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莲宫重聚贴心话
忽从对面下来无数宫卫,领头的正是忘魂尊者范彬。陆鸿渐大声道:“大胆范彬,你何以把铁索桥拆了?”
范彬道:“这是教主他老人家的钧旨。你带这么多人上峰,莫非意欲造反?”
南宫破道:“在下南宫破,是受了你教徐左护法之邀来会的。人未至却把桥拆了,岂是待客之道?”
范彬答道:“左护法原与南宫谷主定了约,但已是昨日了,过时不候,谷主这就请回吧。”
陆鸿渐心想:“范彬是教主的心腹,与徐鸿儒向来不和,是教主听信了徐鸿儒的谗言猜忌于我,还是徐鸿儒已做上教主,范彬不得不听命于他?”他知这个疑问也只有入了闻香宫才得解答,口上道:“五宗十三派调动人马,不日将攻我闻香宫,他们都是回宫勤主的。”
范彬道:“我怎么信你?不如你们在山下驻防,挡截五宗十三派,功成之后,教主自当允你们入宫。”说罢领着一帮人退上山去。
众人大骂“奸人”不已,望着遥遥在望又不可及的彼端,却也无可奈何。
陆鸿渐道:“未能亲见教主,陆某决不罢休。为今之计,得想法子过这凌云渡。谁有绳子?”
黄眉和尚答口道:“小僧这儿有。”就见他从布袋中一掏,果然掏出两根粗大的麻绳,长有六七丈,接起来恰好够用。
陆鸿渐在绳子的一端栓了一块石头,指着对面崖边的一棵矮脚松,向众人道:“谁力气大,准头好,把这块石头栓在那松树上?”陆鸿渐一向颇为自负,但此时非己所能,半点含糊不得,也就虚心下问。
九散人中刀梦飞擅打暗器,准头最好,可是力气却有所不及;货担翁、空空儿力气大,准头却又不好。
货担翁道:“还是由刀兄弟来掷。刀兄弟,你别管自己多少力气,尽管朝着准头掷过去,老夫可助你一臂之力。”
刀梦飞见他已有了主意,当下点点头,拿起系石绳,将石头在半空兜了几个圈,瞅准那棵松树将要脱手时,忽觉有人在自己肩头一按,一股真气激荡过来,顺手臂直达手掌间,力气似乎大了数倍,手中石头猛然脱手,在众人喝采声中,已越过那松树之干,在上面绕了几圈。刀梦飞大喜,当即把绳子另一端栓在这边一棵大树上,试了一试足可承受两三人。
陆鸿渐道:“咱们逐个过去,还是由我先行。”
都大元道:“还是由属下打前锋吧。”
陆鸿渐冷目盯着他道:“你想抗命么?”
都大元忙道:“不敢!右护法请当心。”
陆鸿渐轻点一下头,走到崖边,轻轻纵上那条绳索,脚尖一点,向对崖飞纵过去。
众人心知,范彬必在对崖埋伏有人,暗施诡计,因此都为陆护法捏一把汗。
货担翁道:“我去助陆护法。”扔下货物挑子,只一根扁担在手,以作平衡之用,兼可御敌。跳上绳索,跟在陆鸿渐身后。
两人尚未走多远,那边石后“嗖嗖”声中箭如飞蝗,密密麻麻射来。果不出所料,范彬埋伏了一彪弓弩手。陆鸿渐舞袍袖把来箭悉数拂开,脚下不免稍有停滞,当中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两人之间的绳索。陆鸿渐待得脚下一空时才感不妙,立伸出一手抓住自己这边半截绳索。挥衣袖去挽另一截时,却差了两寸。其时他身后的货担翁看得明白,心知两人这一下就算不坠入万丈深渊,也将荡摔在悬崖峭壁之上,当真危险万分,他当即抓住这边半截绳索,一手把扁担向陆鸿渐递去,叫道:“抓住!”
