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的分裂
周王和郑国之间明确可知的嫌隙,在周平王五十一年(前720年)便初现端倪。《左传·隐公三年》载,“王贰于虢,郑伯怨王”。郑伯和虢公同为周平王的股肱,在王室担任最重要的左、右卿士。“王贰于虢”引发郑伯不满,愈发显示出郑伯之前的权位之重。
周、郑的互不信任以一种悖论的形式表现出来:两者通过扣留对方的公子(王子)来表达一种互信。这种交往方式,为春秋战国时代所有那些无法信任对方的国家,提供了一种勉强维持互信的手段。但随着周平王在这一年三月的去世,周、郑君主之间脆弱的堂叔侄关系也随之碎裂,周室的大权全归虢公;而郑国则以“(四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作答(1)。
如果结合周平王四十九年(前722年)发生的事件来看,就不难发现周室和郑国之间出现裂隙的缘由——同样源自“郑伯克段于鄢”的后续事件。这一年十月,郑伯面对卫国的挑战时,曾“以王师、虢师伐卫南鄙”作为回应。王师和虢师维护的日常开销由周、虢负担,外出作战的威武却由郑伯独享。如此投入与回报无法相抵的事体,实在怨不得“周、郑交恶”。而郑国取麦、取禾的举动,既是擅自取走出师所需粮草的负气之举,也像是对王室日趋气馁的一种嘲讽。
周、郑之间毕竟血浓于水。前717年冬,《左传》记载“京师来告饥”,鲁国出面为成周向“宋、卫、齐、郑”借粮救济。成周之所以面临饥荒,或许和上一年郑国因为邾国求救、“以王师会之,伐宋”有关。虽然即位不足四年的周桓王有意压制郑伯的势力,但郑伯依然有资格调动王师。只是眼下来看,动用王师所耗费的粮食、后勤支出日益扩大着周、郑间无法弥合的裂缝。
这年饥荒后,“郑伯如周”。这是郑伯在周桓王登基后首次入朝,但“王不礼焉”。对此,周桓公认为东周以来和王室最亲近的诸侯不应受此冷遇,并预言“郑不来矣”。接着,公元前712年,周桓王选择在郑国侵许之后,与郑易田。当周桓王像以往一样继续享受从郑伯那里新得的领土时,他或许忘记,周、郑之间早已因宫廷权力的分配和王师的使用权问题陷入矛盾重重。正是此次“桓王之失郑”(2),为日后两者正式开衅埋下伏笔。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夺郑伯政,郑伯不朝”。随后的一场大战标志着周、郑的彻底分裂,对阵的双方没有一个赢家。此次事件之后,虢国、郑国和周室三位一体的关系走向终点。尽管十多年前郑伯以王师伐宋之后,就被剥夺了“王师”的使用权,可依旧保留了“(周)王左卿士”的地位。此次的开战,便意味着永久取消了郑伯辅佐王室的资格。其原因固然有郑伯擅用虢师、王师为本国拓地牟利的因素,其实这些土地也有部分划归王室,个中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周王畿内日渐地狭,实在不能承受郑伯屡次三番的奢侈师旅。从这个意义上讲,此战拉开了王师和王室在东周政治舞台上正式消隐的序幕。
回到郑国这边,郑庄公赢得了现在,却失去了未来。他在此战中力抗王师、虢师,力挫诸侯联军,为自己树立了权威,但也永远不再能使用周王的旗号和军队了,未来的道路只能自求多福。一方面,郑国在东部诸侯面前曾经的优势即将消失,很快会受到东扩带来的反噬(弑君);另一方面,郑国失去了周室这个后盾,急需通过结盟的方式,为自己再寻强援(这句话对周室同样适用,毕竟天子不甘就此沉沦),哪怕这个外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3)。
《左传·桓公六年》恰好记载,郑伯胜周王的第二年(前706年),就发生了“楚武王侵随”事件,预示着楚国和郑国很快会走向同盟。看来,一切都不是偶然。
(1) 《左传·隐公三年》。
(2) 《左传·隐公十一年》。
(3) 《左传·桓公二年》: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