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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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放逐地

我家附近有一片脏乱差的三不管地带,网络普及电脑却跟着没普及的90年代,这里跟风地出现一家“逐浪网吧”,当年生意火爆,如今已是门庭冷落。镶嵌二极管的“浪”字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每当夜幕降临只能看见“逐网吧”三个大字霓虹闪耀,在我多愁善感的笔记本里,把这里叫作“放逐地”。

放逐地自然有一批被放逐的人,杨浪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大学毕业后的某个晚上和家人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然后他就跑到这里,从此再没有离开过。没错,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呆在这里,以万年不变的坐姿蹲坐在满是烟头烫痕的“王座”上,带着俯瞰众生的高傲与不屑,嘴里的红梅烟熏得厚厚镜片下的眼睛直眯,又黄又长的指甲噼里啪啦敲打在键盘上,用神一样的走位和微操虐翻对手。

杨浪玩各种游戏,他这具枯朽的皮囊就是你在游戏中见到的那些满身神装、来去如风、狂浪不可一世的大神的……物理硬件,当然我这个只玩QQ农场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他靠卖装备和材料挣点外快,我曾劝他搞搞代练,也算发挥一下特长,他一脸不屑地说:“代练卖的是时间,我很忙,没时间可卖。”真是把我气到要死的废柴逻辑!

杨浪渴的时候就去吧台倒点水,饿的时候就买盒饭吃,每天饭点楼下的炒饭大妈会拎着一个篮子到网吧叫卖。过年的时候家里会送来一饭盒猪肉韭菜馅的水饺,妈妈少不得语重心长地唠叨一番,无非是“你都这么大了也该……”之类的话。杨浪早就练就一手自动关闭听觉神经的神功,只要你对他进入说教模式,就会发现他的表情变得如聋似哑,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似的。

杨浪睡觉吗?当然睡觉了,每天清晨第一道阳光射着乌烟瘴气的放逐地,他会在桌上趴两到三小时。据说爱因斯坦一天只睡三小时,杨浪同学早把爱因斯坦甩在身后,大步流星地朝着我爱罗的标准前进。

但他毕竟是人,也有疲惫的时候,每天深夜三点到四点之间,杨浪会打开某些小网站,戴上耳机静静观赏,然后向老板讨一张卫生纸走进卫生间,三分钟后带着一脸神秘的陶然走出来。这三分钟被人称作“神的三分钟”,因为那些逃学包夜的学生会趁机点开他的装备栏,艳羡不已。

不久前,我买了一盒百滋百特的甜甜圈去看他,他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令我光火,结果我说了过分的话:“知道吗?你就是一个被放逐的废物!”

但他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卖材料的钱比你当老师挣得多。”

“你想就这样生活下去吗?”

“谁都有自己的生活嘛,这就是我的。”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甜甜圈拿走吧,我不爱吃甜的。”

“那你替我扔掉好了。”

离开网吧的时候我偷瞄了一眼,杨浪捏着一块甜甜圈三两下吃光,回味地吮吸着指甲上刮到的巧克力酱。我莫名有点心酸。

我当孩子王的同时也在写点东西,写遥远时代的风花雪月,写自己都不相信的美好爱情。我从没想过写杨浪的事,在我眼里他就是一块石头,一动不动的石头能有什么故事呢?

我要说的故事,就从这片放逐地,从这块石头开始……

据放逐地的其它常驻成员称,那晚有个穿着黑风衣竖起领口的男人走进放逐地,像个沉默的死神。

他走进来,拎着一口大皮箱,走出去,两手空空。网吧没有监控系统,所以没有留下任何影像。

三点到四点杨浪照例进行“神的三分钟”仪式,他走进男厕所的隔间,看见那口大皮箱,有可疑的鲜红液体湮湿了箱底的一角。

他把箱子拽出来,打开,里面蜷缩着一具赤裸的女尸。

杨浪走出来,对吧台打瞌睡的老板说:“厕所有个死人”,平淡的语气好像在说“冲水拉绳断了”一样。

“有死人。”老板惊醒过来,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什么,有死人?”