陆鸿渐正当一袖挽空之时,听见叫声,立即再挥袖挽去,这一下挽住了扁担一头,身子顿时不再下跌,与货担翁并手把断了的绳索连接起来。
这也只是瞬间之事。众人看得心惊,尚未反应过来,忽然人影一闪,有人从绳索上一溜烟而过,穿箭雨到了对崖,一掌一个,把射箭之人尽行打倒,向这边叫道:“快过来啊,两位前辈撑不了多久了。”
众人才认出他是南宫破,无暇多想,当即逐个上绳索行向对崖。
待众人都过了崖,刀梦飞再拿出一根绳向货担翁抛去,货担翁张嘴咬住。刀梦飞、空空儿与少冲齐力一拉,绳子带着货担翁、陆鸿渐一起上了对崖。两人脚一落地,不禁相拥大笑,欢喜无限。
刀梦飞等人倒是一怔,奇怪两人互以为仇,此时却如亲兄弟一般。要知世上多的是为芝麻大的仇怨同归于尽的人,两人适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俱发现彼此的仇怨并非多了不起,经此一劫,都捐弃了前嫌,其实在伸出手的那一刹那间,都已原谅了对方。正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众人不便多作停留,过了凌云渡便向摘星梯前进。
摘星梯是五道天险中最后一道,因其栈道在绝壁上凿孔架桥,尽头便是闻香宫大门,从下面上望云天,取意手可摘星辰,言绝壁悬梯之高。众人仰头看到大门,不禁喝一声采,快步拾级而上。
早见宫门大开,一大队金甲武士涌来将众人团团围住,皆是闻香宫宫卫。口称:“恭迎右护法回宫!”
又有人大呼:“大总管到!”只见大总管叶晋领着一群小头目出来。
陆鸿渐见大总管换成了徐鸿儒的家仆,心疑道:“狗奴才什么时候做上闻香宫的大总管了?”萧遥对他道:”我没说错吧,定是徐鸿儒做了教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陆鸿渐怒容满面的道:“范彬那小子险让我葬身深谷,他人呢?”就见有人抬出一具尸体,死者正是范彬,
叶晋道:“范彬擅拆凌云渡桥索,意欲不轨,教主已下令将他处死。”陆鸿渐“哦”了一声,道:“教主呢?本护法有要事禀告。”
叶晋却指着萧遥喝道:”大胆萧遥,前番你撺掇老教主兴师问罪,现又带着一帮人擅闯圣地,莫非要造反不成?
萧遥尚未答话,陆鸿渐道:“总管辖闻香宫内务,我这右护法不在,你便越俎代庖,插手起教中事务来了。萧先生是本护法请来的,你管得着么?”
叶晋连忙躬身解释:“卑职不敢,近段时日圣教主他贵体有些微恙,左右护法又都不在宫中,卑职只好代为分忧,无论内务外务,都是为圣教主效劳。既然诸位为右护法所邀,那便……”转眼瞧向少冲,道:“此人与圣姬有染,居然自投罗网,不消我等再费力抓捕了,他不会也是陆护法邀来的吧?”
