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餐桌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吃着饭。莫融有些顽皮，吃着饭的时候总喜欢东张西望，灵活的小胖手就喜欢拿着勺子晃。
莫母吃着饭还要顾着他，把他喜欢吃的肉沫都夹到小碗里，用勺子挖了一口饭到嘴里，塞满饭的小嘴咿咿呀呀地哼这个。
莫繁将头低着，忍不住将碗盖住自己，想象着小家伙的小模样笑了起来。莫融大概就是家里氛围的调节剂，有他在，家里的氛围就不会那么压抑。
有他在，自己不上课短暂地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会那么难熬。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到了莫繁回乡下的时间。莫母大包小包地往车里塞东西，很大一部分都是给老人家的补品，还有一些好吃的特产和水果。
莫母难得关心地将她的行李收好，耐心叮嘱她回到老家那边要注意保暖，多穿个几件衣服。前天还给她买了几件保暖的新衣服，莫父最近对她的态度也有些稀奇的好。
对着她的脸色也不像在以前那样难看，不再半夜喝酒疯闹，也不对这家里的人发火。莫繁对这些天来的一些变化，一头雾水。
她真怀疑他们是不是撞了邪了。
她本能地想钻出车窗问出自己的疑惑。莫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忙赶着催促他们，莫铮坐到了前排，回头示意她关好车窗。
莫繁只能坐好，车开始驱动，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景色向后退去。很奇怪，这次离开，她没有不舍，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也许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压抑了这么久来能得到释放的一次机会。
莫父先将莫铮送去了他的同学家，后面才开始送她回去乡下。莫父知道她跟乡下的外婆关系好，喜欢在那儿带着。所以对莫繁回乡下的事很少过问，车内就只剩下两人。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本来就对这个女儿产生了不喜，虽然最近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但是隔阂还是在的，就不会怎么跟莫繁聊家常。
莫繁其实是有些害怕莫父的，现在车内就他们两个人。莫繁其实还是有些不安的，手指搭在腿上捏住了裤子的一角。
莫父留给她的坏印象太多，她更加不会主动找他说话。沉闷的气氛让她更加坐立不安，车开到了颠婆的泥土路，莫繁整个人被颠得不行。她开始的时候有点头晕，现在已经有点想吐。
她怕自己还没到外婆那儿就吐的一身，不光到时候不舒服，还把车里弄脏的话，莫父对她更加不喜。她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清凉的味道从嘴里淌开，甜味涌入食道，缓和了想吐的感觉。
莫繁拿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耳机的线头被插入手机的小孔，她戴上耳机听歌，困乏的感觉慢慢地将她带入了睡眠状态。
乡下这边没有像城市那样，有很多的路灯。每一盏路灯都隔的很远，光线不聚集，看起来就不怎么光亮，这一路上，没有太多的车流，也没有闪烁的霓虹灯。这一路上，莫繁都睡得很舒服。
汽车开入了小镇，小镇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零散的路人散布在各处，很少有一群人聚在一起。
外婆的家离公路上很近，慢慢苏醒的莫繁睁开了眼睛，挣开眼的那瞬间视线有些模糊，她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等视线恢复后，虽然入目的皆是有些昏暗。
但凭着暗淡的光线，她还是能认出一些熟悉的坏境。不变的大山，还有外婆门前有一颗古老的大树。那颗大树这么多年来一直伫立在路边，巨大的树干敞开着，这颗书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得很大。
到了现在，也长出了很多枝干。粗壮的树干上布满很多小分支上，分支上都是深绿的绿叶。南方跟北方不一样，有些植物会一年四季常绿。虽然不知道这棵树是什么品种，但是它会在夏天节很多紫色的小果。
小果成熟后，她就很喜欢和一些伙伴拿着长长的树干去敲树上的小果实来吃，依稀记得，小果实的味道初尝微涩，入喉清甜。
暖黄色的大灯与这颗大树相伴，照亮彼此。莫繁失神地站在树下，行李拿在手边，平淡了许久的内心得到了一丝慰藉。