“女的,没穿衣服。”

老板一边抓扯着自己稀疏的毛发一边冲进厕所,出来之后脸上木然一片,愣怔片刻又冲进去,然后又出来。

后来上厕所的人没有发现异常,老板把尸体藏进隔间了。

不得不说下这位老板,矮个子,半秃顶,兢兢业业攒了半辈子钱开网吧,赚到的钱全部寄回老家盖房子。机器老化,他不舍得换,天花板掉了一块,也不舍得修,于是放逐地渐渐变得又老又旧只有几个常客来。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会看见他坐在吧台后面,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他正在和自己顽固的痔疮做斗争。

老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有不良青年来上网,对他呼来使去,他陪着笑脸相迎。附近的扒手进网吧行窃,老板悄悄地把温馨提示发到每台机器上,提醒大家看管好手机和钱包,其实扒手只有十几岁。

那晚,从没遭遇过这种事的老板一口气抽掉三包烟,眉头越皱越紧。第二天清晨他对网吧里的几个人说:“各位各位,请听我说,有个丧尽天良的混蛋把一个死人放在我们网吧里。”

“啊?死人?”

“男的女的?”

“要不要报警?”大家反应平平。

“不不,不能报警!”老板摇着手,“千万不能报警,警察来调查倒没什么,记者要是来了,一曝光,我这里又没有营业执照,到时候肯定要关门,大家没地方上网了不是。”

“那你看着办吧,没发臭吧?”

“不影响上网就行了,我行会今天要攻沙城,耽误不得。”

“扔掉吧,三里街不是新开一家网络会所,扔他们那去。”

老板好像在思考最后这条建议,摇头说:“扔也扔不得,大白天的怎么扔,警察一查就查到这里来了,结果不还是一样。我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把它给……”那个词太恐怖,他用手比划着一个掰馍的动作,“那样了,大家就当没看见,好不好?”

见没人理会,他补充一句:“我给大家的卡上各加五十块!”

网吧里爆发出一阵掌声,对于众人的理解和配合,老板感动地抹了下眼泪。

那是杨浪渡过的最魔幻的一个上午,网吧里依旧乌烟瘴气,回荡着键盘声、笑声和叫骂声,从厕所里飘出一阵阵拉扯钢锯的呲嚓声,偶尔能听见老板意志不坚定的呕吐声。

去上厕所的人会看见满地被卸开的人体部件,有人反应平淡,有人感觉很可怕,兴冲冲跑到外面拽上朋友一起看,老板对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叮嘱说:“可不敢对外面说啊。”

“知道知道!”

杨浪走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对着拆开的尸体发愁,杨浪说:“找一口大锅,炖软了就好处理了。”

“啥?炖?”

“我是医科系的,以前处理标本,很随意的事情。”

“要咋炖?”

“架在火上炖啊,要放点盐和碱,这样皮肉烂得快,另外要放点香料,掩盖一下尸体的味道。”

“你是烹调专业的吧!”老板大呼。

下午网吧后面的厨房里飘出一股肉香,不明就里的人嗅着鼻子,口水直流。晚上老板拎着大包小包往外走,回来的时候手上和脸上都很轻松。据杨浪的推测,肉应该是喂了野狗,骨头则扔进了废弃的下水井,两样东西这片区域都不缺。

之后的日子平静如初,几个知情人偶尔会冲老板露出会意的一笑,或者在他炖猪肉粉条的时候打趣一声:“上次的肉还没吃光啊!”

“别瞎说!”老板总是一脸严肃地厉喝,过后再叮嘱,“那事可千万别对外说。”

放逐地里除了杨浪还有其它常驻客,比如胖妞。

胖妞人如其名,迎面走来时会令人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香风熏得人眼泪直流。

胖妞一天来上网十个小时,玩九个小时劲舞团。她噼里啪啦打下一串指令键,然后扬起白胖的右手,跷起兰花指的五根粗香肠在日光灯下定格的瞬间,你仿佛看见了杨丽萍跳孔雀舞的神韵,接着这只手会重重落下,敲击空格键的回响震得人肝胆俱裂。不计其数的空格键毁在这只手下,正因为她,老板才学会修键盘。

