不了喝得神经错乱的人表现出来的暴躁言行。不管是愤怒、轻蔑,还是沮丧,全都面目可憎。从前我拜访过一位最受尊敬的自耕农,他们家用最诚挚朴素的语言硬要我接受款待。我同意了。他对我说的话是:“不,先生,你得停下来喝点茶,你得,呃,你得。”桌上迅速摆了丰盛的一桌。不管怎么样,在我攀到山上去看“三十岁的母马和一岁的马驹”时,时间飞快地过去。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女士坐在桌旁主持,倒满茶杯后,她对我说:“不,先生,你得把桌子解放出来。”主人说:“她的意思是,你得做餐前祷告。”我接受了建议,开始祷告。
我曾经与一位历经沧桑的老妇人谈话,复述了自己的幸事之后,在提起别的事时,她说起自己的语言能力,便肯定地说:“感谢上帝,我从来不是个嘴上抹蜜的女人。”尝试正确拼写这些方言[23]的时候,我感到特别困惑,但我必须为自己申辩,我得告诉你,我曾经在一封信里看到我刚才用过的那个词(申辩,excuse)被写成了“ecksqueaize”!
但是,有些事情往往或多或少地弱化了霍沃思的粗鲁概念。除了走在时代前面的城镇外,没有哪个乡村地区是这么引人注目的音乐品位和才华之乡,而且是在一段某种程度上难以发现它们的时期内。我去霍沃思的时候,发现有一支管弦乐队前来迎接我,全都是当地表演者,有唱歌的和演奏乐器的,汉德尔[24]、海顿[25]、莫扎特、马尔切洛[26]等人的名作对他们来说是家喻户晓。在知识、品位和声音方面,他们与普通的乡村合唱团截然不同,被许多场面宏大的节日多次请去独唱和合唱。尚在世的一个人,有一副我五十年内听过的最好的男高音嗓子,优雅而且有教养。一直有很多原因诱使他和其他人迁居;但是织布机、人际关系和山间空气散发的魅力足以让他们留在家乡。我喜爱他们的演出回忆,那份回忆延续了六十多年。这个地区的忠诚、憎恶和好客之情热烈、由衷、朴素,突出特点是每种都很热诚。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作为一个民族,这些山民一直都温和、真实,但如果产生怀疑或愤恨,他们就会坚决有力地反抗。他们会向强迫的力量发起挑战。
希普先生就任布拉德福德教区牧师之后,在我的陪同下第一次到访霍沃思。那天是1816年或1817年的复活节。他的前任是可敬的约翰·克罗斯,被称为“瞎牧师”,一直对教区牧师的职责不闻不问。在必须制定并实施的一次深入调查的过程中,教区居民不乏出言激烈强硬的。对于一个旁观者来说,那些言辞尽管粗鲁,却也引人发笑,发人深省,预示着新上任的人到来时,如果被他们视为不速之客,可能会出现什么情况,而那种情况后来也成为现实。
从他们特殊的教区位置和环境出发,这个礼拜堂教区的居民一直在急切、郑重和坚持不懈地反对教堂维持费。虽然距离母教堂有十英里,他们还是被要求支付这项讨厌的税费中的一大部分——我认为是五分之一。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维护他们自己的建筑,等等。所以,他们竭力反抗,认为这是压迫和不公。他们成批地从山里辗转赶去布拉德福德参加教区会议,在那次仪式上不失时机地表现出内心的强硬,而不是外表的柔顺。幸好,让他们采取这种举动的那种场合已经多年不曾出现了。
在这个地区,承袭父系的名字很常见。通过教名和姓打听一个人,你可能很难找到他:但是,视具体情况打听“内德的乔治”或“鲍勃的迪克”或“杰克的汤姆”,你的困难就迎刃而解了。在很多情况下,人们会用一个人的住址认定他。早年间,我有一次要找乔纳森·惠特克,他在镇区拥有一间相当大的农场。我被打发到各个地方,直到我突然想起来打听“盖特的乔纳森”为止。那时我的困难才得到解决。这种情况起源于当地人一成不变的性格和与世隔绝的环境。
目睹过霍沃思体力劳动者以上阶层婚礼的人是不会轻易忘记那种场面的。四邻八舍的马被征用,一支由男男女女单独或两人骑乘组成的欢快马队一路行至布拉德福德教堂。酒馆和教堂好像是天然的纽带,虽然戒酒协会的工作在那时已经开始,但人们可不会总想着保持清醒的好处。重新上马,他们开始比赛,经常会有醉醺醺或不熟练的骑马男女退出战阵。从霍沃思那座桥梁到关卡的婚礼之旅常常是以赛马作为结束。你以后会知道,这条赛马线路绝对称不上公平。
1820年2月,勃朗特先生带着妻子和六个小孩儿,来到了无法无天但并非无情的这群人之中。那些尚在人世的人还记得七辆装得满满的马车缓慢笨重地驶过那条长长的石街,将那位“新牧师”的家居物品送到他未来的住所。
你会感到好奇,那位温和病弱的妻子,甚至那个时候,她的健康就在每况愈下,而她那荒凉的新家——低矮的石砌长方形牧师住所,位置很高,但后面还有更高的连绵荒原——又给她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