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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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高级化妆师

“那更不允许胡搞!”凌然然提高音量,俨然教育她班上的小学生:“你是我凌然然的女儿,我凌然然虽不是桃李满天下,但教书育人三十三年,至少在这西延线还算是有名有姓的人,还是有头有脸的!再说了,我也不会允许人家说你是有妈生、没爸教的孩子!你都二十八岁了,为什么不好好谈个可以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却要品质低下,和人胡搞乱弹琴!这多丢我的脸,你知道吗你?”

“我怎么就和人胡搞啦?”季心凌莫名其妙被骂,脸色也很不好看起来,冷着一张俏脸,“妈,你不要经常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评价我!那样你很累,我也很累。我一岁零八个月进幼儿园,托你的福,当时是全校年龄最小的孩子,读到大学毕业,整整读了二十年零五个月的书,其中还有六年是在你老亲自耳提面命教育下成长……你说,我怎么就品质低下和人胡搞乱弹琴了?”

凌然然气得跳脚:“厕所里是什么?那些血衣是怎么回事?咹?你为什么剪头发?你为什么大白天跑回家睡觉?你今天到底有没有上班?你给我老实坦白交待!你不要以为你二十八岁就可以不服我管了!你说清楚啊,对方是什么人?你现在失了贞节他要不要对你负责?你说啊你?!”

季心凌愣愣,哑然失笑:“我的妈呀,原来如此……那血衣是……金银大厦附近红绿灯口出车祸,血是同事的,我就救了人家——”季心凌推着母亲出门,“你老把心揣回肚里,在你老伟大而英明正确的领导下,我会按照你老的谆谆教导,第一加紧时间找男朋友,第二不结婚扯证就坚决不和男人上床,保持童贞到底。出去吧出去吧,我换衣服出来和你说话。”

“是真的?谁出了车祸?谁受了伤?在哪个医院?”凌然然狐疑地看着女儿,抓着心凌的胳膊肘儿查看,一迭声地发问:“你有没有伤着骨头?要不要到医院检查一下?不过,你干嘛剪头发?这不是给我断发断情的猜测吗?很多人都这样。你这不是有意误导我吗?”

“我没事,请把你可爱的老芳心揣回肚里——等我换好衣服再和你聊。出去吧啊?”季心凌推凌然然出门,心里盘算着如何圆谎。

在凌然然脚后跟刚跨出去,她立即堵在门后,抓起手机,准备给李悠清面授机宜“布置工作”。

当她拿起手机的时候吓一跳,屏幕上显示有九十九加的未读聊天记录,以及十六个未接电话。在进解铃咨询室时,她将手机设置成静音,回家这两个小时里她一时大意未及时调回来,导致错过了许多电话。

她来不及爬楼详看堆积如山的聊天记录,私敲李悠清:如果我妈给你打电话,请一定说我和同事外出销售,在金银大厦红绿灯口遇上车祸,我参加救助所以身上有血。

颜值和智商担当的李悠清回个OK手势,估计是正在准备下班,没有多问。

反正两人经常这样糊弄彼此的父母,轻车熟路,驾轻就熟,撒谎撒得有时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今天这事不算撒谎,至少不完全是撒谎。

心凌打开未接电话,所有的电话都是单位打来的,有同事小V,也有馆长吴晓桂打来的。

心姐,你到底在哪里啊。小V在微信和QQ上都有留言,请速回单位啊。

回拨馆长吴晓桂的电话,季心凌有点忐忑不安:“对不起,馆长——”

吴晓桂打断她的话:“你在哪里?立刻回馆里。小V她们搞不定。”

好。季心凌丢掉电话,用最快的速度换衣服,拎着坤包冲出卧室。脚踝有肌肉扭伤,还有点疼,她从鞋柜里拎出一双平跟鞋,一边穿鞋一边对凌然然说,“公司开紧急会议,我要回公司。晚饭不用等我。”

“什么?”凌然然惊讶地说,“紧急会议?这么晚了还要开会?”

“啊啊,安排明天的促销活动,明天六一儿童节。”季心凌口里应答,打开门,再砰一声关上门,冲下五楼。

“消炎药!”凌然然冲着季心凌的背影喊。

季心凌已经看不见人影,只听得下楼的急促脚步声。

凌然然愣愣,进到书房,打开电脑,鼠标轻点,找到《日记》,想想,慢慢地记下:今天,心凌的表现很令人不解,半下午回家睡觉,到下班时间又出门,血衣,剪短头发。她到底怎么啦?这些年,我疏忽了她的教育。看来,接下来我要多用些心在她身上。另外,买菜和买日用品应该调整到早晨九点半左右,这个时间,该上班的已经上班,买早菜的已经回家,豆油婆婆也在洗衣服,可能不会注意到我。

保存文件,关上电脑,凌然然又坐回客厅沙发上坐下,电机视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她起身又打开心凌卧室的门,拿了先买回来的避孕药药片看,深深地叹口气。

女大不由娘。女儿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李悠清?还是等心凌回来再说?要不还是算了,或许真的是同事遭遇车祸?看她现在精神状态还好,至少不是遭遇强 暴。

左思右想,凌然然把避孕药扔进垃圾篓里,将创可贴等捡进抽屉,然后拿起遥控器不停地换频道找社会新闻。

季心凌冲下楼跑进停车场,打开车门进驾驶室,插钥匙,扭动,踩下油门。

呼,车子开出停车场。停车场的保安瞪着大眼看她,扬了扬手,又徒然放下。

出城后车辆少下来,她才打开车载电话:小V,现在什么情况?