一个弓着腰的老人站在灯关下，手里住着拐杖。熟悉的身影涌入眼底，莫繁眼眶温热，她丢下行李箱跑上前，声音有些激动：“外婆！”
老人拄着拐杖回头，步子轻慢地走向奔过来的女孩，尾声轻颤：“诶……”
岁月如梭，一年不见。外婆还是喜欢在头上带着头巾，饱经风霜的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小小眼睛里有些混浊，唯一不变的是，眉目依旧和蔼。外婆慈眉善目，有些心疼地抚摸她的脑袋：“怎么才一年不见，就瘦了这么多。”
莫繁傻笑，“外婆，我没有瘦。”她转了几圈，“你看，我腿和手都胖了好几圈了，怎么会瘦了呢。”
“妈，最近天冷，都说了不让你出来等，到时候冻着了伤身体，怎么就不听呢。”莫父手里提着东西，跟外婆寒暄了几句。
外婆跟舅舅家住在一起，舅舅在城市里上班，很少回家。只有舅妈和几个小孩陪在外婆身边，莫父在客厅喝了几杯热茶跟外婆聊了几句之后，赶着上路，就道了别开车离开了。
莫父离开之后，舅妈就带着莫繁到二楼的一间空着的房间，这是她之前在这儿一直住着的的卧室，里面的摆设依旧，都没怎么动过。
舅妈让她收拾好房间的东西，就到楼下吃饭。在房间收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总算把东西都放好。
下楼的时候，一阵香味扑鼻，舅妈端着热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两人在楼梯口碰面，舅妈走过的时候，停了下来，让她别在楼梯上傻站的，赶紧下来吃饭，“快下来待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外婆还在客厅里等着你呢。”
外婆让莫繁坐在她的身边，“在家里还能饿的这么瘦，在这里，就好好吃一顿，养肥了才给你回去。”
莫繁很无奈：“好的呢，外婆，我保证吃得白白胖胖的。”
晚上睡觉，外婆让莫繁跟她一起睡一晚。外婆的房间放着很多照片，都是她小时候的照片。从婴儿到少年，记录了她年少的成长。
小时候，外婆总喜欢带她去稻田里。那时候外公还在，他和外婆一起割着稻谷，她则是在旁边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清澈的小溪里偶尔游过几条小鱼，她伸着小手想去抓小鱼。可奈何，那时手太短，还没摸到鱼，整个人就摔倒了小溪里。
外婆听到她的惨叫声，扔下镰刀就跑过去把摔倒沟里的小人抱起来。脑袋撞到了泥土里，额头上都是红褐色的泥巴，外公在后边爽朗大笑，外婆也跟着笑了，指了指她弄得黏糊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呀……”
莫繁没有摔倒后的苦恼，反而是咯咯的笑了一脸，稚嫩的小脸摸得傻里傻气的，逗笑了他们夫妻俩儿。
黄昏时刻，布谷鸟在寂静的山谷里转了一圈，飞得起劲儿了，还会热情地高歌一曲，歌声婉转，沁人心脾。
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渴了可以摘点野果止渴，饿了，可以挖一些番薯来吃……
外婆陷入了回忆，褶皱的手抚摸着相片，脸上不禁挂满了笑容，“你呀，小时候，就是个皮猴儿，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白天出去白白净净，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脏脏兮兮的，还尽是闯祸，那是啊，我跟你外公可帮你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外婆的语气很是怀念。
莫繁扶着外婆坐回床上，坐到床上，替她褪下外衣，将头上的头巾解了下来，外婆转而握住她的手，“丫头，外婆知道这一年你受了很多委屈，外婆知道你的为人，是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能被亲近的人那大概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一年，没有多少人相信过她。只有外婆，只有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莫繁一头扑进外婆的怀里，大哭了起来。怀里的女孩哭得声嘶力竭，外婆很心疼，心像是被人抽了一下，她拍着孙女的背，不停地安慰着。
“跟外婆说说你的心事，别一个人憋着。”
这么久来，莫繁第一次找到一个可以述说的人。她从怀里支起脑袋，慢慢地擦干眼泪。
关了灯，被窝里的莫繁躺着整个人向着天花板，眼睛看着蚊帐。她一点点地回想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莫芸待在家里写作业。写了一下午，待不住了，就撒娇要跟她一起去湖边。她去湖边本来就是想散散心，也觉得没什么，就把她带着去了。
