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王乎?攘夷乎?
回到前651年的葵丘会盟,新即位的周襄王也派周公忌父携带礼物对齐桓公表示了祝贺。如果从前680年,齐桓公即位初期,有请周师一同伐宋开始算起,这已经是他打着“尊王”旗号的第三十个年头了。当然,齐桓公的尊王事业也并非始终一帆风顺,比如,他在几年前襄王之父周惠王在世时,便几乎遭遇重大挫折。
前655年,齐桓公挟上一年率八国与楚国对峙于召陵,最后双方结盟撤兵的余威,再次召开诸侯会盟,这次地点换成了宋国的首止。与会者还是上年的八国,没有楚国,多了周惠王的太子。此次会盟的意图在于支持太子姬郑,巩固其在王室中的合法继承权,因为周惠王正有更换储君的意图;而齐桓公支持太子之举,事实上违背了周王的意愿。按照《左传·僖公五年》的记载,周惠王也不愿齐国如意,故要求其他七国中与齐国关系最密切的郑国“逃盟”,并给出了“吾抚女以从楚,辅之以晋,可以少安”的条件。郑文公“喜于王命”。
虽然最后如愿的还是齐国(三年后,郑国先杀大夫申侯“以说于齐”(1),后在齐国威逼下,“郑伯乞盟”,参加洮地会盟),但从周惠王的视角可以看出,与周、郑有着共同目标的首先是楚国,其次是晋国,唯独不是“尊王攘夷”的齐国。
从更大的趋势看,一切便可一目了然。齐国所“尊”的是未来的襄王之周,而非眼下的惠王之周。自从以周、郑、虢为核心的东迁周人核心群体分裂后,以齐国为代表的东部人群便借着西部人口大量流入的契机,在东、西角逐中逐渐占据上风,成为抵抗的主力。齐桓公“北伐山戎、离枝、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尽管无意向西扩张,但其号召黄河下游诸国努力维护既往的疆域,哪怕裂土,也要在本国西部外围用残破的杞国、邢国、卫国设置一排屏障,事实上抵消了周、郑东扩以来一个多世纪中所作的种种开拓尝试。
至于周、郑这边,分裂导致实力下滑,东扩遇阻,拓地乏力。到周惠王时,只能从畿内贵族的手中夺地(2)。想要继续求得发展的空间,便需要求助外援。这些外援来源复杂,既包括楚国、晋国(晋国社会本身也在秦逐诸戎的背景下,变得更加多元),甚至也可以来自齐国眼中的“夷狄”一边(周襄王本人就为借重狄人之力,娶狄女隗氏为后(3));这些外来因素对中原诸国产生的深远影响,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一一谈到。但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和周人的东迁保持了一致方向。很难说,楚、晋在多大程度上听命于周王的调遣,只是他们此时有着共同的走向而已。
葵丘会盟之后,代表周襄王前去致礼的周公忌父(宰孔)遇到了迟会的晋献公,留下一段话:“可无会也。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为此会也,东略之不知,西则否矣。其在乱乎?君务靖乱,无勤于行。”(4)晋献公于是返回晋国。我们不知周公是否因“齐国以西将无战事”而感宽慰,但就“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而言,一位“务德而不勤于远略”,纵容晋、楚辅佐周王和郑文公向东突进的齐侯,或许更符合周王的实际利益。至少,站在鲁国史官的立场上,周人之“德”显然不同于齐侯之“德”。
回看葵丘会盟上的齐桓公,俨然从一位一呼百应的盟主,变成了一位与众貌合神离的“孤胆英雄”。不管怎样,依靠管仲和诸位齐国大夫的努力,齐桓公成为这场博弈实质上的胜利者。通过扶植一位亲齐国的周襄王,齐国从道义和军事实力两方面,尽可能地阻止了周、郑东进的势头。当周襄王于前651年,赐予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时,则几乎等同于接受了他父亲周惠王及祖辈东进计划失败的结果。
(1) 《左传·庄公七年》。
(2) 《左传·庄公十九年》:及惠王即位,取蒍国之圃以为囿;边伯之宫近于王宫,王取之。王夺子禽、祝跪与詹父田,而收膳夫之秩。
(3)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
(4) 《左传·僖公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