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绣儿十四岁进进宫，从一个低等的洒扫宫女到如今的冷宫宫娥，不过才两年。这样的碧玉年华，余生要在冷宫中度过，任凭是谁都得夜夜垂泪到天明。可她只哭了两天，第三天便随遇而安，继续履行宫女的职责，拿起扫把认真扫起了院子。苏青看得惊奇，问她为何如此镇定，是不是认命了？

绣儿不好意思道：“主子，我这人就是个浆糊脑子，遇到事情也没个主见。主子你以前在宫里面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老害怕得罪人，我便也怕的要死，不敢多说一句。可来了这里，我见主子镇定自若，也比以前开心，我便也不怕了。而且您对我说过，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用今天跪这个，明天拜那个，倒是真的比在宫里轻松多了。”

苏青问她：“那你家里人怎么办？”

得知她已经孤身一人，苏青吃了一惊，忙问原因。绣儿便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绣儿在家中排行老三，家中有哥哥姐姐，又有弟弟妹妹，她变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个。好事轮不到她，坏事得由她背锅。家中所有人全靠他父亲那微薄的俸禄活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娘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家里越过越差，穷得她大哥都娶不上媳妇儿。都说穷人有三门富亲戚不算穷，可她娘在家思虑良久，都没找到一个可以借钱的富亲戚，唯有一个弟弟，早早去宫里当了公公。绣儿她爹嫌不光彩，一直不愿意跟这个小舅子联系。可面子哪有命重要！绣儿她娘便找人写了封书信，偷偷地托人带给了弟弟。弟弟在宫里混的一般，给了几十两银子，并带了个口信，宫里在招宫女，听说姐姐生了几个女儿，何不送一个进宫，若是个有福气的，那大家不都跟着沾光了？

绣儿她娘有点儿心动，可看看大女儿，舍不得；几个小的又太小，只有绣儿，年纪合适，长相秀美，便在她爹面前提了一嘴。谁知绣儿她爹大发雷霆，说她妇人之见，只看得到宫里的风光，看不到其中的波谲险恶，绣儿那个丫头笨头笨脑，一着不慎，得罪了哪个贵人，咱全家都得遭殃。

此事本就应该就此落下，可又突然横生枝节。绣儿他爹在知府衙门的兵房当差，是个没什么油水和前途的地方。这天知府却突然叫她爹过去，问他是否有个女儿，年芳十四？原来知府的女儿要入宫选秀，原本的贴身丫鬟长得五大三粗，不太好带进宫。听说绣儿小家碧玉，何不跟着小姐一起入宫，大家也好互相照应。知府又说，正好府里缺个通判，你在兵房也算是老资历了，我看你正合适。女儿与仕途，绣儿他爹都不带考虑的，立马答应了知府。绣儿便懵懵懂懂的跟着小姐入了宫。小姐生的花容月貌，被封常贵人，颇得圣宠。

要说绣儿怎么侍奉苏贵人的？也得从入宫说起，绣儿入宫，学了两个月的礼仪，本该跟着常贵人贴身伺候。可她那倒霉的舅舅却出了事，具体什么事绣儿不清楚，只知道被打得厉害，还要赶出皇宫。绣儿请常贵人帮忙，常贵人满口答应，可第二天就说贵妃娘娘给她指派了新丫鬟，她刚入宫也没个根基，人微言轻，不敢拂了娘娘的美意。绣儿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派去花房打扫了，都没见过舅舅一面。花房中她又认识了一个宫女，叫珍珠。珍珠聪明伶俐，常帮着她免除嬷嬷的责罚，绣儿也投桃报李，帮她打扫屋子。两人成了好姐妹。珍珠常说，咱不能在这里混吃等死，你瞧那些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多大的体面，谁都不敢得罪。因此她常让绣儿攒点银子，找个能使得上力的嬷嬷，离开这鬼地方。绣儿哪里存的下银子，她爹虽然升了通判，但大哥成亲又借了不少，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都被她寄给家里了。

如此寄了半年，一天她正好路过极乐宫，遇上了一个老妈妈，她认得此人，正是知府小姐的乳娘。宫里每个月有几天，妃嫔的家人可以入宫探望。乳娘这次也是想小姐了，从老家风尘仆仆赶来，给小姐送些特产和银钱。绣儿就向她打听爹娘的近况，乳娘犹豫半晌，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瞒你了，三个月前，你家一场大火，人都烧没了。”绣儿怔怔落下几滴泪来。如此这般，她天天落泪，不知活着还能为谁。而她的姐妹珍珠终于攒够了钱，贿赂了管事嬷嬷，去欣嫔的宫里当差，临走时她说：“人得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我便是想出人头地，攒够了钱回家。你若是没有归路，不如来我家，咱姐妹俩一起，也不怕寂寞。”

