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维特”引起的争议
《维特》出版以后,引起了各种意见的激烈争论。然而,对于《维特》的争论,实际上还在小说正式面世之前就已开始了。
首先让我们来听一听小说所涉及的两位当事人的反应。1774年小说正式推向市场之前,歌德从印刷厂拿到第一批样书之后,立即分别给夏绿蒂和凯斯特纳各寄了一本去。歌德在给绿蒂的信中,希望她好好招待一个很像他的朋友——“他的名字叫维特”。绿蒂读了小说深受感动,心中泛起了对往事的甜蜜回忆,凯斯特纳则怒不可遏。他在给歌德的信中说,维特像现在这个样子,他感到很不是滋味,并责备歌德没有良心,肆意糟蹋了“那些现实中的人”,歌德“借用了他们性格特征的人”。[30]
凯斯特纳的信歌德难以理解,也使他感到震惊。他给朋友造成了痛苦,这使他心里很不安,于是就给凯斯特纳夫妇写了一封既是安抚又是辩解的信。歌德深信,结果将证明凯斯特纳的担心是“过分夸张了”,他认为“小说中事实和虚构的掺和是无害的”。[31]
《维特》面世后所引起的轰动是空前的,歌德一举成了当时文坛上最最耀眼的星星。人们创作了大量诗文和歌曲献给维特,报刊上发表了大量评论文章,人们通信中谈得最多的也是这部小说。这时凯斯特纳也不得不承认,小说毕竟是小说。几个月后,1775年初,《维特》的第一个法文译本出版,紧接着又出版了多个译本,一向傲慢的法国人也给予这位卢梭的门徒以热情的欢迎和衷心的敬意。随后各种欧洲文字的译本迅速出现。在战场上善于呼风唤雨的拿破仑皇帝竟把《维特》读了七遍之多,远征埃及途中还带着这本小说。狂飙突进运动作家对《维特》表示热烈欢迎。诗人舒巴特读了《维特》“心都融化了,胸口怦怦直跳,狂喜而痛苦的泪水嘀嘀嗒嗒直流”,他劝读者“自己买一本《维特》来读,并要用心来读”!他自己“宁肯终生穷困,一辈子睡干草,饮清水,吃树根,也要来体验一下这位多情善感的作家的心曲”。[32]海因泽和克劳迪乌斯对此也有同感,伦茨、克林格、瓦格纳、毕尔格等作家也对小说加以热情的赞扬。席勒深刻地分析了维特的悲剧,他说:“一个人物以热烈的感情拥抱一个理想,并且逃避现实,以便追求非现实的无限;他不断地在他身外寻求他永远在他自己的天性中所破坏的东西;他觉得他自己的梦想才是唯一现实的东西,他自己的经验无非是永久的束缚;他把自己的存在看作是束缚,应当把它粉碎,以便深入绝对的现实。”席勒接着写道:
威廉·冯·洪堡1789年5月30日给他的未婚妻卡罗琳娜·冯·达赫勒登的信中说,一天晚上他在朋友桌上看到《维特》,一拿起来便放不下手,一口气读到天亮。信中他除对小说的内容和思想赞不绝口外,还特别赞扬小说的“语言是如此真实,如此朴实,如此感人,如此让人着迷”。[34]
启蒙运动作家,如莱辛、克洛普施托克、维兰德等文坛宿将,一方面赞扬歌德的才能,但由于浸透着狂飙突进精神的《维特》体现了与启蒙运动不同的世界观与美学理想,所以启蒙运动作家对《维特》也多有责难。莱辛于1774年10月26日给约·埃申堡的信中认为,小说应该有个“简短而冷静的结束语”,指出让维特自杀是个“下策”,会对青年人产生有害的影响,并认为最后应加上个短短的尾声,而且“越写得愤世嫉俗越好”。
对《维特》的激烈反对和恶毒攻讦主要来自封建统治者和道貌岸然的天主教会。封建统治者把《维特》视作“淫书”,诅咒小说的作者“该遭天雷轰”。当时德国的一些邦国对《维特》下了禁令,如在莱比锡,书尚未印出就遭禁止,说《维特》在为自杀行为辩护,并鼓励自杀,会导致青年人尤其是弱女子的堕落;市议会还规定,对有这本书的人要课以十六个塔勒的罚金。在意大利的米兰,小说一出版就立即被没收并加以销毁。丹麦政府则认为,《维特》是一本邪恶的书,它不仅危害基督教,而且也危及市民优良的道德风尚,因而于1776年也把《维特》列为禁书。汉堡主教戈茨认为,《维特》挖掉了全部道德的根基,美化通奸与自杀,他要求“彻底根除这部广为流传的毒草”。英国德比郡主教勃里斯托勋爵1797年在耶拿会见歌德时,骂《维特》“是一部极不道德的该受天谴的书”,责备歌德不该用这样的书来引诱人去自杀。歌德当即给予迎头痛击:
这顿猛烈的炮火杀得这位主教立马变得彬彬有礼,“像绵羊一样驯良”。
《维特》问世以后,各种改编本、抄袭本、仿制本、讽刺摹拟本大量涌现。最为可笑的是德国作家克·弗·尼柯莱写了一本《少年维特之欢乐》的书,书中主人公用灌了鸡血的手枪自杀,虽然血流满面,却并未丧命,绿蒂感动之下便与他结成眷属。歌德在书信中和一些短诗中表达了他对此公的恼怒。
歌德“像鹈鹕一样”[36],用自己的心血哺育了《维特》之后,像是在神父面前做了一次忏悔,了却了一段情缘,把自己“从暴风雨似的心境中拯救出来”[37],感到心情轻松、自由和宁静。《维特》的作者歌德此时名扬四海,年轻的魏玛公国的卡尔·奥古斯特公爵慕名派宫廷侍从把他请去,二十六岁的歌德于1775年11月7日到达魏玛,进入公爵的母亲安娜·阿玛莉娅创建的“缪斯宫廷”,开始了他生活中的新旅程。此后歌德思想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创作方法和艺术风格起了重大变化,不再一味听凭感情的宣泄,而是以古希腊罗马艺术为榜样,追求宁静、纯朴,主张感情和理智、理想与现实、人和自然的和谐统一,以实现古典人道主义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