不跳舞的时候胖妞就对着摄相头发嗲,作妩媚作,娇滴滴地说:“老公,你看我穿这件衣服美不美!”、“老公,么么嗒,人家好爱你的说!”、“老公,我唱个歌给你听吧。”

年前,胖妞在地摊上花五块钱买了一串高仿珍珠项链,整整一晚上全网吧的人磨牙凿齿地忍受着她嗲声嗲气的炫耀。

她玩了一夜累了,回家睡觉,再次光临的时候是装在一口旅行箱里,超大号的。

当老板冲进厕所,看见打开的皮箱里被塞得满满的一堆肉时,他无助地跌坐在地上,“混蛋呐!”

老板是如此坚强的一个男人,他调整了一下心情,走进大厅,对大家说:“各位各位,请听我说……”

杨浪想,要是隔三差五有人被抛尸在这里,上网不就不要钱了吗?

杨浪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胖妞的死上过本地电视台。

年前一天早上,一个出来买菜的大妈看见两条野狗正在争抢一个球,走近一看吓得大叫起来,那是一颗人头。

警方将其定性为一起恶性杀人分尸案,可是调查却陷入泥潭。除了那几个为五十块钱上网费暗爽的知情人外,谁会想到杀人和分尸是在不同的时间由不同的人完成的。

杨浪告诉我,尸体被处理掉之后,有警察到这里来调查,警察问他:“你最后一次见到孟研慧是什么时候?”

“孟研慧?啊,胖妞啊……”警察身后,老板正在拼命摆手,杨浪用一贯平静的语气说,“十二月二十号晚上,她在这里包夜来着。”

问了几个人都是这样的回答,警察走后,老板长松了一口气,握着每个人的手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差一点网吧就面临关门,从此老板提心吊胆起来,每天晚上都抱着一杯浓茶盯着门外,谨防拎箱子的可疑人员进入。

关于放逐地的常驻客,我觉得还有两个人不得不说,其实是三个人,一家三口。

每天深夜这一家三口都会来上网,从八点到三点,丈夫玩时况足球,妻子看芒果台的综艺节目,两人都穿着家居服,三岁大的小孩坐在中间看喜羊羊。因为戴着耳机,妻子笑起来声音特别响亮。

两人几乎天天吵架,为各种小事,吵起来声震屋瓦,有时连胖妞的笑声都能盖过去。

他们一般是这样吵起来的,小孩怯懦地扯扯爸爸的衣服,说“爸爸我饿了”或者“爸爸我困了”。

专心敲打键盘的丈夫大声复述:“小孩困(饿)了!”

“你怎么不带他去睡觉(吃饭)?”妻子的声音也很响。

“我忙呀!”

“你在玩游戏!”

“那你在干嘛?”

“我看完这集就去,快了,还有半小时!”

“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有你这样当爸的吗?”

然后争吵升级,各种污言秽语、陈年旧帐、人身攻击,结束语无一例外是“我怎么娶了你这样的女人!”、“我怎么瞎了眼,认识你这样的男人!”

这对活宝一边吵,一边忙各自的事情,两不耽误。

至于小孩的需求则不了了之,好像吵架就是解决问题本身,杨浪经常看见他揉着眼睛蜷缩在座椅里,在父母的争吵声中慢慢睡着。

有一天妻子心情好像特别好,小孩嚷饿的时候她总算干了一件实际的事,大声对老板说:“泡三碗方便面,加火腿肠和卤蛋!”

“妈妈我要喝可乐。”

“再来一瓶可乐。”

“省点花,月终奖也就五千。”丈夫小声提醒,因为戴着耳机,声音还是很响。

她付钱的时候确实掏出一大把崭新的钞票,粉红得诱人。

杨浪打了会游戏,起身去上厕所,隔间门突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正在向怀里揣什么东西。

而隔间的地上,躺着那个女人的尸体!

