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潜伏
黄昏里,二架日机背着夕阳,几乎掠着江面朝驶到江中央的几艘渡轮扑来,这样的飞行高度几乎让两岸防空炮火绝望。
“是九五式舰战!”
周子墨大声叫道。
“我草拟姥姥,来吧狗日的......”
汪国志挥拳怒骂。
汽船头尾两端的轻机枪在黄昏里吐着火舌,受够了日机攻击的机枪手们大声咒骂着,表情十分狰狞。
“小鬼子,你们等着吗,爷爷们会和你们战斗到底......”
“狗日的小鬼子,不把你们赶出中国,爷爷誓不为人......”
“我们的战机在哪里......”
运送军校生的几艘汽船上挤满了人,学生们朝着日机挥舞拳头,大声咒骂。从淞沪会战国军惨败到现在日本人步步紧逼,一腔热血的学生们对侵略者的仇恨越来越浓。
当初为了表示死守南京的决心,唐生智下令焚烧船只,背水一战。
随着战事吃紧,政府机关人员和家属们纷纷离开,城内民众也跟着蜂拥至江边想要出逃,仅剩的船只就显得杯水车薪,每一次过江,船上都挤满人。
愤怒、骚乱中,有十几个学生被挤落江里,被同窗们奋力救起。
一架几乎贴着江面飞行的敌机猛然拉起,呼啸声中对着江面一个俯冲扫射后再次拉升,就在人们以为它会离开时,它却朝岸边的人群里扔下一颗炸弹。
九五式舰战的日军飞行员压杆,战机四十五度侧翻,他低头看了几眼岸边惊慌失措,密密麻麻如蚂蚁的人群哈哈大笑,回杆后从容的增速脱离,消失在火烧云里,但战机那刺耳的引擎声仍如幽灵在天边时远时近,折磨人心。
一艘渡轮上有几名学生被航炮击中,有死有伤,军医立刻展开救治。
航弹落在密集的无辜民众中爆炸,死伤者不下二三十人,残肢断臂横飞,血流遍地,引发人潮骚乱,被踩死踩伤的老弱病残竟达十数人,愤怒的人群刚冲到码头边,又被荷枪实弹的士兵鸣枪逼退。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许轻醉拳头紧握,很沮丧。
但他随即安慰自己,战争可能就是这样吧!?
落日余晖中又有一架日机出现,呼啸着朝汽轮俯冲而来。
马力加到最大,嘶吼着驶到对岸的汽船还没停稳,学生们就纷纷跳入水里,奔到岸上寻找掩体。
在岸边隐蔽处有一排军车,教官一声令下,学生们见车就上,敌机造成的慌乱加上黑暗即将来临,各班早已跑散,车满后立即驶离。
忽然,一个戴着大耳朵棉帽的黑衣人伸手拉住上岸的许轻醉低声道:“夏队长让你跟我走。”
许轻醉跟着来到一处掩体里,那人递来一个牛皮大包:“换上衣服,然后趁乱坐汽船返回对岸。”
许轻醉快速换上棉衣棉裤棉鞋,戴上大耳朵棉帽把大半张脸掩盖,整个人臃肿的就算室友从他身边经过也难认出,然后将换下的衣服塞进牛皮袋子里。
过了一会日军的战机离开,两岸已经乱成一锅粥,正是趁乱返回的好机会。见汽船准备返回,许轻醉刚要从掩体里出来上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弯腰朝一辆轿车跑去,一名上尉军官站在车边,拉开车门等待着。
就在那名熟悉的身影坐进轿车的瞬间,许轻醉认出了那张脸,那是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廖志宽。
而那个在车边等候的上尉他也认识,是南京卫戌司令长官参谋处处长廖肯上校的副官严文标,廖肯常到军校讲课,每次都带着严文标。
廖肯?廖志宽?
许轻醉懂了,廖志宽应该是廖肯的子侄,不然廖肯不可能派贴身副官亲自来接。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几天前还在讨伐畏战者的廖志宽,居然掩藏的如此深......