陆鸿渐心知少冲所犯之事教主绝不可饶,也不想与他沾上关系,当下摇了摇头。
叶晋立即喝令众宫卫拿下少冲。
少冲心一横,断然猛喝:“挡我者死!”他扬剑卓立,衣袂翻飞,全身为一股庞大的杀气笼罩,他自知此刻唯有凭着手中魔剑发狠向前,不能有半点心虚,否则魔教妖人群起而攻,唾沫星子也会将自己淹死。
哪知他这一发威,手中长剑如作龙啸,蓦地卷起一阵狂风,带着强劲的剑气四射,离他近的都觉刺脸生疼,皆惊惶失据,避让不迭。
少冲突然明白,运剑之人心有杀念,剑亦有感应,杀念愈强,剑气随之而强。
萧遥忙打圆场道:“魔剑一出,非血流成河不可。少冲此来向圣教主进献魔剑,至于他与圣姬的传闻自有赏罚院稽查、圣教主处治,叶大总管还是及早去禀报圣教主为是。”
正在僵持之际,从峰顶疾奔下来一人,手持圣莲令,口称:“传圣教主旨令:着献剑人白衣阁晋见,余等赴圣殿等候。”
叶晋见教主有令,只好让少冲及众人入宫。
闻香宫地处这绝峰之上,修得倒也宏伟气派,殿堂林苑皆仿造皇家大内。众人暗自留意,却不见宫内有何异样。但越是如此,越觉其中大有蹊跷。
入了南天门,来使道:“诸位请到圣殿等候觐见。献剑者和这位小姑娘到白衣阁见教主。”说这话时指了指祝灵儿。
空空儿摆手道:“我不能扔下丁丁当当,我也去白衣阁……”空空儿一言未毕,忽见来的人都沉下脸来,自知教主有令不得违抗,说了这话连忙把嘴捂住。
少冲道:“空空儿前辈,灵儿交给我吧,你但可放心。”灵儿也道:“我自己有手有脚,还不能照顾自己么?何况还有瓜仔,不须你多管。”空空儿只得如此,依依不舍的看了灵儿一眼,随众人而去。
少冲随那人到了白衣阁外,听阁内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心想大兵压镜,小怪物竟还在莺歌燕舞、醉生梦死之中。
有人进去禀报,不久宣见。少冲迈步入阁,抬眼向主座上看去,见王好贤身材如其父般魁伟,但面皮黄瘦,已见老态,与其年龄大不相称。
王好贤抬眼一看,被少冲身上透出的一股无形寒气所冲,惊得失手摔碎玉杯,更险些从座下跌下来。左右连忙相扶,卫士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都横戈竖矛隔在少冲身前。
少冲双手捧剑,低头说道:“在下铁小中,幸而拾获贵教之宝,特来相献。在下不要任何赏赐,闻贵教圣姬白莲花犯事被囚,她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只求教主能放了她。”
王好贤又道:“你与圣姬白莲花的事本教主有所耳闻,本来美人爱英雄、英雄惜美人乃人之常情,但圣姬毕竟要守我白莲教戒律,违者不究,置教规于何地?故将她暂时幽禁,等候发落。如今你为我教寻回本教至宝怒天剑,居功厥伟,理当受赏。本教主马上传诏,褫去白莲花圣姬的身份,贬为凡人,便可与你结成夫妇,如何?”
少冲闻言大感意外,早知王好贤如此好说话,也不必有那么多担心了。以王好贤一教之尊,自当一言九鼎。便道:“教主仁德爱人,在下代白姑娘先谢过教主。”他脑中尽是欣喜,当下便将剑拱手献上。
从阁外传来灵儿的声音道:“瓜仔,不要听他的,他要是得了剑不放人可又如何?”这一言提醒了少冲,人心叵测,尤其魔教妖人反复无常,不得不防。他随即收剑藏背,说道:“不是我不相信王大教主,只怕你的属下不听招呼。”
王好贤气得脸都绿了,正不知如何应对,忽然阁门大开,有人拿剑架着祝灵儿的脖子进来,王好贤顿时笑道:“从来是本教主要挟别人,又岂会受别人的要挟?你的大老婆在我手中,乖乖地把剑交出来吧。”
祝灵儿叱道:“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仗着人多欺负人,我瓜仔哥哥是大魔神,他要是发了火,你们统统都得完蛋。”
王好贤啧啧连声道:“哎哟哟,我好怕怕!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且不知本教主要是发了火,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祝灵儿对少冲道:“瓜仔你不用管我,我死不足惜,白姐姐等着你救呢。”
少冲心想岂能为了救一人而害死另一人,空空儿前辈将灵儿交托给自己,万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当下将剑举起,道:“罢了,我交出剑便是,要打要杀冲我少冲来。我相信教主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更不会伤害一个无辜女子。”说罢掷剑于地,剑鞘插入地板半尺有余。
两旁之人都瞧着教主的眼色,竟无一人敢上前取剑。
王好贤哈哈一笑,道:“我白莲教向来好客,又怎会亏待前来献剑之人?不过在你见圣姬之前,另外有一个人想见你。”叫护卫放了灵儿,命人道:“带铁少侠去蓉香小筑见丰臣小姐。”
少冲这会儿只想快些见到黛妹,哪有心思去见别的人,但人在屋檐下,也只有看看再说。当下拉上灵儿,半信半疑地跟在带路之人后面。
那人领着少冲穿回廊、绕假山,仿佛进了皇宫后苑,此处亭台楼阁颇显雅致,有翻经台、白莲亭、琴韵阁之名,尤为特别的是莲池极多,池中长满子午莲,馨香扑鼻。不久到了一方荷塘前。这绝峰之上有这么一方荷塘,甚属难得,只见塘中荷叶田田,莲茶朵朵,三间精舍建在荷塘之中,下面撑着吊脚,便是蓉香小筑了。那人送到此处便止了步,道:“二位请到里面坐候,自有人招呼,小的这厢不陪了。”说罢转了回去。就见精舍门帘一掀,走出两个青衣小婢,招手请二人进去。
少冲也不怕他们捣鬼,和灵儿从水上槛道走过。
灵儿突然拉着少冲手道:“那个白莲花是个不祥之人,接近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还是不要再见她了。”
少冲道:“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到她呢。”
灵儿道:“倘若见到了呢?”