透过杨浪的叙述我想象着凶手的模样,他紧裹着风衣,竖起的衣领遮住半边脸,皮肤粗糙如同砂纸,小小的眼珠里透出狼一样的凶光。

这样一个人一步步走向杨浪,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重的足音,像踩在他狂跳不已的心脏上,血腥味扑鼻而来,隐约还能嗅到凶器的味道,锋利的、冷冰的金属味。

杨浪说他当时腿都软了,想冲出去却狼狈地撞在门上,手忙脚乱地拉开门,一边喊着:“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他不敢跑出网吧,万一凶手追上来只有死路一条,他也不敢大喊,害怕惹火凶手,当时网吧里只有寥寥几人。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瑟瑟发抖,抱着双手祈祷着,虽然他不信神佛。

那个人从两排电脑之间,从他背后走来,那种压迫感好像一根绳子在脖子上不断收缩。杨浪闭着眼不敢看,他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停在他旁边,粗砺的大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他吓得后脖子阵阵发寒。

那个人摸出一根烟塞到他嘴里,杨浪不敢拒绝,用嘴唇含住。然后他点起ZIPPO打火机,给杨浪点上,每个动作都是那样慢条丝理,像个绅士。

“叫什么?”那人把脸凑近,问道。

“杨……杨浪!”

那双眼睛瞥了一下屏幕,“等级挺高啊,你好好玩游戏,什么也别管,否则……”

他直起身体,硬生生掐断这句威胁的话,然后径直走出去,当时老板正在打瞌睡。

那根烟杨浪不敢用手去碰,烟灰掉了一身,一直烧到烟屁股,他才扔掉。烟的味道他一点也没感觉到。

那天晚上网吧闹开了锅,发现妻子死掉的丈夫大声哭喊:“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可千万不能报警啊!万一记者一来,我这网吧就……”

“放你妈的屁!”丈夫的表情在悲伤和愤怒之间快速切换,“死的是我媳妇啊!别人我可以不管,这是我媳妇啊!我媳妇!”

“我知道,但是……”老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小孩的哭声似乎搅得他很心烦,周围站了一圈围观的人。

“还有五千块钱!那是我的血汗啊,我说不让她拿,这倒霉娘们偏要拿着!”男人捂着脸哭得更伤心了,这句话似乎给老板以启示。

第二天上午,网吧里再次回响起钢锯的拉扯声,下午,网吧里再次飘出阵阵肉香,晚上,老板再次拎着袋子往外走,但回来的时候一脸疲惫。

男人带着小孩来上网,两人抱着全家桶吃吮指原味鸡,看得人眼馋不已。旁边空下的座位显得冷冷清清,小孩扯了扯他的衣服说:“妈妈真的不回来了吗?”

“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男人一边对付一块难啃的鸡翅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地方!”

“胡说,妈妈被那个坏人杀掉了。”小孩指着老板哽咽起来。

“他不是坏人,来,吃块鸡!”

根据他们之前的吵架内容推测,妻子好像是个打工妹,和家里多年不联系了。

之后挺长一段时间,父子俩的生活都过得挺滋润,而老板卖掉了一部分不常用的电脑,总是面带愁容,好像一夜之间苍老许多。

听完杨浪的叙述我差点掀桌,世上有这种事吗?最可疑的就是,和凶手面对面的杨浪居然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打游戏。

“你不懂,游戏对我有多重要!”他淡淡地说,“再说了,你已经看出来了,凶手杀人只为钱,我不必担心的。”

“你就不能在家上网吗?现在电脑很贵吗?宽带费很贵吗?”

他沉默不语,这种涉及到“回家”的间接劝说他向来是这种反应。

我灵光一现,说:“慢着!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你在说,这可能是你的叙述性诡计!目击凶手的只有你一个人,会不会凶手根本不存在,那个人实际上是你!”

他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把这种眼神当作鼓励,继续说:“你一天二十小时花在游戏上,你玩的游戏内容多半是暴力的,你的内心早已麻木不仁;你是医科系毕业的,你了解人体的弱点,知道怎样一刀毙命;你是网吧常驻客中的常驻客,你熟悉这里的环境和每个人的活动规律。可以说你具备成为凶手的一切要素!”

