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帝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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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冯仆

光大元年(567年)二月。

陈阳春太守冯仆,率岭南俚獠首领十余人入都,朝见天子。

陈帝陈伯宗赐绢帛锦缎以赏之,又召冯仆见于华林园中。

建康,华林园。

看着眼前这个兼具中原与岭南面貌特征的青年,陈伯宗忆起了一段掌故。

刘宋元嘉十三年(436年),北燕皇帝冯弘兵败,东投高句丽,高句丽王待之不恭,冯弘于是派人渡海,有附宋之意。

宋文帝刘义隆于是派使者王白驹到辽东接应,可是待王白驹一行到达高句丽时,冯弘已被高句丽国中部将孙漱、高仇所杀。

北燕残余的部众七千人便顺势拥王白驹为首领,与刘宋北来的使团一起攻杀了这两个高句丽将军,为其故主报了大仇。

王白驹异域扬威的故事且不多提。

但说冯弘虽死,北燕皇室却未见消弭。

冯弘的第三子冯朗奔入北魏,其女嫁入北魏皇家,成了后来北魏权倾一世的冯太后。

冯弘的第五子冯业则早早率了三百人自辽东南渡江南,只是中途猝遇大风,冯业的高丽小船一直被吹到了岭南,方才得以登岸。

岭南素来俚獠多而汉人少,宋文帝知悉此事后,便将错就错地把这一批辽东汉人安置在了岭南。

自冯业至冯仆的祖父冯融,冯氏三代在岭南为太守、刺史。

只是南朝对岭南广州以西的广大区域控制能力其实极弱。

汉人居民点沿郁水(今西江)一字排开,往西出了晋兴郡(今南宁)便是满是蛮夷的不毛之地。

郁水往南直到崖州(今海南岛),皆是聚山洞(即山间盆地)而居的俚人与越人。

汉人在这里的州县大抵只是众多山民包围着的几个居民点。

冯氏一族名为牧守,其实不过是管着千百户汉人的乡镇长罢了。

还是到了冯仆祖父冯融这一代,冯氏才找到了破局的办法。

高凉一带的冼氏一族素为俚人首领,至冯融为刺史时,其家中更出了个奇女子。

那冼氏女子不过十余岁年纪,便从其兄冼挺征伐左右。

其颇通威福并用之道,一时之间,高州、罗州、南合州(即今广东之阳江、茂名、湛江三市)之俚民皆服之。

且说这冼氏虽有文武之略,然毕竟有婚嫁之愁。

是时,冯融恰为罗州刺史,算是这群俚人理论上的官长,于是趁机为其子冯宝求婚。

冼氏功名太盛,于俚人之内难觅夫婿。

冯家乃是彼时高州的汉人大家,世为牧守,两家结亲,正得其宜。

随着冼氏与冯宝的婚姻,做了三代空壳刺史的冯家人,终于得以品尝到了威行四方的权力滋味。

而冼氏一族,则靠了冯家,借壳上市,成了在岭南汉夷两道皆能吃开的俚人新贵。

彼时,崖州(今海南岛)为南朝所弃已经多年,冼氏既与冯氏亲好,便借了他家的舟船之利,将那海岛之上的蛮夷也一并招致了麾下。

南朝因之得以恢复在海南岛上的郡县。

至此,岭南蛮夷附于冼氏者,已至十万家,五十万人。

这位冼夫人,也因之成了岭南治理中,绕不开的一环。

而眼下这个冯仆,正是冼夫人与冯宝之子。

现今冯、冼二家在官面上的代言人。

春风和煦,林间传来一阵鸟鸣。

陈伯宗将打量冯仆的目光收了,命人为他上了盏清茶,终于道。

“朕闻高祖永定二年(558年)时,卿即来过建康,此番再来,建康可有变化否?”

冯仆不知皇帝此问何意,只小心答道。

“彼时,臣年只九岁,而今九年已去,臣年已十八,昔时记忆多有模糊。”

“臣唯记昔之建康残破萧条,都民饥苦,而今之建康百业俱兴,人民安乐矣。”

九年前冯仆之父冯宝病死,岭南扰乱,冼夫人在抚定诸部之后,便派冯仆自海道入都,朝见陈霸先,以示宾服。

那时的建康破败非常,连皇宫的主殿太极殿都还在重修之中,冯仆算是看到了朝廷最虚弱的一面。

而今天下承平,建康复见兴盛,是以陈伯宗特旨召其入都觐见,亦是存了示岭南酋首中国兴盛,不可轻视的心思。

此刻听得冯仆出言恭维,陈伯宗面上只是淡淡一笑,道。

“文皇善治,国中之民是以富足。”

忽而,他话锋一转,又问道。

“朕闻冯卿家中有大船,多行海贸,商人每往崖州贸易多乘卿家之船,此海贸之利,可丰厚否?”

