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希波克拉底的诅咒
黎明划过长空,将第一缕晨曦播撒在凡世,一束白光泛入安德烈的视线,柔和而又温暖,低沉的心跳声清晰可见,生命却在急速流逝。
“带他进去”,安德烈能够感觉到被众人抬离地面,随即而来的颠簸感,竟然勾起了困意,模糊了尘世间一切的喧嚣,唯有父亲的英灵殿好似正在呼唤着他。
【军人是要讲武德的,部队是要打仗的,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可能让这个废物进入普雷斯塔夫军团】
“让开,快找个医师过来”,骤然暗淡的光芒显现出残破不堪的穹顶,这让他回想起被堂哥打倒在地的情景。
【普雷斯塔夫的安德烈,不过是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次子,你那个荡妇母亲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伙计,坚持住”,最后一丝余光扫到守在身边的人,竟然是卡洛斯,他正粗暴地将医师推到安德烈身前,
“他需要马上治疗”,紧接着腹间突然传来的刺痛,将安德烈的最后一丝意识消磨殆尽,只留下无尽的黑暗以及一个温柔的声音。
【我的小安德烈,天底下哪有母亲会埋怨自己的孩子的,妈妈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告诉自己,我这一辈子,就是为你而活的,妈妈不怪你,就算是死也不会】
沉重的石松木门关合,将匆匆赶来的方文思隔在门外,就如同分隔天堂与地狱一般,
“艾德里安,你说安德烈还能活吗?”
艾德里安并没有直接回答,看着无力的蹲靠在身后的石墙上,一脸疲态的方文思,反问道:“圣子殿下,你知道希波克拉底的诅咒吗?”
方文思现在心里很乱,根本没有心情玩文字游戏,不耐烦的对艾德里安说道:“你直接说吧”,
“圣子殿下,你可能不会理解”,艾德里安语重心长的讲,
“在希波克拉底之前,是没有医师存在的,教士和贵族可以到教堂中沐浴神术的祝福,而生病的平民却只能在病痛中挣扎致死”,
随着艾德里安的讲述,一个隐藏于人类文明上前年的社会矛盾正在缓缓展开,“可是,平民终究是绝大多数,而他们却被自己所信奉的神明和效忠的贵族推向病痛的深渊”,
艾德里安语气突然有些哽咽,“罗兰教父曾经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人类文明在富饶的永恒之境发展了这么久,希尔德利亚的人口却没有增长多少呢”,
方文思心中或许已经有了许多答案,但是都难以印证艾德里安接下来的话语,
“我当时回答到,是因为人类国度间的纷争和恶魔降下的瘟疫,但是教父却摇了摇头”,
方文思有些不解,连忙问道:“那是什么”,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吹过,熄灭的门廊侧方的烛火,
“噗”的一声,是艾德里安躬身点燃了烛火,
罗兰教父背对着自己,透过圣—阿维农大教堂的立窗向远方眺望,久久之后才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哀叹道:“艾德里安,你是一个好孩子,但是你已经忘了你从何而来”,
我当时也是这样追问的,“教父,不是战争,瘟疫,那是什么?”,
“战争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太过空洞以至于所有学者只能在众多名篇中留下苍白无力的字语,我们不能沉浸于去解决想象中的问题,而是要学会正视那些令人伤痛的现实,我依稀记得你在礼拜日的时候,不仅为你的父母祈祷,还有一位未曾面世妹妹”,
“是因为新生儿的早夭”,方文思突然明白了,这个时代的平民不了解医学常识,更没有人掌握基础的医疗手段,并且营养不良也是新生儿在错误的孕产方式下大量早夭的主要原因,即使是现代社会的山区,依旧残留着这样原始且残酷的人间悲剧。
“你知道当我看着那个幼小的婴儿被皮埃尔夫人用火烤过的产钳夹出来的时候,我亲手埋葬了她,浑然不知她是我的妹妹,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撕心裂肺的痛哭”,
方文思心中一绞,用手擦干艾德里安脸颊上的泪痕,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然而,即使是枯木也会逢生,凋花也会复长。光明纪双月第三十七轮回初弦,一个名字从卡塞雷斯王国—学者国度的茉莉花城传来,希波克拉底以及他建立的医师学派在此后被希尔德利亚大陆的平民所熟知”,
“希波克拉底和他的学生游历四方,背着药箱行走于乡间田野,为卡塞雷斯的平民和法尔茨的拉舍尔们治病,在丰收时纪,甚至放下药箱帮助农民下地务农,收取的报酬却只是稍许的口粮和说不完的感谢。由于平民朴素的观念中,下地是要脱鞋的,因此,希波克拉底和他的学生也被亲切的称为,赤脚医师”,
“在此期间,希波克拉底和他的学生,治愈了席卷卡塞雷斯全境的天花疫病,温布里亚的疱疹,感冒发热的拉舍尔,甚至是患得流感的牛”,
“直至那场恐怖的瘟疫在法尔茨王国的哥特行省爆发,那一轮回深深铭刻在希尔德利亚的民众心中,光明纪双月第三轮回满弦,希波克拉底染病身亡,而致置他死亡的疾病就被称为希波克拉底的诅咒”,
“也就是疟疾,沼泽热”,方文思一声叹息,意味深长,“这么说,这个病还没有医治手段,那安德烈岂.......”
