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个社会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你会对一团马赛克产生感觉吗？
你会觉得模糊不清的马赛克很帅吗？
你会相信马赛克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魅力吗？
如果你是个正常人，那么答案应该都是否定的。
一坨混乱的、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像素点集群，怎么可能实现让人感觉到帅、充满魅力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呢？
但是那一天晚上，几乎所有准时收看《人间观察》节目的粉丝或者路人，在看到了那一团魅力十足的像素点的那个瞬间，大部分人立刻对自己的脑袋是否依旧正常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这种情绪的强烈程度，让“人间观察、马赛克、帅到爆炸”等一系列关键词在节目播出之后短短一个小时就立刻冲上了日本推特、ins等等一系列社交网站的热搜板块。
《人间观察》节目组在当天晚上收到了高达两万三千封雪花一样发送过来的短信，全部都是要求他们立刻公布五码视频。
一开始观众们彬彬有礼，仅仅只是说十分好奇为什么这一团马赛克竟然显得那么魅力十足，强烈希望能够看一下原版视频。
说实话，当小泉孝太郎看到这样的信件时无疑是非常自豪的，果然，他的眼光一如既往的精准，又一次创造了收视爆点。
但是渐渐的，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观众开始变得言辞激烈，愤怒地抗议这么轻松愉快的节目为什么要进行打码，纷纷威胁如果不公布五码视频的话，下一期《人间观察》也没有必要继续播出了。
极少数极端的观众发短信过来，先是用污言秽语快速问候了一遍节目组，紧接着质问导演是不是刚刚从某个特殊业界转行过来的，竟然做出这么脑残的举动，叽里咕噜骂了一大堆，最后恶狠狠留下几句类似“我要给你们寄刀片、炸弹”的话。
小泉孝太郎人麻了。
此时此刻，他几乎能清晰的听到房间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滴滴催命符一样作响的电话声，接线员慌乱的道歉声，以及刚刚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彻底结束了使用寿命的小型电视机上传出来的沙沙声。
诺大的工作间中，十几名节目组成员就像是在沸腾的高压锅上疲于奔走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几欲崩溃。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小泉孝太郎以手掩面，嘈杂的声音不可遏制地从耳朵撞进他的大脑神经，脸上的神色变得呆滞、茫然、无法接受。
这期节目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渡边出场之后，平坦的收视曲线瞬间被引爆，一骑绝尘走出了令他激动到差点心脏病复发的陡峭高峰，绝对是他导演生涯以来的一个崭新的高度。
但是短短十几分钟之后，马赛克引发的浪潮一发不可收拾，在互联网上引发的热潮渐渐要把所有人带向疯狂的境地。
也不知道是谁带了第一波节奏，《人间观察》节目组很快被当成了攻击的对象。
疑问、、谩骂、、愤怒、、威胁……
恐怕只有天照神才能明白为什么日本网友的情绪会在短短几小时的时间里，从单纯的好奇困惑递进成为这么剧烈的炎上事件。
现在，他应该考虑考虑这个“崭新的高度”会不会变成他导演生涯最后的丰碑了。
“导演，台长找你！”
“我知道了。”
小泉小太郎机械地点头，起身，转身，坐电梯到20楼，一路走到台长办公室的门外，推门进去。
TBS电视台的台长是一个准备退休的老男人。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二月份电视台就会他举行一个盛大的退休仪式，然后他功成身退，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年富力强的二把手。
但是现在。
相原裕志面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看到小泉孝太郎进来，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小泉孝太郎沉默点头。
“那些炎上的，也就算了，但是其它的……”
小泉孝太郎立刻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些说要寄刀片、寄死老鼠、甚至要人身攻击的极端言论，身体顿时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JP网友可不玩虚的，这些事情可是全部都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
相原裕志也没有想要恐吓下属的意思，只不过现在这个社会真的是越来越没法让人理解了。
有些事情看起来好笑的很，但是当你知道它真的有可能发生的时候，哪怕几率只有千分之一，你也笑不出来了。
关键就在于怎么处理。
相原裕志抬头看了他一眼，干脆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要不解释一下？就发个公告，说是我们打码是因为当事人的要求？”