冯仆闻言心头一紧,担心皇帝要夺自家海船,便道。

“臣家中船舶甚小,不堪远航,岭表商旅所以多乘我家之船赴崖州,实赖臣母能抚蛮夷,乘我家之船,则山民不敢侵扰。”

“岭南无良工,臣家之船,体小而易翻覆,每行船,十或覆之一二。”

“是以乘我船者虽多,其利益其实甚微薄。”

陈伯宗自然不信此语。

前时,广州刺史徐度已然奏报,自东宁采金热兴起以来,高凉冯氏对于东宁矿奴贸易的参与便已然极深。

合浦(今北海)以西、龙编(今河内)以北的山林之中,生活着大量的原始山民,他们身强体壮,适应热带气候,是极好的矿奴来源。

是以,汉化程度较高的部族首领常常捕获这些山民,转手卖给汉人海商做矿奴。

而各地的地头蛇们则垄断着近海的航线。

其中,掌握龙编(今河内)到黄州(今广西芒街)航线的,是交州刺史。

而黄州到广州的航线,则正是由他们冯家把持。

据徐度奏书,每年经停广州的卖奴船多达几十艘,冯仆说现在却说这买卖赚不了钱,陈伯宗自是万万不信的。

只是此间陈伯宗却也不好戳穿他的谎话。

他心里还打着让冼氏一族推动领内汉化,并让他们和交州的土酋们打打擂台的算盘。

于是只听他说道。

“朕前遣工部尚书毛喜新造大舟。长十三丈(合今三十二米),为水密之舱,置司南之器,风波不能覆,暴雨不能迷,用之海上,实利器也。”

“冯卿若有意,可遣匠人入都,学造此舰之术。”

是了,陈伯宗所以让毛喜做了工部尚书,正是为了推广水密舱与指南针两项技术。

早在毛喜还在东宫任职之时,他二人便在宫中试制过指南的磁针。

可惜两个文科生凑一块,自然搞不出什么科学发明来。

此事的失败,大大打击了陈伯宗亲自点亮科技树的信心,是以这许多年来,他于科技上全然没有建树。

后来毛喜任官东宁,因丰州舶船单靠星象与司南辩位航海实在不便,毛喜才花重金找了民间的匠人,用了足足一年工夫,终于将那二人概念中的指南针制作成功。

天嘉三年(562年)以来,陈国在海外的种种开拓,此物实也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勋。

至于水密舱,亦是丰州船匠在毛喜的重金支持之下,总结前代横隔舱技术,改进而出的新鲜技术。

古代的民间不是没有技术进步的土壤,只是没有促进技术进步的投资罢了。

不过这水密舱的技术固然甚好,但随着天嘉四年(563年)十一月毛喜调任归都,其原本在丰州建造水密舱新船的计划便被搁置了。

又一直等到去年陈伯宗正式监国,毛喜才特意上书提起了此事。

已然开始做起东亚内湖梦来的陈伯宗,这才急不可耐地新置了工部尚书一职,令其整顿匠人,建造新船。

近来毛喜的新船虽未完全造好,却已有了眉目,是以才有了陈伯宗此刻的吹风。

冯仆闻言只是大惑不解。

他不知道皇帝这般言语到底是何用意。

他终于试探道。

“禀陛下,指南磁针,臣家中船工已于丰州商贾处习得。”

“水密之舱既为毛尚书所善,固为良术。”

“陛下无私,赐臣此术,臣请自增每岁供奉五成,以报天恩。”

陈伯宗见他面露惶恐,知道他会错了意,温声和气道。

“朕欲省罗州与南合州入高州,使卿为高州刺史。”

这话很明白地要把冼氏一族的地盘划到一起,让冯仆来做这个刺史。

这自然是陈伯宗卖给冯、冼二家的一个人情。

那自然需要冯、冼二家拿出真金白银来偿还的。

便听陈伯宗再道。

“朕欲设市舶使于广州、交州,掌国中采买事及课航船出洋税。”

“卿可荐族中一人为交州市舶使。”

陈伯宗的条件很简单,我承认你们冯、冼二家在高凉的地位,还把交州航线的利益给你们。

你们支持我在岭南办市舶使,把交、广二州的财权收归中央,再帮我敲打交州的土人首领。

如何?

冯仆闻言沉默,这般大事,由不得他做主,半晌方听他出言辞谢道。

“臣年幼,不敢受此任。”

陈伯宗却也没有多言,只道。

“卿可归家,以朕之言问卿母,朕将待其答复。”

————

光大元年二月。

陈帝陈伯宗置市舶使于丰州晋安郡(今福州),掌舶船税,诏改丰州为福州,令福州刺史发舰船往小流求,为琉球侯国置移民。

并使琉球侯国隶福州,属东宁郡,其移民之费,悉以东宁采金所得供之。

阳春太守冯仆入都觐见,旋归岭南,陈伯宗以其母冼氏有德行,抚蛮夷有功勋,授其石龙太夫人位号。

并于崖州俚区新置宁越县(今海南临高),置俚人五百户于其地,赐冼氏为汤沐邑。

又置岭南经略府,辖六校尉,掌常备兵六千人,以讨岭南蛮夷不服王化者。

又以广州刺史徐度为岭南经略大使,总经略府事。

更新置岭南转运使,掌岭南诸州财帛贡赋调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