小V很着急: 心姐,你这都让人急死了你——馆长正接待丧主呢,我和阿妮提供的方案,丧主怎么都不满意,要我们在一小时内出效果图,我们哪有什么效果图?这又不是结婚仪式!还要我们在明天中午前布置好吊唁室,达到他满意,因为他妻子正在回来的路上,他要在他妻子到达之前将女儿收殓好,却又不许我动手……

是那个跳拉丁舞的小姑娘吗?心凌问。

是啊是啊。小V说。你怎么知道?

心凌的眼前浮现冰莹吃着冰淇淋的鲜活倩影。一个可爱的女孩就这样消失在阳光下,肢体残破。

殡仪馆殡仪服务中心的遗体美容部有两个班组共十一名工作人员,班长是阿妮和小V,各带四名员工,两男两女,两班倒完成日常工作。心凌是遗体美容部部长。从去年起,吴晓桂让季心凌开始上长白班,但属下两个班组有任何拿不定的事,以及外接遗体,或急救电话,都得她救场,哪怕是半夜或凌晨。

叹口气,她又问,你给小姑娘洁面了吗?

人家丧主不让动,说没有妥当的方案,到时无法还原,必须见到方案才让动。小V说。都送来两个小时了,还不让动,这再拖下去,没法度了啊?

那下半截成肉泥的小身子……心凌闭闭眼,安慰小V:“别着急,我半小时就到。”

不知什么时候起,心凌已经习惯了穿白色衣服,或许,作为殡仪馆的入殓师,遗体整容师,环境决定了她与大红大绿鲜艳衣服不相搭。此时,她穿着一套高档白色粗麻纱衬衣和黑色长裤,这身衣服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百搭服装。

半小时后,车开进坐落在三环外约二十公里左右的殡仪馆内。

远远的,小V跑出来接她,“馆长和丧主在归尘馆。”她说。

心凌停下车,将车钥匙丢给小V泊车,蹬蹬疾步走。

几十台空调同时启动,大厅里,冰棺排列整齐,在灯光照射下泛着若有若无的蓝光,偌大的遗体存放车间有空调运行时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转过遗体存放车间前的小公路,来到殡仪服务中心。

馆长吴晓桂陪着丧主在殡仪服务中心归尘馆里等着她。归尘馆冰棺里是车祸中丧生的跳拉丁舞的圆脸小姑娘冰莹,那个心凌亲自从公共汽车车轮下“捡”起来的破碎遗体。

心凌走到馆长吴晓桂面前,轻轻点点头,同时向旁边的丧主点点头。

殡仪馆馆长吴晓桂身高不足一米五,体形矮胖,严格来说,她的外表毫无动人之处,但她淡然而冷静,善解人意。吴晓桂是殡仪馆工龄最长的老员工,从一名普通的殡仪工人开始,直到殡仪馆馆长,她用了三十六年的时间。

此时,她的视线落在心凌剪短的头发上,但什么也没有问。

吴晓桂扭头朝丧主示意,三人来到服务中心办公室,这才开口:“这是我们殡仪馆的高级化妆师,入殓师,遗体整容师凌心,遗体美容部部长。”馆长朝丧主点点头,又看向季心凌,“这是丧主冰蓝冰先生。”

——在进入殡仪馆工作一个月后,季心凌给馆长吴晓桂提了要求,在挂牌服务榜上,在工作牌上,在对外介绍时,不使用她的真名,她改名叫凌心。

——如同现在网络中的微信名和QQ马甲一样,季心凌需要多重马甲防护,她可没有勇气直面母亲火山爆发一样的愤怒。

馆长的声音很低,是长久工作环境训练而成的自然音调。

丧主冰蓝是一位体面而儒雅的中年人,尽管悲伤和绝望写满他脸上,但他仍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你怎么做,你不能再令我女儿有半分难看,不能让她母亲看见她有半分不满意……”冰蓝叹息,“我女儿才十二岁,怎么可以以污垢入土?怎么可以让她痛苦而难看地离开我们?给我一份效果图。只要我满意,不论你开什么价,但如果你做不到,你就滚远点。告诉我全CD市还有谁是最好的,给我请来。”

冰蓝的话语虽说得很轻,却掺杂着巨大的悲伤,根本不容人反驳的强硬。

难怪小V不敢接手。

“我就是全成都最好的遗体美容师。没人会比我做得更好。”心凌也不容反驳地说道,看着冰蓝的眼睛,声音很轻却更显坚决:“我为您的不幸致以哀悼。我无法为您提供效果图,除非您希望我把时间浪费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孩子已经走了快三个小时,请允许我马上为她洁面,否则,她脸上的血迹将会清理困难!相关问题,只要您提出要求,我会努力让您满意。”

“你能让我满意?”冰蓝凄惨地摇头,“那就让我女儿活过来。我给你一百万,一千万,只要我女儿活过来,我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你能吗?!”

“对不起。”心凌深深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能——”

“我也不是有意刁难你。”冰蓝难过地说,“我妻子在欧洲旅游,在听到消息的刹那昏迷过去了。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我妻子回来看见孩子这个样子,我觉得她这一生都不会原谅我……孩子走了,至少,让我妻子最后看一眼她吧……”

“请让我先给她洁面。”心凌艰难地选择词句,小心翼翼地不在任何语句中涉及死亡二字,“她是个爱清洁爱美的姑娘,她的脸上有血,时间再拖延下去的话,她会难受,会疼,会难看。”

“你说她会难受?你知道她会疼?”冰蓝的眼里有一层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