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晓芳拿起儿媳向丽寄回的包裹,陈向南走了过来,看着她拆开包装,里面是几件衣服。前几天向丽打电话回来,说天气渐渐热了,想给她和陈向南买几件夏装,她再三说不用买,家里有的是,但向丽还是买了。
“奶奶,好漂亮!”陈向南看到新衣服,高兴地跳了起来。
“去做作业,晚上洗了澡试试看合不合身。”周晓芳拍了拍孙女。
陈向南高高兴兴地去写作业了,她小心地把衣服收拾好,兀自坐着发呆。
记得向丽第一次跟着儿子回家,一直耷拉着脸,很不高兴,问儿子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说。向丽是外省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肯定是不习惯,大老远来可不能让她受委屈,再加上周晓芳原来就希望自己有个女儿。就这样,周晓芳以心交心,把向丽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周晓芳的厨艺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做了一大桌子菜,并且每餐都不重样,食材都是自己种养出来的,向丽吃得很开心,几餐下来,心情就好了许多。
很多书上、电视上都说婆媳关系是最微妙的,媳妇熬成婆,怎么会是熬呢,熬是代表着苦难。儿子到了结婚年龄,自己对做婆婆一事,一直是诚惶诚恐,但凡事都会有个例外,在她与向丽近10年的交往中,她努力打破婆媳之间的隔阂,嬉笑怒骂,无话不说,现在两人比母女俩还贴心,比闺蜜还亲热。儿子有天对她说,妈,向丽说她不像是嫁给我,是多了您这个亲妈呢。说得周晓芳眼泪差点掉下泪来。
虽说和向丽关系处理得人人都羡慕的地步,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如履薄冰。可能是回来的时间少吧,在一起的时间短吧,距离产生美吧,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回到了马道河,到时候朝夕相处了,会不会产生罅隙呢?
听见猪圈的猪在叫唤,周晓芳回过神,站起身来,开始去喂猪。
在马道河,周晓芳也算是一个“名人”,一个女人,独自种着三亩多的田、两亩多的地,养了九头猪,近百只鸡鸭,自己还做了很多的坛子菜,这都是她接到的“订单”,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尤其是一个孤身还带着孙女的女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周晓芳的屋边是一片菜地,原来仅是几小块,多年前,村里号召村民们发展“庭院经济”,她和老陈开荒,扩展到两亩多地,并且在屋后的林子里,用竹子编成篱笆,围了一大圈,养了一群鸡和旱鸭,并专门养了两只鹅看管着,防止黄鼠狼、蛇及狗獾来破坏。
当时没想养这么多猪,有一年腊月份,从城里来了几个人,说是要买猪,开价十元一斤毛猪,当时市场价净猪肉才十元左右一斤,对方只是要求是没有喂过饲料的土猪。农村养的都是年猪,是不会卖的,后来对方涨价到十五元一斤,也没有村民动心,城里人有些失望,高估了金钱对村民的诱惑力。正当城里人准备走时,王婆子说她愿意卖,正说着又来了两个人,说愿意十八元一斤买。好不容易有人卖了,却有人从中插一杠子,先来的人和后来的人为此大打出手,村里人过来劝架,双方才坐下来协商,才说好杀了猪,一方一半。
王婆子是个盲人,早先丈夫不幸去世,哭瞎了眼睛,两个儿子结婚后就分了家,把她丢在一边,也只能管她个温饱。她一个人没事了,就养了一头猪,说是过年不杀猪就没有年味。可她眼睛看不见,邻居说,你拿什么喂猪呢?还是算了吧。她不听,春夏之际,摸索着撸些树叶子,秋冬十分,干脆就到树林子里背些落叶回来,倒进猪槽,淋上淘米水或者洗锅水,就静静地坐在猪栏门口,听猪叭叭吃着,嘴里念叨,猪啊猪,快吃吧,快长大吧,我一个瞎婆子什么都不指望,就指望你了啊。猪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嘴里哼哼地,大声咀嚼着。可她手里常年没有一分钱,想去亲戚家串个门,两手空空,好不体面,一年三百六十天,就这样待在家里,如同等死,一点指望没有。这才恋恋不舍地选择把猪卖了。
这些猪啊狗啊猫啊,都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就会有灵性,只要用心对待,会如偿所愿的,王婆子后来经常对她唠叨。
周晓芳从中看到了商机,对城里人说,二十元一斤,我养一年的时间,每年腊月来拉猪,问他们行不行。城里人没有回答,只留了她的电话。没想到几天后,城里人给他打电话,说王婆子的猪,肉味醇香,如果能达到这个标准,就二十元一斤。说干就干,双方没有签订合同,也没有预付定金,周晓芳就在菜地的边上,搭盖了一排猪舍,就养起来了猪。全部用地里的菜叶子或者红薯、南瓜喂养。城里人没有失言,按时以当初承诺的价钱来收猪,之后说周晓芳养的猪比现在所谓的土猪,香味都要醇厚。
城里的订单越来越多,周晓芳养不了,就答应最多养八头,自己再养一头年猪。现在的价格涨到三十元一斤了,腊肉五六十元一斤,年前下订单,次年腊月收货。
向丽说,回来什么都好,就是冲凉不方便。南方管洗澡叫冲凉,每晚必须要冲。本地人没有淋浴的习惯,一般都是擦擦身算作洗澡,了不起热天时去马道河中泡洗一下就行了。
正好村里说农户做沼气池,政府给补贴,自己不用出钱。周晓芳平时处理猪粪有些吃力,这下可好,可以用猪粪做沼气,沼气连接到热水器,建了一个专门的洗澡间,向丽以后回来就不会觉得不方便了。并且,沼气渣是上好的有机肥,用来种菜最合适不过。
周晓芳猪养得好,城里人就问她还能种些啥的,她就想到了大米,看到有些有机米能买到一、二十元一斤,就心动了。以前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牛养猪的,现在耕地不用牛了,养猪的也少了,田地里需要的农家肥没有了保障,再加上现在很多村民变“懒”了,都在用化肥,土地开始沙化,种出来的东西,没有了大米的香味不说,口感也差了很多。
周晓芳就到田边或山上割些蒿草和树枝的嫩叶,铺在田里,水把这些蒿草嫩叶沤烂成肥。并学着原来集体种田时的土方法,把臭椿树叶用机器打成浆,喷洒杀虫。如此收割起来,打出来的稻米比超市卖的有机米没有什么差别,她开价10元一斤,城里人也没有二话,全部收购了,只是说她产量太少了。再多,我就要累死啦。周晓芳说,她从小就是村里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插秧割谷,手脚麻利,没一个人是她的对手,现在也一样,丝毫不减当年。
大美女,干嘛这么累,您就在家好好歇着,有我和邦国就行啦。儿媳向丽和她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两人有时互称美女。劳累一辈子了,闲下来闷得慌。每次周晓芳就这样回复她。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累死累活的除了增加自己的收入外,让儿子儿媳回来能尝尝她的劳动成果,无论他们走多远,能记得家和家乡的味道,有个惦记和念想,她相信总会有一天,儿子儿媳会回来马道河,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她现在这么拼命,就是期盼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现身说法,让儿子看看在农村有没有希望,好让他们小夫妻早点回来。
但她不想明说,就希望他们能够心甘情愿回来,企望他们能扎根在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上,相互有个陪伴,那才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