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回到原点
强行地给脊椎打上钢筋,体面又不狼狈地转身离开,挺得笔直的脊背却在双脚重新踩回主路时再也支撑不住,连带着坚固的钢筋都被硬生生压垮。
瘦小的身躯失去了脊柱的撑支也会分崩离析得足以将她压垮。
虚脱地在车辆川流不息的路边蹲下身,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双臂环腿,将整张脸埋在手臂和膝盖内,飞驰而过的车辆掀起一阵又一阵吹得她摇摇欲坠的台风。
她觉得自己轻飘得好似随时都能随风飘到世界上某个谁都无法找到她的角落。
灼烫的泪水滴落在膝盖,仿佛腐蚀性极强的硫酸,能在她的皮肉上灼出两个烂洞,直到看见森白的骨头。
眼泪其实在倔强地转过身那一霎就无知无觉地滚落下来,她像一朵被浸泡在盐水里的花,身上每一处藏了水的地方都在往外渗着水,明明就快因此缺水而枯萎,却无法停下——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泪水有多汹涌,她的哭声就有多安静,仿佛刚才最后那狂躁的一吼以及一句赌气的“如你所愿”已经燃尽了她仅剩不多的力气,她连哭都觉得有些累,只有瘦小的肩膀在明显地颤抖。
怎么突然就这么爱哭了呢?
短短几个月内她为她同桌哭了多少回?
她本不是这样脆弱又不堪一击的啊。
可大抵是在冰上战战兢兢地走了许久,所以在冰层碎裂,掉入足以把她冻死的水之前,才会绝望得崩溃大哭吧。
明明是那么小心翼翼了啊。
为什么还要让她掉下去?
可刚蹲下没哭一会儿,后悔才后知后觉地侵袭而来,她如同一块被扔到海里的新鲜血肉,后悔是一大群闻着血味便一涌而上的食人鱼,用细密尖利的牙齿在她身上各处撕咬啃噬,活生生将她咬死。
脚步虚浮地站起身,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被风一吹泛起的凉意让她稍微清醒过来。
不行,不能这样,他们不能这样。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刚才他们都情绪上了头,说的话做的事全权由情绪主宰而非理智。
这不对,这不公平。
他们的结局不该因为一次情绪洋洋得意的胜利而沦落成这副模样。
她跌跌撞撞地又一次朝巷子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顶着黑暗在坑坑洼洼的路面跑了起来,一脚踩进了一个破坑里崴伤了脚,却仿若无法感觉到疼痛,继续往那条被血染红的巷子跑去。
可哪里还有苏妄的身影。
是啊,她离开这么久了,他又不是脑子有病会站在这里等一个不确定是否回来的她。
她站在路口,双眼直直望向那黑暗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巷子,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来,泪腺大概是被彻底榨干了,脸上的湿润也在奔跑中被风干。
眼神从懊悔、不甘,再到茫然,然后是此刻的空洞,被挖走了眼球般的空洞。
不再明亮,失去光彩。
宛如是一颗变得黯淡无光的黑曜石,和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所差无几。
能装下许多东西的眼,后来只装他的眼,现在什么也装不下。
心跳逐渐趋于平静,仿佛整个人被沉入了海底最深处,只能感知到拍打在身上的柔软水流,闭上眼只有流水声。
她漠然地走向那群横七竖八的人。
以旁人的视角来看,会发觉她此刻的模样像极了苏妄,甚至说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蹲下身像是翻尸体般将他们挨个看了遍,确认身上的伤不至于严重得让他们丧命。
他极尽努力地不让她沾染上这些肮脏的血,可她最终还是无法幸免。
扯住了一个还尚清醒的人,她语调平稳得几近冷漠地问:“自己叫救护车,处理好这些,没问题吧?”
那人眼前模糊得光是听这语气,以为是苏妄又回来了,忙不迭点头答应。
“也别想着报警,这里没监控,刀也千万处理好了,否则到时候说不清的只会是你们,懂?”