此时的廖志宽并不知道,他给室友许轻醉着实的上了一课。
轿车在混乱中载着廖志宽离开。
带着许轻醉趁乱登上汽轮后黑衣人离开,汽船全速朝对岸驶去。
上岸后,许轻醉迅速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黄埔军校所有师生已经撤离,只留下一座空房和几个看门的老头,往日人声鼎沸的校区此时显得格外宁静,站在黑暗中注视许久的许轻醉朝军校敬了个军礼,叫了一辆黄包车前往夏仲高给他安排的居住地。
淞沪会战期间,日军的战机就经常光顾南京轰炸,自11月底开始进攻南京起,日军的轰炸机日夜出动,对南京城里城外展开轰炸。
开始城内的百姓吓坏了,躲在家里或防空洞里不敢出来,但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更是认命了。
因为之前有过防空洞被日军航弹炸塌洞口,数百人活活闷死在里的惨例。
而且躲在家里也不一定安全,走在街上未必就危险,人们见多了一大家人躲在屋里不出来被一颗炮弹落下团灭的,而那些整日在外面讨生活的人不也活得好好的?
一切都是命!
于是,白天商铺照样开门做生意,人们和往常一样出门,不管怎样还是要吃饭的,听见敌机来了就找地方躲一下,如果真的被炸,那就是命了。
但是到了傍晚,街道两边的商铺便早早关门落拴,拉下厚厚的窗帘,防止外漏的灯光引来日机。
许轻醉的新住处距离南京中央门大树根76号不远,这片居民区里住着中下等收入的家庭。
随着日军攻城,富人们有能力选择离开南京,而这个居民区里离开的人家寥寥无几,比较适合潜伏。
下车付好车钱,许轻醉慢步绕了几条街才回到自己的房前,这是幢独立的二层半普通小楼,楼前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晾绳上还挂着几件衣服。
开门前许轻醉仔细查看出门时留下的标记一切正常,想到自己是即将与特高课、汉奸展开暗战的潜伏人员,一种莫名的兴奋涌上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进屋拉好厚厚的窗帘,打开台灯,许轻醉脱下厚厚的棉衣棉裤,泡上一杯热茶,来到卧室从床板底拿出一把崭新的勃朗宁手枪,回到客厅快速拆开擦拭一番后装好,爱不释手地把玩,然后沉浸在练习各种拔枪的手法中。
拔枪的速度有时比枪法还重要。
反复练习了一个多小时的拔枪速度,胳膊累的有些发麻,许轻醉给炉子添了几块炭,坐下喝了几口茶,点燃一根烟叼着,闭着眼睛将子弹一个个装进弹夹,然后再一个个退出,并在整个过程里感受每一颗子弹给枪带来的不同量重。如此反复......
突然,不远处传来敌机的引擎声,刺耳的警报声接着响起。
以前,空察队是提前发现敌机才拉警报,现在是敌机到头顶,警报声才响起。
当然,这也不能怪空察队无能,因为句容机场已经落入敌手,鬼子的战机从句容起飞后一个俯冲,就到了南京上空。
许轻醉快速熄灯,将手枪插入腰间,拿着望远镜跑上楼顶四处查看。
此时空中又飘起小雪,之前屋顶上尚未融化的雪,在远处炮火的闪映下忽明忽暗。
今天早上日军进攻淳化镇,下午那里的战斗还异常激烈,此时却很安静,而黄昏时还安静的汤山那里火光冲天,弹迹纵横,极大可能是淳化镇已被攻陷。
忽然,他看见在距此六七公里的地方,有一束强光朝空中闪了三下后熄灭,一分钟后又闪了三下。
按照位置推算,应该是市第五发电厂。这个电厂供应全市四分之一的电力。
许轻醉知道这是有人在给鬼子的战机发信号,引导战机轰炸城里的重要军事或民用设施,昨天夜里驻守雨花台守军的弹药库被炸,导致在弹药库执勤的一个班损失大半。
过了一分钟后,强光再次闪了三下,几分钟后一颗颗炸弹呼啸而下,连续击中地面上的建筑物爆炸起火,强烈的冲击波让许轻醉感到脚下的小楼在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和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