少冲道:“我要问她一个明白。”
灵儿道:“这一问不打紧,你一定为她花言巧语所迷惑,所以啊,你见了她最好不说话,立即给她一记‘随心所欲掌’。哎,你的心已在她身上,要随心所欲也难了。”少冲听了甚感惭愧。
进到舍内,见槛窗前竹椅木几,几上白石盆内养着红鱼,绿藻掩映,又有几盆盆景,甚是幽雅别致。加之窗外风送荷香,沁人心脾。置身其间,令人尘襟顿爽。
壁上一幅水墨山水,雾锁奇峰隐见林居,画上题有温飞卿《寄清源寺僧》,诗云:“石路无尘竹径开,昔年曾伴戴颙来。窗间半偈闻钟后,松下残棋送客回。帘向玉峰藏夜雪,砌因蓝水长秋苔。白莲社里如相问,为说游人是姓雷。”
少冲听萧遥提过,白莲教创始之祖乃东晋净土宗高僧慧远,慧远于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十八高贤结白莲社,建斋立誓,期生净土。远公与十八高贤还凿池植莲,名士陶潜、谢康乐时来游玩酬唱,东林寺遂成僧俗雅集之地,此书画大概便是当时的情形。看了此画,只觉此间主人定是雅量高致之人。
灵儿先到几前逗那红鱼玩。少冲正要坐下,那小婢道:“这位少侠请到里面坐,我家主人有事相询。”言语间甚是恭敬。
少冲心想:“原来里面还有人,也不知他是否就是丰臣小姐。”便道:“便请你主人出来说话吧。”
那小婢道:“外面多有不便,还是请少侠移步里间。”
少冲看了一眼灵儿,道:“好吧。”迈出一步,又向灵儿道:“灵儿,待会儿有事大声叫我。”
灵儿道:“知道啦!”她兴味正浓,说话时头也不抬。
那小婢手向里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朵卓,可奇拉呃。”
少冲没听懂她说什么,随她到了里间。里间摆设与外间大异,地板上铺了一层细草席,竟无一张凳椅可坐,只中央摆了一个矮几,两旁各有一个白净的坐褥。
另一个小婢端茶进来,低着身以内八字划半圈的小碎步走到几前跪坐下,把茶杯、茶壶轻轻的放在几上,临出门时向少冲作个大躬,细声细气的道:“朵卓,哦恰哦挪母。”
少冲问道:“你说什么?”
那小婢却不答言,退了出去,顺手把门掩上。
少冲向先一个小婢道:“小生有一件事向姐姐打听一下,可知芙蓉紫苑如何走?”
那小婢道:“你问芙蓉紫苑干么?那里不许男子去的。”
少冲道:“圣姬当年巡游天下,小生不幸身染巨恙,蒙惠赐灵药一帖,药到病除,才能活到今日,尚未亲自拜谢。”
那小婢道:“你不必去了,圣姬不在芙蓉紫苑,也没回闻香宫。”
少冲闻言大为失望,看来这一趟是白来了。又问道:“你家主人呢?”