在那人点头后,她站起身转身离开。
在路过已经晕了过去的严越时,她垂眸,目光森冷地看了眼他被血晕染得半边都模糊了的脸。
抬腿在他身上用力补了一脚才离去。
如果可以,她更想用那把刀将他那条只会说出污秽不堪的话的舌头给割下来。
既然不会用那就别用了。
……
已经接近残废的陈希隔天还是坚持地顶着包扎得臃肿的右脚腕一瘸一拐地去上课。
但还是无法如她所愿的,看见她左侧那道熟悉的身影。
七班的同学凑过来嘘寒问暖地关心她的脚伤,她实在筋疲力尽得连多说一个字都觉累,只能敷衍地扯出一个笑说没事儿,趴在课桌上就睡了个昏天暗地。
是真的累着了。
各种意义上的累。
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去思考,只想这么闭上眼就再也不醒来。
七班的同学发现陈希似乎有些变了,一开始只当她是不舒服,难受得不愿多说,后来才发觉是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发呆的时间变得多了,和她说话有时会慢了不知多少拍才反应过来,不再跟他们说有趣的事儿,听他们说话也只是敷衍地勾唇跟着笑,双眼总是无神得像没有一天是睡了个好觉的。
她从前觉得那些离了谁就不能活的说法过于夸张,但她此刻才发现——
她离了苏妄真的不能活。
陈希一连七天都没再见到过苏妄。
再见到他时,那只受伤的手臂缠着厚厚一层纱布,而她脚踝上的纱布早已拆卸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肯定无法痊愈得那么快,走路时还是会有些痛的。
不过看见他有好好处理伤口,而不是放任它生脓腐烂,她一直高悬起来的心才沉甸甸地坠落下来。
视线紧紧跟随他低着头走入教室的身影。
雾霭密布灰暗阴沉了许久的眸子好不容易拨云见雾,一点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乍泄,满是殷切和期盼,却在他一个眼神都不给以及日复一日明显的疏离之下,彻底熄灭。
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她的身边,没事人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没有申请不要同桌或者换个座位。
仿佛那一晚的巷子并没有在他们之间产生龃龉,但在她重新一头撞上他高高竖起固若金汤的城墙壁垒时,又不无时无刻在提醒她,那一晚是真实的,横亘在两人间的绝不仅有一道壁垒那么厚。
刚开始的她觉得自己分外可笑,在他泰然自若满不在乎的衬托下,她的正襟危坐如坐针毡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日的一切好像只对她造成了影响,还是翻天覆地的影响;在他那里却只是不足挂齿的一件小事,或许还会为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而感到高兴。
显得耿耿于怀的她像个傻子。
彻头彻尾的傻子。
于是后来的她也能装成和他一样的不动声色。
伪装得久了甚至差点把自己都骗过去,以为那些事真的可以翻篇了,结束了,她可以接受现在这种结局。
她的肺和气管里也堵着一口气。
既然这是他想要的,那她就奉陪到底。
尽管她每过一日都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难受得就快死掉了。
两人的异常实在是过于明显,是个瞎子都能察觉到他们之间怪异的氛围。
以至于林杨不得不把两人再叫到咨询室单独谈谈。
可他注定一无所获。
询问陈希,她只是轻笑着说她也不清楚,即使林杨从她无力的笑中读出来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询问苏妄更不用说了,本就烦他多管闲事的人,在他提起陈希的名字时,仿若创伤后应激障碍,激动地撂下几句话就甩门走人。
他叹出今天第不知多少口气,无法理解,原本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就忽地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们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他们初见的那个点,互不认识,互不说话。
不,或许说是更糟糕。
那时候的苏妄对她这个新同桌是没有感情的,但现在的他大抵是厌恶她恨透了她的。
不过恨总比没有感情好吧?
陈希摩挲着包里仍旧每日给他带却从未送出去装着牛奶的保温瓶,自我安慰地想。
那恨她也无所谓。
朝夕相处的七班同学自然早已察觉最后排的不对劲,日渐升高的温度也无法捂热后排的冰冷。
他们之间的关系,随着入夏,坠回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