节假日，公园里都是会有很多人在里面野餐。
本来莫繁是想走走就回去的，可莫芸不愿意，缠着要野餐。她没办法，只好回家那野餐的东西过来。莫芸不想回去，她想去湖边坐船游玩，就想让莫繁一个人回去拿。
莫繁也不能扯着她回去，答应她自己回去拿。
莫芸从小到大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很虚弱，家里人疼她，都很保护她，都不会随便让她去做危险的运动。莫父莫母去出了差，现在家里没人管得住她，她被人管了那么久，终于有了自由，总想放肆一下。
每天往外跑，不知道回家。
这片湖的水很深，莫繁有点担心她会出意外。不想让她去，在她说了一番之后，莫芸当时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不回去。有了她的保证，莫繁才肯放心回去。
可没想到还是自己大意了，莫芸古灵精怪，嘴上答应，到底还是去了。这一去，就出了意外了。她坐的那一条船，船底有一条裂缝，渗了水进去。
船翻了，船上的人都掉到了湖里。莫繁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莫芸安静地躺在草地里，浑身冰冷，呼吸微弱。
莫繁心急如焚，她拼命地为莫芸做心肺复苏。哀求附近围观的人叫救护车，等到了医院，做了一番检查。
后面医生诊断，莫芸肺部感染，病情恶化，必须得做手术。发生了意外之后，莫父莫母就赶了回来。
莫母到了医院，见了她就直直地打了她一巴掌，一巴掌下来，脸上火辣辣的，很快就肿了起来。莫父冷眼旁观，默认了莫母的行为。
莫繁从莫芸出了意外之后，心情也很低落，也很内疚，被打了一巴掌，她也是呆呆地受住了，没躲开。
莫母只觉得更气，骂骂咧咧地又想冲上去打他一巴掌。医院里来往的人都看着热闹，慢慢地多了起来。莫父怕莫母这一巴掌打下去，会闹得更加不好看，这一次拉住莫母。
莫母被人拦住了，还是不放弃，依旧想上去教训莫繁，“要是芸芸有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莫铮也赶来了医院，他一路跑了过来，额头上都是汗。他人一来，见看到莫母要冲上去打人的模样，他挡在了莫繁的身前，安抚莫母，“妈，你先别激动，先看看医生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小芸的病情，看看要怎么解决。”
莫母被安抚了下来，和莫父去询问医生莫芸的病情。听完了莫芸的病情恶化，莫母绝望地靠在莫父身上，痛哭了起来。她哀求着医生要救莫芸，听医生说需要立马做手术，莫母连连点头答应了。
可是，做完手术后。修养了一段时间，莫芸的病情还是恶化了，莫母那天发了疯似的打人，怎么都不肯让莫繁进去看望。
后面还是莫铮跟她说，莫芸还是没撑住。
莫繁不敢相信。
明明前几天偷偷去看望的女孩，还很有气色，还活泼地跟她开起了玩笑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想去看看莫芸，可却是一次次被阻拦了。
……
等说完了，外婆叹了一口悠长的气。“好孩子，不用这么自责，事情已经发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
莫繁没回答，闭上了眼睛。
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轻松地能放下的。
但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还是跟她说，“嗯，外婆，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背起背篓就跟舅妈去采摘瓜果。舅妈拿着锄头到菜地里除草，一群小朋友嚷嚷着也要去，舅妈被他们闹得不行，也让他们跟着去。
莫繁太久没来到地里边了，有点不认路。放慢了步伐，跟在小孩子们的后面。小孩子们玩心大，走走停停，时不时在那边停一下，又在那边停一下。
舅妈走到很前面了，他们已经落后一大截。可是没办法，莫繁得看着他们，没办法自个儿往很前面走。
“喂，站住。”
莫繁管看顾这小孩们儿，没注意到脚下的不同。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她顺着声源找去，男生带着腕表的手拿着锄头伫在地里，好看的眼睛示意她看了一下脚底。
她迷惑地朝下看。
新鲜的蔬菜被她踩在脚下，她一愣急忙跳开，“对……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脚下……”
“行了，放到旁边吧，没有怪你的意思。”男生不想听她的解释，打断了她。莫繁没再说下去了，怏怏地将蔬菜放到另一边。