“那动机呢?”他的表情像在听一个故事。

我自信地说:“自我厌弃,你杀的人和你一样都是放逐地的常客,和你是本质上相同的人,你把对自己强烈的厌弃感投射到他们身上,谋财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不知是否“自我厌弃”这个词触伤了他,他露出一道被揭穿后自我保护的敌意视线,继而又用温吞吞的声音说:“你小说看多了。”

说完他笑了,我也跟着笑,仔细一想我这番业余推理确实站不住脚。

我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每个故事都得有个结局啊。”

“哦,结局啊!”

放逐地住着这样一群自暴自弃的人,从这群人黯淡的眼睛里,你看不见希望、向往、坚持,看不见任何正面的能量。

他们被世界放逐,同时又在逃避世界。

我不认为这样一群人会鼓起勇气把凶手擒获,或者认清自己的自私冷漠改过自新,这个故事不可能有任何我能想象得到的任何积极向上的结局。

因为不可预见,我反而更加期待。

除夕那天,放逐地格外热闹,黑网吧的优势就体现在这里,领了压岁钱的小学生几乎要挤爆网吧。

老板穿着新做的衣服走来走去,像巡视自己地盘的国王,一脸喜气洋洋,见到几个常客就拱手道声新年好。

杨浪的妈妈照例送来饺子,胡萝卜羊肉馅的,杨浪一边听妈妈唠叨一边捏起饺子,浓浓的汤汁顺着下巴流进领口。

妈妈替他擦干净下巴,说:“这个年一过,你可就三十了啊。”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杨浪,稍纵即逝的伤感神情过后,他淡漠地说:“妈,是虚岁。”

“你啊!”妈妈叹口气,“我得回去了,你姐他们要回来过年,你外甥今年考了两门满分。”

“妈,我送你!”

杨浪破天荒地离开他的“王座”,搀着妈妈走下湿滑的台阶,回来的时候两个熊孩子正在看他的装备,一口一个“哇”:“我天,这把魔人剑值五千多呢,叔叔你好有钱啊!”

“我爆的,滚开!”

“饺子给我吃一个!”

“滚滚滚!”

老板走过来对他说:“杨浪,你看你都这么大了,妈妈每年过年来送饺子,看你这样心里什么滋味。”

“哎?你也跑来说我?”今天破天荒的事情还真多,杨浪一脸诧异。

“不是,我看你在这呆了这么久,要不要当个网管什么的。”

杨浪瞥见老板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闪闪发光,顾左右而言它:“你发财了?”

“没有没有!”老板连连摆手,“我添了一个宝贝丫头,我们老家的风俗,‘银拴小子金拴丫头’,你看这背面有她的名字呢!”

“哦!”

难怪他会跑来说网管的事,老板最近要回家抱孩子。

到了深夜,吵闹的小朋友全回去了,在放逐地过除夕的只有哈欠连天的老板和几个常客,对他们来说,家早已经是个陌生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老板不在吧台,有人去买烟叫了半天没人答应,后来有人在厕所里发现了老板的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全被拿走了。

这一次再没有人走出来,用可怜巴巴的乞求口吻说:“各位各位,请听我说……”

大家围着老板的尸体沉默不语,直到有人说:“要不要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啊?”

“要报警也迟一迟,我今晚要领在线大礼包,警察一来,得,玩个屁!”

“我得下副本,新年三倍经验。”

“我今晚要闯天关,充了三百元宝,偏偏出了这档子事。”

“认倒霉吧!”

“去别的网吧也不可能啊,现在哪家不是爆满,除了这里!”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杨浪站出来说:“反正又不是头一回了,我们自己搞定吧。你去拿锯子,你去准备大锅,你去拿拖把,你去买碱和香料。”

“为什么我们干,你干什么?”有人抢白他。

“我去吧台给大家一人加一百块钱!”

众人爆发出一阵掌声。果然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一次只用了半小时,老板就化整为零了,附近的野狗过了一个欢乐的新年。

杨浪告诉我,当他锯开老板的尸体时突然想,连网吧老板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他们到底在维护什么。

他说,最后令他安下心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正义、道德、法律这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只有一件事。

“如果今晚没有地方上网,实在会很困扰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