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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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彩釉姐姐

“喂,说着玩的啊。”心凌有些自嘲,“我们馆长的侄子啊,高帅富,经常拿在嘴里夸的,不是我的菜。你这么捉弄他——”

“也不知是谁先捉弄人家的。”李悠清呛白道,“不是你的菜就别管谁动筷子!”

“我很好奇,如果你们馆长知道你拿她的侄子开涮,会不会依旧爱你如初?你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啊。”胖胖惠抿着胖嘴乐呵,“看来,作为一个现代的都市人,必须防备的,除了背后的冷枪,还有朋友的伪装。”

“算了!”心凌大大咧咧地举起饮料杯,在看见陆一鸣独自走出酒吧的刹那,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阻止李悠清胡闹,但这念头一晃而过,消失在微微摇晃的液体中:“这事就过了。作为资深剩女,就让咱们干杯吧!”

碰,三人同时举杯,豪情万丈,激情四射,誓言旦旦。

夜深,三人相继走出酒吧。

胖胖惠打的先走,她和对班换上夜班,要赶着回去接下夜班。

李悠清没开车来,出酒吧后不要心凌送,自己去打的。

“能和你吃饭喝酒,我已经足够勇敢足够自信,再让你半夜送回家,你说,我会不会有什么恐怖想法?”李悠清半真半假地说,“有一个松亭殡仪馆的遗体美容师,真的让我活得很坚强。”

“切。”心凌笑,“你会怕鬼了不成?”

“问题是你不是鬼啊!”李悠清大叫,“你要是鬼,我可以拿火烧拿棍打,可你是我朋友啊,我真的活得很辛苦的!”

“……!”心凌扬扬手,什么也不说——作为殡葬人,大家约定俗成,见面时不能握手,分开时不能说走好,不能说再见。许多原本普通人之间平常的话语和行为,在她特殊行业背景下,成为死亡和不吉祥的代名词。

“不许说再见!不许和我握手!”李悠清歪歪扭扭地扶着一棵行道树,作状呕吐,“季心凌,你现在只有两个朋友了,而我是你其中之一,你应该感谢我的存在,让你的词典里勉强保留友情这个正常的情感词语。话说,我有心理问题,我真的有病了,我得去看心理医生了……我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只有看了心理医生,我才会身心健康地成长,才会如明天早晨六点钟的太阳一样既温暖又光明……”

心凌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时,李悠清已经离开。

她开车很慢,脑子里似乎有些什么想法却没成形,她甩甩头,觉得头有些昏晕。尽管她没有喝酒,但酒吧进而的气氛真的不是很好。

她摇下车窗,关了空调,让微热的夜风吹进车里。

白天的暴热正在黑夜的抵抗下消退,明天,盆地又会迎来炎热的一天。白与黑,夜与昼,是一对相生相克的魔鬼。在夜晚,你会渴望明亮的白天,而在无法忍受的白日,你又会渴望可以栖息心灵的夜黑。

李悠清的话很残酷,但却很真实。是的,因为李悠清和米惠的存在,她才还有友谊这个词语。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生活中就没有友情了呢?

或许,从她执意从旺达心源辞职的那一天起,从她走进松亭殡仪馆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没有了朋友和友情、没有了爱情和爱人的孤独生活。

原本,她有许多要好的同学,以及要好的同事。同学们对她的友情,从她辞职离开旺达心源的那一天起,就变成了她的包袱,也变成了李悠清的包袱。

三年前,有一次小型同学聚会,那时,她刚到殡仪馆,她抽时间参加同学聚会,吃饭吃到半途,有人突然想起什么,问她:“季心凌,你是不是换工作了?上周我到旺达心源买化妆品,那售货小姐说你辞职了。”

她点头,很平静,“是啊,到殡仪馆了,专门给遗体美容。”

饭桌上一时鸦雀无声,问她话的同学傻傻地看着她,嗫嚅:“遗体美容?”

她抬起头来时,正看见一桌的同学都放下筷子盯着她。

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种对自己很残酷也对别人很残酷的自虐心理,她扯扯嘴角,温柔地伸出手去握了旁边同学的手:“我们最要好了,我悄悄告诉你,我昨天还给一个死者整理入殓,他被杀的,满脸是血——”

她的话,满脸的同学都能听见。

啊——那个被她紧握着手的同学惨叫起来,挣脱,站起来捂着耳朵不迭声地惨叫。

所有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挪开些凳子,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她……她就想搞个心理测验,就是想测测同学们在突如其来的震惊消息下能否自如地吃饭,”李悠清不自然地站起来,瞪着季心凌,“现在你达到目的了,你吓到大家了,哈哈,这次打赌,你赢了!”

“这事,能拿来打赌吗?”那同学一脸哭相,拍拍胸口,想想,还是不放心,弯腰问她:“喂,季心凌,你怎么这样可耻啊,能拿这事来打赌吗?如果我晚上做恶梦了,我一定给你打电话,让你也半夜鬼叫!”