二人身后厚重的石松木门应声而开,一个神情凝重的诺森兰人抢先跨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瞪了方文思一眼,便扬长而去,他认得出来,是那个在摩南深渊救他们出来的塞缪尔军团长,
方文思目送着塞缪尔踉踉跄跄走下台阶,远山的死光带来无尽的寒意,从那人身边呼啸而过,掀起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那人是普雷斯塔夫的塞缪尔军团长,如果安德烈将军病逝,他将代理普雷斯塔夫军团的总指挥”,
塞缪尔的眼神还在方文思心中停留,压抑着长久的屈辱和愤恨,冷冰冰的仿佛将自己视如将死之人,因为他分明看见塞缪尔那用力捏紧的拳指嵌入血肉,汩汩鲜血沿着指缝滴落一地,
“艾德里安,通知康斯坦丁主教,集结奥苏安司祭团转移至骑士团驻地,要快”,卡洛斯的声音从耳边淡入,艾德里安匆忙回应便向司祭团的驻地跑去,
“伊文思,今晚你留在我身边,时时刻刻要警惕,你听到....清楚了吗?”
卡洛斯的语气很慌乱,但方文思听起来却又感到暖心,但又不知如何回答对方的话,只能走向前紧紧握住卡洛斯瘫软无力的手,给予他一丝支持和安慰,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安德烈病危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一个旗队的诺森兰野狼还在笼子外面撒野,伊文思,我感觉今晚可能要流血,流很多很多的血”,方文思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听卡洛斯所言,诺森兰第一旗队很有可能会哗变,
“那....刚才过去的塞缪尔怎么说,现在第一旗队应该他说的算吧”,
听到追问的卡洛斯只是无奈得笑了笑,方文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说起这句话,但问也问了,
“他妥协了,同意帮我们安抚诺森兰人,并宣称安德烈的病已经被治愈了,现在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但是...”
卡洛斯诧异于方文思的反问,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但是,要求教廷发放两个旗队分量的粮食补给”,
“那你选择怎么做?”
“伊文思,你要明白,诺森兰人都是野狼,骨子里就是杀人的种,稍有不慎就会反咬你一口,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饥饿,放他们的血,让他们虚弱,才能管得住这群畜生。
教廷若是现在许下承诺,以后他们会更加得寸进尺,况且这种行为无疑是将教廷的尊严置于诺森兰的野蛮和贪婪之下...但有时为了不必要的流血,我们还是要学会权衡利弊”,
方文思感觉莫名奇妙,卡洛斯分明是在说教,说给他,也是说给自己,但听的他很不舒服,不仅仅是卡洛斯,几乎他接触到的人都把诺森兰人比作野狼、畜生,他们总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抬高自己,再用唾弃的言语来贬低另一群人类,他很难理解,但也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看法,
“诺森兰人还有一个要求,今晚教廷圣子与他们一起用餐,塞缪尔需要一个人质来展示我们的诚意,只要平安度过今晚,他有把握控制住第一旗队,这其中的风险太大,我...我还没...”
本以为事不关己,没想到已在风口浪尖,更何况还是去当人质,方文思张口便要回绝,但又偷偷瞟了一眼为难的卡洛斯,咽了咽口水问道:“卡洛斯,你会陪着一起去的,是...吧...?”
换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Havetär fullt av vågor】
不知是谁,清唱打破宁静,浓郁的乡音,引起远方营地中诺森兰人的共鸣,数千人纷纷附唱,诉尽沧桑,
【Inget skepp till hamn】
方文思轻微闭上双眼,静静聆听这来自冰雪之国的空灵乐音,从古老陌生的诺森兰民歌,到冰封北国极境回声,冷郁并且拥有悲伤。普雷斯塔夫美轮美奂的海岸、草地、峭壁,掺杂着寒冷的海风,遥远而至。
【Hon stod på bryggan och tittade norrut】
冰天雪地,黑夜漫长,料峭风寒,似乎是北国惟有的风光。
【Vit frost på grönt silke,Jag tänker fortfarande på honom】
但从古诺森兰语吟唱的歌谣中,你可以看到这片土地的另一面,透着冰雪无法冻结的柔情与欢快,因为这里还有别样的夏日花园、秋田和午后,正如隆冬的鹿肉锅子格外暖人。
【Vad jag inte sa,det svaret】
生活化的歌词,厚实的声音,是诺森兰人质朴的柔情。亦是天真如孩子,反复吟唱母亲的连衣裙,和上面明亮的彩色缎带。
【Dumma flicka, bär en blomma och vänta på att han kommer tillbaka】
或是甜蜜如妻,唱着:锅里盛满了粥,给我的小宝贝,还有甜布丁,桦树布丁,所以快快睡吧。
【Lilla mun, kan inte dölja ord,alla sjunger kärlekssånger】
又如慈母,带着一些悲伤,看着月光下的森林,苍白的星光,喃喃着小孩子快睡觉,而祈祷迷路的魂灵快安息。
【Qinghanär fortfarande densamma,årenär som vanligt, och hanär inte ledsen】
也有冷郁悲怆,仿佛诺森兰的字面意思是「北方国度」一样锋利而澄净。
【Fråga inte en person som har känslor, skulle duändå vilja det】
这种独特的气质,永远的浸淫在诺森兰人的血脉中。
【Tu veux toujours】......
一曲终散,号角长鸣,
是晚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