太年轻了啊。
相原裕志闭上眼睛，立刻放弃让小泉自己处理的想法，他按住旁边的电话，对秘书说道：“通知一下，立刻召开高层会议。”
说罢，他抬头看着小泉：“五码视频在哪里？”
小泉很是犹豫：“台长，我答应了那个人不能公布真实相貌的。”
相原裕志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失望：“小泉啊，我经常跟你说，要多想。我问你，现在情况这个样子，你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吗？”
小泉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相原裕志语气凝重地说道：“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我们不能让事态失去控制，你把五码视频交给我，我向你保证，这个视频绝对不会直接放出去。”
小泉松了口气，台长他还是信得过的，立刻打电话让人把五码视频的资料送到了台长手中。
凌晨三点，各大社交网络上的热搜词条突然多了一项电视台内部人员的爆料。
【TBS电视台连夜紧急召开会议，主要讨论的重点是：到底能不能把《人间观察》的五码视频发出去？】
半小时后。
【最终消息：电视台高层决定不公布五码视频！】
一时间，舆论哗然！
TBS电视台很快承认了该消息准确。
瞬间，各种各样的情绪再次沸腾，《人间观察》节目组遭受了最沉重的言论攻击，但是就在极端人士还没有来得及行动的时候，接二连三的小道消息又开始漫天飞扬了。
【电视台一位不知名的人士透露打码原因：当事人强烈要求打码，说自己只想当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大爆！TBS电视台决定信守承诺，坚决不透露当事人任何有关信息，台长相原裕志在会议上力排众议，决定彻底删除所有的视频资料，不保留任何原始信息。】
【东京快报：二十分钟前，相原裕志接受本媒体采访，承认已删除所有相关资料，并坦言对于TBS电视台而言，保护当事人信息的承诺高于一切，就算是遭受再激烈的批评他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小泉孝太郎召开记者会，澄清自己并没有在特殊业界工作过的经历，同时和《人间观察》节目组全体制作人员一起，向广大的观众鞠躬道歉，但依旧表示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热搜瞬间爆炸。
愤怒的、激烈的言论甚嚣尘上。
但是也有一部分人选择了理解。
最劲爆的消息又被在一个小网站偷摸放了出来，“TBS电视台确实已经把所有资料删除，但是有位内部人士把硬盘偷了出来，恢复之后得到了一小段视频片段。”
同时附赠了一个2分钟的小视频。
热心的网友们顿时发挥了隔壁国家唐三藏西天取经的大无私精神，飞速把视频下载之后又慷慨地分享出去，在数以十万级的“唐三藏”拱火下，火种迅速传遍了整个互联网。
在这个长达两分钟的视频里，渡边确确实实被打了码，但是这种打码充满了艺术性，让里面的人物处于既可以辨认出大致的轮廓，又不至于可以直接认出来的混沌态之间。
“结束了。”台长松了口气。
“结束了？”小泉很是迷茫。
相原裕志看了一眼小泉：“还是不明白？”
小泉摇头：“不明白。”
相原裕志站起身子，走到大大玻璃落地窗的旁边眺望远方：“小泉啊，当观众愤怒的时候，你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
“反思？”
“错了，你最先应该做的事情，是要展现出自己确实无疑、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这样就行了吗？”
“要记住，不要自己说这句话，要表现出来，让别人替你说，让“事实”自己表露出来。”相原裕志的目光越飘越远：“最好想办法创造几次波折，越大越好。不管你有没有努力，至少要让表面看上去是这样——你尽力了！尽管事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原来如此。”
“但是这样还不够，既然观众已经愤怒了那么久，什么都没得到的话，他们终究没办法那么容易平静下来，所以你还要给一点他们想要的东西。”
“台长，这就是您把那个视频发出去的原因？”
“很好，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是，谢谢台长！！！万分——感谢！！！”小泉孝太郎站直身子，认真地鞠了一个躬，脸上满是郑重的神色。
相原裕志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话说回来，一个马赛克而已……这个社会真是越来越古怪了，以前可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因为想起了以前电视台强盛的时候，亲眼目睹过疯狂的粉丝们与当红明星之间种种骇人听闻的隐秘。那个时候，又比现在好多少呢？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小泉孝太郎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算了，你出去吧。”
相原裕志挥了挥手，最后说了一句话：“记住，千万不要把你的观众当成人，因为他们既不理智，也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要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