“姐姐，这个哥哥好凶。”小妹妹扯了扯她的衣袖，很害怕的样子。那头男生已经开始帮着老人除草，一身的校服干干净净，在田里干活有些格格不入。
男生眉眼清冷，鼻翼坚挺，下颚线的轮廓清晰。虽然他的视线冷冷的，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她蹲下来，细心地跟小妹妹解释，“不凶的，只是姐姐刚刚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东西，哥哥只是让姐姐离开，别害怕哈。”
她牵起小妹妹的手，拉着她还有叫上那一群儿小朋友跟上。这边山清水秀，山谷的流水汩汨，清晰见底。背篓里的土豆都放在水里清洗，她脱下鞋到小溪里。
冰凉的溪水流过脚边，像是挠痒痒一样。莫繁感到脚腕上有些痒痒的，踩着石子走了几下，适应脚下的触感。
土豆洗到一半，小妹妹被舅妈叫过来催她了，“表姐，妈妈说，你快好了没？好了的话，我们回去咯。”
莫繁挽起滑落的衣袖，拧了一下刚刚不小心掉到溪流里的外套，“诶，快好了，我待会儿就回去，你乖乖回去妈妈那里，别到这边弄湿了衣服。”
小妹妹很听话，乖乖地回去了。
土豆被洗得露出了干净的表皮，浅淡色的表皮有一些被划破了一点，但也不影响土豆整体。
她背起背篓，将弄湿的衣服挂在背篓的袋子上挂着，一同背着。
舅妈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她回来。人一回来这边，舅妈就眼尖地看到她的衣服都湿了很多，也是怕她着凉了，责怪她道：“你这姑娘，都说我去洗，你偏不听，现在弄得这么湿了，也不怕到时候回去感冒了。”她这是也不敢耽误了，带上小孩子们就往回走了。
“小繁，我打电话让你外婆烧一下热水，到时候回去就洗澡。”
莫繁急忙推脱，“不用不用，舅妈，我只是湿了一点点，没事的，回去就换一下衣服就好了，不用麻烦外婆烧水了。”
舅妈可不乐意，还是担心城里的姑娘身体娇弱一些，禁不起冷风吹，还是提醒道，“这边天冷，吹多了也容易感冒，到时候头疼可就不好了，乖，听话，就听舅妈的。”
她也不给莫繁再说话的机会，将话堵住了，她掏出手机打电话。
“表姐，重不重？我可以帮你提一点点哦。”小弟弟拿出自己的小背篓，让莫繁分他一些土豆。莫繁摇了摇头，“嗯，弟弟真乖，不过不用哦，表姐自己拿就行了。”
这次莫繁认得路，走在前边带路。小朋友们则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这次又有舅妈在后面看着，他们就不怎么玩闹了，都有自己的小背篓，背着东西一直往前走。
这边有很多的小细竹，听外婆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拿这些小竹子去卖。小竹子被放在一堆，旁边散落很多枯黄的竹叶。下坡的时候一片落叶，飘到她面前，落在了她的衣袖上。
走近一处拐角的时候。她发现有人在那儿拍照。绑着两只辫子的女孩央求着旁边的男生帮她拍照，男生没什么表情的拒绝了。而那个男生恰好就是刚刚那个人，莫繁怕碰上后会尴尬，她就挺在了原地不走了。
忽然停了下来，后面的弟弟撞到了她身后边，“咦？表姐你怎么不走了？”
“我有些晒，弄一下衣服哈。”她不能把人一直堵在后边，只好拿着挂在背带上的校服，可能是阳光晒了一会儿，衣服上已经干了一点点。她把外套盖到头上，遮着脸走。
她一边走一边偷瞄着男生的动向，好在男生都把注意力分散在落叶上，并没有往这边看。
她才得以走出小拐角。
“表姐，刚刚那个哥哥好像在背后看了你好久。”
莫繁愣了一下，觉得不太可能，况且他一直注意着他，他根本没往她这边看，“弟弟，你是不是看错了？”
小弟弟摇起小脑袋，坚定地否认，“没有哦，在你走到前面后，他就一直看着你，他不理旁边的姐姐，还被她打了一下呢，那个姐姐好凶哦。”
“噗。”莫繁被小弟弟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小孩子不可以这么八卦哦。”她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小妹妹附和她，“对哦，弟弟不可以八卦哦。”
两个小家伙调皮的很，莫繁被他们转移了注意力，早把刚才的事抛诸脑后了，开始和小朋友们聊起了天。
聊着聊着，路程就缩短了。很快就回到家里。在还没回到房子前，就看到烟气缭绕，估计是外婆在起火烧水了。
等放下背篓，外婆就住着拐杖出来了，“囡囡，水烧好了，快去洗，别着凉了。”
“好的，外婆，我等收拾完这些就去。”舅妈拿过背篓，不让她动手了，“这些我来弄就好，快去洗澡。”
夕阳漫过山腰，洗完澡的莫繁伸了个懒腰，火烧云的天空通亮得很，看着就很舒服。
车水马龙，最美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