那小婢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少冲摸耳搔腮,心想:“我走了这么多地方,从来没听过这种方言。听这口音与吴地差相仿佛,语意却不大明白。她话中有‘恰’一语,近似吴音之茶,莫非要我喝茶?”见她们言行古怪,如坠五里雾中,一时站着没动。耳中听到沐浴的声音传自隔室,但此屋只有一道进来的门,那人却在哪里沐浴?
却见那小婢在壁上往旁拉开一道壁门,原来里面还有一间精舍,眼前一张柏木水磨凉床,白绸帐子,大红绫幔,幔上画满蝴蝶,风来飘起,宛如飞动,一张天然几上摆了两个花觚,内插着不知名的花卉,宣铜炉内焚着龙涎香。
少冲向里面作了一揖,道:“不知何人邀见,还请现身出来。”
隔了一会儿,忽听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让少侠久候了……”
少冲听是美黛子的声音,全身一震,几欲叫出声来。
门边人影一晃,那女子已走了出来,却见她身着一件宽松的绸袍,上面绘着绿叶鲜花,美如彩卷,一条腰带束到后腰打个形如小包的大结,绣以金线花边,穿着与中土女子迥异。再看她发髻高耸,玉面丹唇,明眸贝齿,妙丽不可方物,令人不可逼视。他忙垂眼下视,心想:“不是美黛子,如何声音这般无二?”
那女子光脚趿着一双木屐,“哒哒”声中碎步到几前跪坐下,道:“少侠请坐啊。少侠远来劳顿,还请赏脸同饮两杯。”蹀躞之间顿显女儿家娇柔之状。
少冲料想她们多半是异族女子,风俗与汉地不同,又见眼前女子笑盈盈的不似心怀歹意,却也不便无礼,当下走到几前,却不知该如何坐,想了想盘坐在坐褥上。那女子抿嘴笑了笑,击掌三下,那两名小婢端着酒菜进来。三碟小菜皆有红花绿叶陪衬,甚是清新淡雅。
那女子缓舒藕臂,为少冲斟了满满一杯酒,轻启檀口道:“少侠心中必定疑问甚多,饮了此杯,待我慢慢说来。”
少冲猜不透她是何用意,没有接那酒杯,道:“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有何事垂询?”
那女子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再斟了一杯,道:“我说啦,你先饮了这杯酒,我再跟你说。你怕这酒中有毒是不是,你但可放心,我害别人,也不会害你。”
少冲心想:“我与她素昧平生,为何她害别人也不会害我?我再不喝,显有些失礼了。”当下接手也是一饮而尽。只觉那酒淡而微涩,也是从未喝过。
那女子道:“我只想问少侠一句,在你心中,是你的灵儿妹妹要紧呢,还是那个妖姬白莲花要紧?”
少冲道:“都甚是要紧。”
那女子道:“就没有分别?你难道想一龙娶双凤?”
少冲见她问得突兀,涨红了脸道:“你问这个干么?你知道莲姬下落么?还请示知!”
那女子道:“你要是不说实话,也别怪我帮不了你。”
少冲与白莲花的事早已传遍天下,但对着一个陌生女子还是难于启齿,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说了姑娘请别见笑。我当灵儿是亲妹子一般,而白莲花是我的……可以携手到老的爱侣……”
那女子听到“爱侣”二字,羞得粉面通红,转开眼去,却掩不住欣喜之色,说道:“白家妹子若还在世,听了你这话,定会高兴的。”
少冲听了,心里突的一下,道:“你说什么?她……她死了?”
那女子道:“世上好女子多的是,没了白莲花还有别人啊,何况那个白莲花并非好女子……”
少冲脑子里一片茫然,想不到泰安的失踪竟是永别,此生再见不到她娉婷的倩影,再听不到她绵绵细语,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兀自不肯相信,摇头道:“这不可能?你骗我。”眼中噙满泪水,强抑着没有流下,耳中似乎听到身边那女子说了句话但没听清,长身而起,蹒跚数步,忽又转身道:“姑娘请告诉我,害死她的凶手是谁?”
