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缘政治与金融大棋局(套装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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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久的“自然”边界

大山具有强大的守护力,它保护着本土文化,防止其受到激进现代化的意识形态侵蚀。同时,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大山又为游击队和贩毒集团提供庇护所。耶鲁大学人类学家詹姆斯·C.斯科特(James C. Scott)写道:“最好把山民理解为流离失所、孤立无援的群体。两千多年来,他们不断逃离平原河谷地带,那里有政权机构的各种剥削与压迫。”比如说,正是在平原上,尼古拉·齐奥塞斯库建立起他的政权,把爪牙安插到人民中间;然而,20世纪80年代,我几次登上喀尔巴阡山脉,却很少看到集体化的踪迹。这些山脉号称“中欧的后门”,山上到处是原始树林和天然石料垒成的房屋,很少见到罗马尼亚统治者所钟爱的钢筋混凝土。

喀尔巴阡山脉环绕罗马尼亚,正如山脉包围着库尔德斯坦一样。喀尔巴阡山脉西部,是辽阔而空旷的匈牙利平原,点缀着煤褐色的土壤与绿色海洋般的草地。从这里开始,我离开奥匈帝国的欧洲部分,渐渐进入前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一带在经济上相对贫瘠得多。喀尔巴阡山延伸出来的平地,为齐奥塞斯库的专制主义的形成创造了可能,相比之下,匈牙利的古拉什(1)共产主义,强制性则要小得多。

然而,喀尔巴阡山脉并非与世隔绝。几个世纪以来,牵着牲口的商人们在古道上络绎不绝,将货物和文房雅玩贩至此处,由此,中欧的文化特征远远走出了本土,在像布加勒斯特和鲁塞这样的城市和乡镇扎下了根。但大山依然层次分明,第一层余脉向东南方向延伸,消失在阿拉伯和卡拉库姆沙漠之中。

1999年,我乘夜班渡轮,从里海西岸的阿塞拜疆首都巴库出发,赶往东岸土库曼斯坦的克拉斯诺沃茨克。公元3世纪波斯帝国萨珊王朝时期所说的突厥斯坦,发源地就在此。一觉醒来,眼前是人烟稀少的海岸,一排白色帐篷背靠着死灰色的峭壁,如同抽象画一般。尽管室外温度高达38摄氏度,所有旅客还是被命令在一扇油漆剥落的大门前排成一队,由一名警察逐一检查护照;然后,我们又进入一个空荡荡的、热得像烤箱一样的大帐篷进行随身物品检查,另一名警察翻到了我的胃药佩托比斯摩片,竟指控我走私毒品。

那位粗暴的警察还一把夺去了我的手电筒,把1.5伏电池倒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他那冷酷又野蛮的表情,简直是此处环境的绝佳诠释。除了这间帐篷以外,整座城镇几无半点遮阳蔽荫之处,平坦空旷得让人感到压抑,很难看到物质文明留下的建筑遗存。我突然怀念起巴库来,那里毕竟还有公元12世纪的古波斯城墙,以及第一代石油大亨的梦幻宫殿里精美的壁画和石雕。在喀尔巴阡山、黑海、高加索地区,这些西方文化特征竟能顽强地保留下来,而再向东行进,欧洲的印迹便在我眼前一步步淡去,里海的自然边界成为欧亚的最后分界线,随后即进入更加荒芜的卡拉库姆沙漠。

当然,从地理上讲,土库曼斯坦并非毫无希望。相反,它体现了智慧的开启,见证了人类探索历史格局的进程。帕提亚人、蒙古人、波斯人、沙皇俄国、苏联以及突厥余部,不断入侵这块光秃秃又不设防的地域,但这块土地不容任何人在此永久扎根,这里几乎没有可以让文明存活的基本条件。这也印证了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的确没错。

再来讲讲另一次经历。我驾驶着汽车在沙漠中前行,地形表面开始逐渐升高,突然间,一马平川的戈壁大漠在我眼前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迷宫一般的地貌,时而是早已干涸的河床湖底,时而是叠加起伏的山坡,满眼尽是灰色和土黄色。惟有山顶上披着一抹夕阳红,映射着红赭色的霞光。从不同的角度看,太阳似乎只能照在更高更陡的山坡上。一股冷空气吹进汽车里,原来已到达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省,经历过白沙瓦的热浪熏蒸后,我终于呼吸到第一口山间的清新气息。

开伯尔山口规模不大,本身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它的最高峰不到7 000英尺,很少有陡峭的山坡。然而,1987年,在一个小时之内,我穿越阴曹地府般的火山岩构造带,通过尖削的峭壁和蜿蜒的峡谷,从印度次大陆诱人的热带平原,到凉爽的亚洲中部,最终踏上被废弃的戈壁滩。这边是黑土地、纯棉布、浓厚辛辣的菜肴,那边是大沙漠、粗羊毛、手抓肉,完全是两种世界两重天。

在这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交界处,一代又一代商贩像在喀尔巴阡山脉一样踏出连绵古道,但这里的地理环境却能给后人提供别样的经验教训。按照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苏嘉塔·柏瑟(Sugata Bose)的说法,这个所谓的“西北边境”,首先是英国人叫出来的,其实在“历史上根本没有界”。但是,印度波斯和印度伊斯兰板块的“心脏”是不可分割的,这就是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能形成一个有机整体的原因;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直接导致它们各自作为国家时,在地理疆域上丧失了内聚力。

接下来,再让我们看看更多“人工”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