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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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附件二:麦忙时喝淡醋

解放前的福村,地主福明善喜欢酿酒造醋。夏天造醋,冬天酿酒。年年如此。每到麦收的“三夏”季节,他家院中的六口大砂缸里,全都盛满了醋,缸肚上有他用白灰写下的洋码号,1、2、3、4,其中前三口砂缸上,分别写着1、2、3,后面的三口砂缸上一色地写着“4”。外人不晓得,只有院子里的长工和家人明白。写“1”字的缸,盛的是头一淋子醋,酸得很,味道又醇厚。写“2”字的缸,盛的是二淋子醋,自然比头淋子的酸味醇味低了一些。写“3”字的缸,盛的是三淋子醋,比二淋子又差一些。但这一砂缸的醋是叫院里人吃的。吃饭调菜时,多吃这种醋,如果这缸醋没了,才能去吃第二缸的醋。

头一缸醋不是叫自家人吃的,是叫人卖的。本村人、外村人来买醋,或者拿了杂粮来换醋,得到的就是那“1”字缸里的。地主福明善告诉家人和长工,这缸醋是咱家的门面,为咱家扬名的。大伙也都自觉,再说了,醋这玩意儿跟酒又不同,谁也不去偷喝,大伙明白,反正好醋与劣醋都是酸的。

开了春,天气乍暖还寒,有时赶上“倒春寒”,冷得要命,当地人说,“返了春,冻断筋”。天气变化无常,感冒的人就多。地主福明善弄几缸醋在大院子里,让院子的各个角落里都弥漫着酸酸的气味。老孙头与老李包括我爷爷,他们时常议论,谁家的媳妇怀了孕,来这个院子里怪好,不馋酸了。

福明善弄这个,是为了预防感冒的。旧社会没有打防疫针这种事,据说醋味可以杀菌、消毒,让人增强免疫力。多数长工不这样认为,他们说这是东家的个人喜好。

六口砂缸,后三个写“4”字的,盛的自然就是四淋子醋了。这种醋基本上不酸了,但跟白开水又有不同。盛到白瓷碗里,它的颜色仍然有点发红。麦收季节,长工和家人们到麦田割麦、捆麦、拉麦时,福明善叫他们提满满一瓦罐四淋子醋过去,说这玩意儿除了能解渴,还能消暑。毕竟是抢收季节,是一年的大季,他担心有人晒得中暑晕倒了。他想平平安安地把整袋整袋的麦粒子拉回自家仓库里。他说庄稼在地里,长得再好,那只能叫人空欢喜,都不一定是你的。只有拉回仓库里,那才算是自己的。一旦大囤满了小囤流,整个悬着的心算是装回肚子里了。

所以,他在麦季里亲自干活,割麦、拉麦、捆麦、碾场什么都做,跟一个普通长工一样,吃的一样,喝的一样。每天黎明,“吃杯茶”一叫他便起床,催促各屋的长工下地去。

我爷爷之所以觉得他不错,老孙头老李他们也死心塌地地为他家劳作,就是觉得东家没架子,也不打骂人,干活时又冲在前头,身先士卒。再者,因为这一段时间农活重,累人,抢收麦子以后,马上耩地种秋季庄稼,他安排厨房里一天三顿白面馒头,每天中午吃肉菜。他一点都不小气。

几十年后,我爷爷讲起这些时还很同情他。因为他后来天天挨斗,还陪了一次枪毙,吓疯了。

我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些。我问爷爷,那次鸿门宴捉了老胡,地主为什么没有将你也捉去,毕竟当时你有“通匪”嫌疑呀。老胡送走以后,福明善就没找你的茬儿吗?我爷爷认真想想,然后认真地说,他真没有找我的茬儿。可能他可怜我们家吧,也可能是有意保护我吧。反正这事没了下文,保长没有再问。要知道,坞坡寨的那个保长可是个恶霸,娶了三个小老婆。解放后给镇压时,坞坡寨有人还往他脸上吐口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