只听那女子道:“白莲花不过是魔教妖女、害人妖精,少侠出身正派,难道会真心欢喜她?”
少冲听了着恼道:“这不关你事。”那女子道:“倘若我告诉你,白莲花是我杀的,你会怎样对我?”
少冲“啊”的一声,上前一把抓住她双肩,声色俱厉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杀了她?”
那女子见他分寸已失,倒有些害怕,挣扎了两下却哪里挣扎得脱,呼痛道:“哎哟,你抓我好痛!”
少冲猛然间看见她左肩领口翻开处露出的五个指印,心中又是一震,惊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星眸璨然,秋波欲滴,望着少冲道:“呆子,你还没认出我来么?”
少冲捧着她的脸,惊喜道:“美黛子?你真是美黛子!你没有死?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女子正是美黛子。
美黛子道:“这不是做梦,我根本就没有死。自邹城分别,我本打算与你一刀两断。尤其你在万仙楼与五宗十三派拼命,让我感动之余,却也不得不担心你迟早受我连累。因此割发留书,自上闻香宫领罪。我那时想,只要你忘了我,我忘了你,咱们都回到未相识之前,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回宫后向教主坦陈一切,教主念我对付徐鸿儒有功,未予深究,只将我幽禁在万魔洞中不得外出。这段日子,没想到我对你的思念犹如这满头青丝,斩不断,理还乱……”她说到这里看向自己割过的鬓发,瞧着断处如新,想起往事犹在目前。
少冲轻捻着她的发丝,摸出胸口所藏的那束秀发,再与自己的打了一个结,绑在一起。说道:“我没有埋葬你的断发,所谓绝情断爱便不作数,如此结在一处,看你还怎么离开我?”说这话脸现得意之色。
美黛子正色道:“结发可不是闹得玩的。”
少冲拉起她的小手,紧攥着道:“那是当然,等下了山,诸事已定,我便娶你。”
美黛子抿嘴一笑,道:“你就知道逗我开心。”少冲道:“你不相信?我指天发誓……”正要举起二指,为美黛子拦住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听说你为我携剑闯宫,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心中既高兴,又为你担忧。好在你顺利上峰,教主得了剑,于是将我放了。你我能再聚于此,真应该感谢上天。”说着话闭目合十,一脸虔诚。
谢毕,睁开眼对少冲道:“少冲君,你对我的情意,我一生都回报不尽。假若你葬身天门关下,我也会来陪你,既然你平安无恙,我答应你,待此间事了,我陪你行走天涯,浪迹江湖。总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少冲怀抱佳人,瞧着她柔情娇态,心中一热,便想向她吻去,忽然想到王好贤态度不会转变如此之快,萧遥虽答应代为求情,但此刻尚在面见之际,而美黛子似乎还有一些事瞒着自己,便推开她道:“你既然知道我对你一片真情,就不该对我有所隐瞒。你是不是在为徐鸿儒做事?”
美黛子闻言泫然欲涕,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对我生气好不好?我的心好痛好痛……”少冲心下一软,道:“好,我不生气,你告诉我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美黛子道:“有人逼我助徐鸿儒造反,我不得不从。那个白莲花早在你见到我之前就被我的手下杀了,我做了她的替身。君山之行,我去打探徐鸿儒底细,去许道清家是与徐鸿儒谈判,徐鸿儒当时没接受与我合谋,在福州他却派人来接头,要我从萧遥那里得到王森遗下的密计及开启阴阳之极的密钥,便同意与我合谋,哪知被周大户撞见……”
少冲道:“因此你借莫三少的手杀了他?”
美黛子点头道:“我没想到莫三少如此心狠,灭了周大户全家,气急之下才对他下了杀手。哎,其实都是我一手造成,我才该死。好在我一再恳求徐鸿儒,不能伤了你和你的灵儿妹妹,最后他自破菩提幻境把灵儿还给你,我算是将功折罪。不过杀人总是不好,手上沾了血腥,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
少冲道:“徐鸿儒兵败,其党羽作鸟兽散,有我在,谁也威胁不到咱们。只要你答应从此不再为非作歹,一心向善,过去的我便不予计较,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美黛子点头道:“少冲君,我答应你。”
少冲心头一喜,又问道:“逼欠的那人是谁?为什么不得不从?”
