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凭着一股勇气，兰欣不假思索地开车出了家门，沿着平时自己上班的路去寻找那家运动馆。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照进车里，反射在兰欣的脸上，有些晃眼。兰欣将夹在遮阳板上的墨镜取下来，戴在脸上，眼前的一切瞬间改变了颜色。道路上，车如流水飞驰而过，行人道上，各色衣着的行人悠然而行。不知为何，兰欣突然感到一阵恍惚。脑海里油然冒出一段多年前的记忆：那是刚出国的第一年，兰欣因为刚学会开车，时常漫无目的地在市郊的道路上行驶来练习开车。也许是她还不够熟练，她总是高度地紧张。那天，文斌像以往一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对她说：“刚才我们经过了一个餐馆。是个中餐馆，它的招牌上有一个金字。不过你开的太快，我没看清楚全名。”

这段突如其来的潜藏记忆到底因何而在此时出现，兰欣自己都无法解释。难道是文斌的原因吗？兰欣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空落落的副驾驶座位，对自己摇了摇头，像是要摆脱有关文斌的记忆。她又拍了拍手中的方向盘，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某人，说道：“不管他！是我在开车！我开的是我的车！我爱怎么开就怎么开！“

兰欣对于那家运动馆只有一个粗略的印象，要找到它还是需要在道路上仔细地搜寻。她把车在附近停好，沿着街道一路向前寻找。终于，她看到了那个曾经让她印象深刻的运动馆的招牌。这次，她看清楚了这家运动馆的名字——活力空间。

当她真正驻足在运动馆的大门前时，兰欣又变得胆怯起来。之前的冲动和激情已然消散，她犹豫着，心情忐忑地思虑着是否应该进去。打羽毛球需要有伴，而她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么多年没有打了，她不确定自己的身手是否和以往一样灵活。还有，她平时需要上班，周末需要陪孩子，她哪里有时间来打球呢？

正愣神间，运动馆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群洋人孩子呼叫跳跃着冲了出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彼此追逐打闹着，高声喧闹着。跟在孩子们身后的几个成年人，大约是孩子的父母。看得出来父母们也都很愉快，彼此神情轻松地交谈着什么。

此情此景，让兰欣的心情更加变得复杂起来。某种孤单无力的感觉开始从下向上地蔓延，一步步侵蚀着先前那种想要重回青春自我的冲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惯性懦弱的声音说：“算了吧，你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打球了。还是回家吧。”而另一种细微却顽强的声音则说：“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懦弱的声音说：“你看这里都是小孩子们的天地。哪有你的机会。“顽强的声音挣扎说道：”也许里面有呢。“懦弱的声音说：”就算有，他们都是洋人。你一个中国人，多尴尬。“顽强的声音不服气地说道：”中国人怎么啦？“懦弱的声音说：”你真的不怕吗？“顽强的声音说：”我想来打球，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这样，兰欣心里虽然不断地纠结着，但她的脚步被她本能中顽强的意识带动着，迈进了运动馆的大门。

进门处有一条宽敞的过道，门边雪白的墙上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写着接待处请上二楼。兰欣往里走去，还没有走出过道，迎面就听到了各种熟悉的声音，包括球拍击打羽毛球的“嘭嘭”声，和羽毛球在空气中快速飞过的“嗖嗖”声。然后，她的眼前一亮，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明亮的铺着柚木地板的室内球场。这里除了好几对打羽毛球的人之外，还有许多年轻人在打篮球。叫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一时间，运动的热力和激情扑面而来，将兰欣裹挟。兰欣的呼吸都瞬间变得轻快起来。

让兰欣意外的，是她注意到不远处几个正在打球的，很明显他们是中国人。兰欣可以听到他们在用粤语交谈。一种莫名的好感，让她忍不住朝他们走去。当走到这些人面前时，一个在场下的青年男子也发现了她。他朝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兰欣大着胆子上前问道：“你们是中国人吗？“

男子一边拿着毛巾擦汗，一边略带好奇地看着兰欣。他用口音很严重的普通话回答说：“是啊。我们是香港来的。“

兰欣有一点失望。因为她对香港实在是太陌生了。但男子友善的态度让她增加了勇气。她继续问道：“我也想来这里打羽毛球。要怎么样才能来呢？因为我就一个人，可以加入其他人吗？要加入这里的会员吗？“

男子告诉兰欣，来这里打球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自己组团来租场地，按钟点结算。也可以加入俱乐部成为这里的会员，参与别人一起打。他说他们几个人都是大学生，只是放假的时候结伴来这里打球。他们并没有固定的打球时间，也没有加入俱乐部，因为他们不打算长期在这里打球。

看来，就算是想来打球，也需要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才行。兰欣想到自己只有一个人，不免有些气馁。心中那池春水刚刚搅起的涟漪，又消失了踪迹。

男子见兰欣失望的样子，便试探着问道：“你打球厉害吗？“

兰欣有些不解，困惑地说：“厉害？你是说打得好不好吗？我很久没有打了。但我曾经打得很好的。“

男子说：“你认识肖琴琴吗？“

兰欣本能地皱了皱眉头，摇着头，说：”不认识。“然后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想说什么？”

男子“嘿嘿”笑了笑。说：“是这样。肖琴琴是我同学的妈妈。她曾经是中国的羽毛球运动员。她来和我们玩过一次打球。哇，她好厉害，把我们全都打趴下了。你要是也很厉害的话，你可以和她联系。因为她在找打球的伴。但是她太厉害了，我们几个都不敢和她玩。”说着，他很幽默地摊了摊手，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逗得兰欣也笑了起来。

“是吗？她真有那么厉害？我看你们也打得很好呵。”兰欣被男子的一番话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说：“你把她的电话给我吧。我就算是没有她那么厉害，向她学习学习也是好的。”

兰欣拿到了肖琴琴的电话，感觉像是拿到了一把开启一扇大门的钥匙。很长时间以来，她都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先是做某人的妻子，然后是做孩子们的母亲。她在这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淫浸了太久，变得卑微和含糊。她想要发生一些改变。她想寻回从前的自己。兰欣相信，这里就是她改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