珍珠的念想还没实现，便香消玉殒了。宫里的丫鬟是最不值钱的，得罪了娘娘主子，便是被打死也没人爱怜。绣儿听说她是因为偷了欣嫔娘娘的翠钗，被打了二十大板，终究没有熬过去，死了也不过是黄土一抔，草草掩埋。绣儿想起珍珠待她的好，便有了新的希望，她想攒点银子，出宫后替珍珠侍奉二老。

而此时苏贵人刚入宫，绣儿听见宫女私下议论，说这个苏贵人长得柔美，是皇上最中意的那款。便依葫芦画瓢，贿赂了管事嬷嬷，没想到这次嬷嬷颇有些能耐，竟然让她当了苏贵人的贴身宫女，两人也颇为投契，一起进了冷宫。

绣儿说到此，有些安慰：“主子，我本以为我是个煞星，跟我牵连的人都会没命，还好，您没有事。”说完又如世外高人，扫起了地。

这位世外之人，到了晚上却“呜呜”哭了起来。苏青点灯，见她哭的涕泪横流，以为她想家人了，正欲安慰，她却神神叨叨的说：“主子，这里有鬼！”

吓得苏青这个无神论者都白了脸，也是啊，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合理，谁也不能保证这个世界没有鬼啊！难道绣儿有阴阳眼？

苏青克制住逃跑的冲动，低声问：“在哪里？”

“你听！”

苏青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隔壁房间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死得好惨啊！”此时屋外一阵惊雷，吓得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又下起了瓢泼大雨，那声音便再也没有出现。

隔天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今天是张侍卫送的饭，苏青趁机打听道：“隔壁院子与我的西厢房挨着的，是谁在住？”

张侍卫仍是笑眯眯的：“那屋子空了好久了，怎么，听到声响了？”

绣儿惊呼出声。

张侍卫安慰道：“这里靠山，蛇虫鼠蚁最多了，弄出什么声响的也不是不可能。你莫害怕。”

自从搬进来后，这个侍卫便对她俩好的出奇，如今看他眼神直勾勾盯着绣儿，想必是动了什么歪脑筋了。

苏青暂时没心思管这些儿女情长，又问：“那之前可有谁住过？”

“刘贵人啊，就那个逃跑被抓的，后来被处死了，怪可怜的。”

再问，张侍卫也不知了。他们这种人，怎么会在意一个疯女人的生平呢？

今天的饭菜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难吃又糊弄。苏青与绣儿都没什么胃口，也没太计较。

直至晚上，雨停了。

绣儿睁着个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她低声问：“主子，她今晚会不会再来。”

苏青知道，自己若是害怕，那这个傻丫头估计更得吓死，因此她镇定道：“你放心，来也不怕，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果真半夜，那女声又飘了过来：“我死得好惨啊！”

苏青凑到墙边，敲了敲墙壁，说：“你有何冤屈？不如来我这里，当着咱的面说清楚。”

隔壁静了静，说：“我死状凄惨，怕吓着人，再添罪孽。”

苏青说：“那我熄了烛火，请你过来一叙。”

那女鬼又扭扭捏捏，不愿意。

苏青十分确定，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她也不强求，只问：“你想跟我们说什么？”

那头道：“我是前朝刘贵人，我是被人害死的，此次还阳，是请二位帮个忙。”遂一五一十讲了她的冤屈。

据刘贵人所说，她是被人下了毒，这种毒会让人慢慢失去神智，变得疯疯癫癫。而给她下毒的正是飘香院的厨娘，一个月前，蔡婆子送完饭故意给她留了门，刘贵人此时已经彻底疯了，跑了出去，被侍卫拿下，遭受了灭顶之灾。

苏青听完问她：“那婆子为何要害你？”

女鬼悠悠叹了口气，说：“我害死了她的妹妹。”

苏青不欲卷进这种纷争，说：“刘贵人，你若是觉得冤屈，为何不去阎王殿前哭诉？再说我现在被拘着，如何能帮你？”

女鬼说：“我是死有余辜，也不想报仇。只是她如今还想加害静太妃，静太妃与当年的事无关，我不想再添冤魂，还请你们救她一命。”

绣儿颤巍巍问：“要怎么救呀？”

“这种毒毒性虽弱，但银针可以试出。”

苏青示意绣儿拖住女鬼，自己偷偷溜出了门。

绣儿吓得要死，仍然按照苏青的要求，费尽心思的问：“你……你怎么不自己告诉静太妃，跑来吓我们呀？我跟主子胆子都很小的，而且静太妃听说很凶的，怎么说呀？”

两个院子之间只一墙之隔，苏青费力翻墙进入了隔壁院子，弄出了点声响。只见一黑色身影从东厢房出现，准备逃跑，苏青上前准备抓他，却因力有不逮，被他逃脱，那人功夫很好，瞬间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