美黛子道:“少冲君,你不要再问了好么?我不想提,总之我对你是真心的,这难道还不够么?”说到这里,泪水已滚滚而下,粉脸上留下两行啼痕。
少冲抱她入怀,只觉她吹气如兰,着手温软,几日来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早将上峰前决意问个明白的事抛诸脑后,心中一热,便向她唇上吻去。美黛子身子微颤,腰肢发软,并不拒却。
美黛子牵着少冲的手到了里间坐床。少冲道:“这几日来,我怕你真的出事了,你不知道我好牵挂你。以后你去哪儿,要事前告知我好不好?”
美黛子把脸蛋凑到少冲下巴下摩挲着,道:“假若我不得不离开你,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你会不会来找我?”
少冲道:“你又来了,我俩一辈子都要在一起,不许你不辞而别。”美黛子道:“我心中害怕得紧,怕我跟了你,日后你遇到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又不要我了。”少冲摇头道:“我心中已有了你,再也容不下第二人。”美黛子又道:“你这会儿信了我,可是我不在时别人说我坏话,你还信不信我?”少冲道:“倘若你现在答应我不再骗我,我便信你。”美黛子点了点头,轻轻哼着她家乡的歌谣,不知不觉就在少冲肩头睡着了。少冲软玉在怀,疑心入了梦中,便掐了一下自己,感觉到了痛,才知眼前一切为真。看着她面含微笑,睫毛上犹然挂着泪珠,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才觉得当初痴恋苏姑娘以致如颠如狂自暴自弃,是多么幼稚可笑,男女之情是半点也勉强不来的,苏小楼喜欢才华横溢的文人公子,情不投意不合,强在一起又有什么趣味可言?想自己自幼孤苦,无父无母,浪荡江湖,能遇到美黛子这么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实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尘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拥有而不珍惜,失去了却又倍感悔恨,因此他发誓要待美黛子好。
正当二人沉浸在呢喃软语,极尽绸缪缱绻之中,忽听外面喧闹声起,似有人欲闯小筑,为两名小婢拦阻。
美黛子一惊而起,紧紧的抓住少冲,少冲问她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已闯进外室,叫道:“少冲兄弟,你在哪儿?出事啦……”
少冲听是木太岁的声音,当日在尤万金家萧遥的五个弟子死了四个,剩下一个木太岁不知所踪,众人猜想他也不会有何好下场。此时见他在闻香宫出现,隐觉不安,忙冲出来道:“是不是萧先生他们出事了?”
木太岁满脸是汗,脸色苍白,不住的点头。少冲急问道:“在哪里?你带我去。”
木太岁道:“在后山冥思洞。我不能去,我不敢见恩师……”正说至此,忽然见到莲姬从里室出来,吓得倒退数步,被门坎一绊倒地。
美黛子道:“木部首,徐鸿儒不会放过你,你还不快走?”
木太岁一怔,有些出乎意料,忙爬起身向外狂奔而去。他良心发现,虽然逃出了闻香宫,终于还是投崖自尽,此是后话。
少冲忽见灵儿趴在桌上不动,吃惊的看着美黛子道:“她怎么了?”美黛子道:“你别急,灵儿妹子是睡着了。”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灵儿伸个懒腰道:“好困!”
转眼看到美黛子,道:“你是谁?穿成这个模样,难看死了。”美黛子此时未戴面具,是以灵儿并未认出来。
少冲对美黛子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待救出诸位散人,我再来接你,咱们离开飞来峰。”
美黛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少冲见美黛子点头,心中一喜,牵上灵儿的手道:“咱们该走了。”拉着她向外便奔。
少冲这才明白,美黛子把他和灵儿支开,是不想二人都死在冥思洞。刚下槛道,不禁回头望了一眼美黛子,只见她倚门向自己挥手,这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但陆护法、九散人处境危急,也顾不上儿女私情了,狠下心不再看她,寻路向后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