心凌埋头吃饭,扯扯嘴角,笑了。

是的,她是打赌,因为两天前,那和她谈了一年恋爱的他,两人商量会共同攒钱在两年内结婚的男人,在得知她换了工作的第一时间就发疯一样的大吼大叫。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你知道你不缺钱,咱们不缺钱,你怎么能到殡仪馆工作呢?而且,遗体美容师!天啦,你的双手!你竟然去搞了死人再来搞我!你叫我怎么给我父母说?你是想叫他们以后都不和你同桌吃饭,还是想让他们永远都不进咱家的门?!总之,你必须马上辞职,马上!必须,马上!否则,咱们俩没得谈!”

她看着他,如同陌生人似的;他也看着她,如同陌生人似的。她转身离开,孤独地,倔强地背影,也很落寞。

他没有叫她回来,甚至,他没有再发一个信息,没有再打一个电话。

他们都是自尊自爱又特别自私自利的人,他们的生活中再没有任何交集,只因为,她换了一份他不接受的工作。她原以为,他会接受,他会支持,因为他总是说无论她怎么样,他都是爱她的,他爱的是她的心,爱的是她的独立,爱的是她的自强,苍天可鉴,天若有情天亦老。

不不不,苍天依然是四季轮回阴晴圆缺的苍天,她依然是她,他也依然是他,他们都自强而独立,在各自生命强大的圆圈中,没有任何交集点。

“你也要给大家时间。你知道我也不赞成你,我只是被迫接受——能请你在以后的约会中不要主动说起自己的工作吗?”李悠清叹息。“我是你朋友,不是你的公关,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是的是的,他妈的,我靠,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不是别人的问题,可别人的问题为什么每次都成为我的问题?!

她愤怒,她咆哮,她诅咒。

从那以后,她不再参加任何同学活动,也退出了同事群,她失去了相恋一年说过不论她贫穷富贵都爱她一生的男人,失去了可以一起说悄悄话一起吃饭游戏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失去了曾经工作两年的旺达心源化妆品公司的所有同事。

唯一没有失去的,就是她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不知道她的工作。

为什么还要坚持在殡仪馆?因为吴晓桂待她很好,总是相信她,总是支持她,总是在每次她想放弃的时候,站在她身边?

还有一份高收入,让她买了车,有一笔小小的存款。嗯,她想攒上钱,带母亲到处旅游旅游,再工作十年,给母亲换一套楼层低一点的房子,以免母亲每次爬楼都累得气喘吁吁。

可,真的仅仅是这样吗?

转弯,她减缓车速,到殡仪馆工作后,她才知道每天死于车祸的人太多,而死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是一个遵守安全行车道路交通法规的模范,她遵守每条安全行车规定。

一个似曾相似的影子蹲在绿化带里,似乎在呕吐,旁边有一个照料她的男士。

季心凌的车慢慢滑向路边。

那人是李悠清,她又喝多了,每次聚会她都会不计后果地喝酒,总是喝醉。

在她要踩下刹车的刹那,她认出了那扶着李悠清的男子是谁。

她轻轻提起油门,车轮缓缓向前,滑过绿化带旁边的两人,继续滑向前面,正常行使。

——不过,或许是装醉呢?李悠清的装醉和她吸引男人的风姿,以及季心凌为死人化妆的技巧,在整个成都西郊,那可都是一等一的。

那个在照顾李悠清的男子,不是别人,是旺达心源竞争对手富强商厦的销售总监唐樊文。

她不只一次“恰巧”遇见他们俩了。

准确地说,在离开旺达心源这三年里,她已经恰巧遇见他们四次了,如果一次是恰巧,两次也是恰巧,而超过三次还是恰巧的话,那除非她自己是白痴。

季心凌将拿着的手机放下,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打电话给李悠清,没必要在此时去关心或担心李悠清。

虽然李悠清是她仅有的在知道她的真实工作后还与她维持着友谊的两个朋友之一,但她季心凌,真的不是白痴。

她缓缓开车回家。

她喜欢安静,她没有放车载音乐。安静地在慢车道行驶,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管在外面多么热闹,最终,每个人都得回去面对自己的家,面对自己最真实的寂寞。

不知道母亲今天和她的老同学们玩得高兴不?经过一天一夜的冷战,明天上午,她得想好最恰当的言词给母亲发个信息。

母亲凌然然担当小学教师三十三年,具有一双能察言观色的火眼睛睛,谁要在她面前当面撒谎,十有八九会被她戳穿;而如果是在电话中撒谎,母亲的耳朵对音频分辩度极高,据说人撒谎时会通过音频传递某种信息,而母亲有天然的鉴别能力,即使隔着一千公里,谎言也会被母亲从无线电波中“听出”端倪。

所以,只有文字才是对付母亲的最佳交流工具。

我真够成熟,也真够聪明的。季心凌缓出一口气,浅浅一笑。

而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她晃一眼,是网络陌生号码,来自美妆群。看看时间,快十二点钟了,她摁了一下电话接听键。

请问你是彩釉姐姐吗?电话里传来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