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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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再也走不出去

幕布遮挡住他们的一瞬间,陈希已然将排练了无数次的下台方法给完全遗忘。

她一刻甚至一秒也无法再等,什么有序下台,什么后台集合她已经无从再去顾及了,在有序的人群中成了破坏秩序的那一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超越几人冲到第一位,挤开就要走下楼梯的人,“让一下让一下有急事!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急事啊?”

“还要后台集合合个照呢陈希!”

“我真的得先走了!不好意思了!”陈希头也不回地回话,拿上手机就冲出后台,拼尽全力地向着礼堂后门跑去。

她看见苏妄了。

就在幕布拉开那一刻,她看见了。

隔着整个礼堂的距离,她就是感觉到了,看到了。

她说过的啊,只要他在,她总能一眼就寻到他的。

从无例外。

第一秒是做梦般不可思议。

一直说着不会来的人,几分钟前甚至还在跟她通电话的人,这一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不远处,她只要把目光放远就能看见的地方。

紧张的心跳被安抚似的平缓了。

下一秒脸上的笑容便再也无法抑制,也无需抑制,胸腔里沸腾着的各种用以形容高兴的情绪,全都实质化地浮现在面庞上。

他来看她了。

他就在台下看着她。

只要想到这里,身体就不断地分泌着一种名为多巴胺的荷尔蒙,要将她整个脑子都淹没并浸泡其中。

表演一结束她便心急如焚地奔去找苏妄。

他不让她知道他来过,必然也会悄悄离开,所以她必须跑,拼了命地跑,在他离开前追上他。

否则待她之后问起,他只会装作根本没来过,一手算盘早就打得啪啪作响。

陈希边跑边愤恨地磨着牙想。

好你个苏妄!!

还跟我装上了是吧!!

若是她没眼尖地发现他呢?那她是不是这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不会知道曾经有这么个嘴硬心软的人其实悄悄跑来看过她第一次的登台表演?

今夜的一切也会沦为他一人永久的无人知晓的秘密,最终同他一道被封入棺材里,或溃烂在土里,或焚烧成灰烬。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身为当事人的她没有得悉这个秘密的权利!

过分了啊苏同学。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埋着头在冷风里用力奔跑,百褶裙的裙摆随风扬起,蝴蝶结两条垂下来的带子也在空中飘荡着。

好似生命里为数不多的这种堪称百米赛跑速度的奔跑全都给了苏妄,也只给了苏妄。

在那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在秋天夜晚的教学楼里,在冬天难得明亮的早晨,此时多添了一个月朗星不稀的夜晚。

走廊回荡着她一人的脚步声。

心脏在高强度的运动下加快了泵血的速度,撞击肋骨的声音和驰骋时的脚步声重合。

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祈祷,祈求借助风将她的奢望捎带给苏妄,让他稍微停一停脚步,等一等她,她就快奔到他眼前了。

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赶上拜托了!

再等等我吧苏同学,再稍等一会儿,我就快要到你身边了。只要你慢下来一步,那么一步就足够了,剩下的距离便由我来缩短。

她早已累得不行,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大口艰难地换气时都觉得肺部快被这温度有些低的空气给冻僵,心脏似是无法负荷这种强度,要在胸腔里炸裂开来。

可她不敢停,也不能停下来。

缺氧的大脑却清醒地驱使着双腿继续向前迈。

拜托了!快一点,再跑得快一点!

陈希想放声大喊,事实却是她已经喘得连呼吸都困难。

苏妄低着头走路,黑色的卫衣以及牛仔裤让他毫无违和地和黑夜融为一体,或者说他更像是从那黑夜里长出来的,和身后那一片漆黑黏连在一起,中间藕断丝连地牵连着血肉,永不分开。

许是想事情想得过于入神,导致他对周围的环境分了心,无暇顾及;又兴许只是因为他和身后的黑已浑然一体得让人无法发现那里其实走着一个人,所以手臂被路过的人的肩膀不小心撞了一下。

那一下也没多重,毕竟那人也不是故意往苏妄身上撞的,可他还是脚步不稳得往前踉跄了一步,似乎那无意间轻轻一碰的力道于他而言却如同彗星撞地球。

这是不太合理的——以他之前在巷子里的身手来看,他其实可以很轻松地侧身避开,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个体格身高力量看着都比他弱小的人给撞成这有些狼狈的模样。

可见他此时的状态有多不对劲。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回过头向他道歉,他却恍若未闻,似是连自己被撞得晃了一下也不知道,只是背对着那人愣神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方直起身继续朝前走。

他有些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浑浑噩噩的,大脑乱成一锅粥。

应该是在走路,他想,似乎有道声音一直在大吼着催促他快走快走,于是他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化地向着他也不知道的既定目的地走去。

可要走多久?要走去哪儿?为什么要走?

疑问掠过心头,他寻不到答案,就像他无法从混乱地纠缠在一起的毛线球寻到线头,可潜藏在大脑深处的自我意识却在试图破坏植入在其中的程序,挣脱束缚着它的沉重枷锁,重新夺回大脑对身体的控制权,要让他遵循内心,听从本能,不愿离去那便停下脚步,不愿光消逝那便紧紧攥在手心里。

停下来,停下来!明明舍不得走不是吗?!

然而那意识实在过于薄弱了,倾尽全力的嘶吼不过是一滴落入茫茫大海里的水珠,荡起微不足道的涟漪,然后再无踪影。

微弱的反抗声让混沌的大脑清醒那么一两分,却仍做不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停下来吗?怎么停下来?

不是他不停啊,是他不能。

理智驱使着双腿往前走,感性却拖着双腿让他站定,可感性的力量在理智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谁来让他停下来吧。

谁都可以。

来个人拽住他吧。

他迷蒙地想。

有时候陈希会愿意去相信神明是真实存在的,比如当她远远看见苏妄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背影的那一刻。

她的祈求大抵是被听见了的,否则他怎么会那么碰巧被人撞了一下,然后真的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慢下来一步。

隔着遥远的距离就想大喊出他的名字,可她张开嘴却喊不出声,只能将在体内炸开了锅的激动和兴奋皆化作满身的动力,加快速度奔向那道她今日都在朝思暮想的背影。

感性在不抱希望地在祈望有个人能来拽住还在行尸走肉般地朝前走的自己时,手臂竟被一股坚定有力的力道给用力抓住,向他行走的反方向使劲,将还在往前的身子拽得后退数步,揣在兜里的手甚至也被扯了出来。

没了口袋的掩藏,才发现那只手的拳头紧握了一路,手背暴起的青筋如同无数条潜伏于血管的蛇欲将其撑破,获得自由。

抓在手臂上的不过是一只比他的手掌小了两圈的手,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可那只手爆发出来的力量却大得惊人,隔着一层厚厚的卫衣也能够在皮肤上留下清晰可见的指印。

如他所愿的,他被拽停了下来。

而让他停下的,还是他不断想背离的光。

多矛盾,多可笑,多么戏剧化的一幕。

他离开的原因,他留下的原因,居然如出一辙。

苏妄侧过头垂眸,这回终于亲眼看见了那蝴蝶结的全貌,只不过似乎往下掉了一点。

她用力抓着他,像是誓死都不会再让他离开,又犹如在海里漂浮的人紧紧攀着最后一块浮板,只是借着他让自己不会倒下。

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她弯着腰大口喘气,呼啸的风声似乎停止,余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立起一座牢笼,将他囚禁于内。

他看着她凌乱的发,想——

他大抵是再也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