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来只有新人笑
王钦若这步棋走对了,因为新皇帝登基之后,一般都有万丈雄心,总要做一点利国利民的好事,所以他算准了真宗的心态,抢在同事之前邀功。
历经了有惊无险的风波,三十而立的赵恒终于登上了皇位,是为宋真宗。
他先是接回了与自己相恋十几年的刘娥,然后在记忆中尽力去搜寻那些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臣子。既然要主宰天下,就不可能再用先帝那一帮人,他需要建立自己的班底。
从这时起,帝国的第三代臣子开始崭露头角。这批人良莠不齐,有被后世称为“圣相”的李沆,有讲义气有风度、多次力保同僚的王旦,也有一些奸诈狡猾之徒逐渐浮出水面。
首先被真宗想起的人,叫作李应机。
李应机之所以给真宗留下深刻印象,还要从他担任咸平知县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真宗还是开封府尹,派遣散从(1)拿着帖子到咸平县追捕逃犯。这个散从仗势欺人,在咸平县衙大吵大闹耍威风。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作为一县长官,李应机的面子挂不住。他怒斥散从道:“你所侍奉的是寿王,我所侍奉的是寿王的父亲,父亲的手下打儿子的手下是理所当然!”随即叫手下打了散从二十杖。
挨打的散从回去后,可怜巴巴地向真宗诉苦:李应机眼里根本没这个“首都市长”。真宗没有说话,而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觉得此人颇有性格,且有胆识,似乎可以担当重任。
真宗把李应机召到大殿之上,对他说:“我一直在为西蜀的事情焦虑,所以任命你到益州去担任通判,如果有什么紧急事宜,立刻用密封奏疏上报!”
通判,也叫作“州监”,是中央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管控而设置的,但凡涉及州中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公事,都需要通判签字。这个职位的级别不算高,但因为处于风暴刚过的成都,所以真宗希望派一个精明强干的能人前去。
李应机领了旨意,到益州走马上任了。
没过多久,有益州走马(2)要入朝奏事,临行前,知州为他饯行,李应机装病没有出席。这个走马心里已经觉得有点不舒服了,他担任的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角色,地方官员一般都对其近接远送,唯恐没有侍候好。
晚宴散后,李应机派人告诉走马:“我有一封密封奏疏,需托你带到朝中去,明天你先别走!”
走马更加愤怒了,勉强答应道:“好吧!”
第二天,走马派人去李应机府上拿奏疏,李应机却说:“奏疏乃是机密的东西,必须走马亲自来拿。”走马内心的恼怒又增加了几分,决定见到真宗后,要参上李应机一本。
谁知世事难料,走马怀揣怒火回到京城后,真宗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李应机好吗?有没有带奏疏来?”走马不知道李应机和皇帝什么关系,内心一惊,回答说:“有!”
真宗看完李应机的奏折,问李应机在益州理政能力如何。走马不知深浅,唯有点头称好,称赞李应机是个称职的好干部。
由此可以看出,李应机此人心机是十分深的,为了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不惜得罪送信之人。如果他正常出席宴会,那么这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而被他这么一折腾,弄得他好像没有一点结党营私,显得办事公正。真宗听到走马赞赏他,印象又好了几分。
可惜,后来真宗发现,这个李应机为官虽然精明强干,但为人贪婪,好弄权术,做事多有欺诈,也就慢慢疏远了他。
很快,另一个很能干、富有传奇色彩的人,进入了真宗的视野——王钦若。
王钦若籍贯临江,但因祖父王郁在鄂州当官,所以他出生在湖北。当时湖北正在发洪水,全家人只好转移到黄鹤楼上避难。据目击者称,就在他出生的当晚,黄鹤楼上“若有光气”,这似乎预示着这个男孩将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他的祖父王郁在临终前也曾断言:“我一生做官五十年,基本上很少用刑,留了很多人的性命,我的后代必然会兴旺发达,应该会应验到我孙子身上!”
果不其然,传说长大后的王钦若夜间在乡村留宿,偶然起来,看到天上有赤色的“紫微”二字。从此只要祭神,他就要朱篆“紫微”二字陈列在前。
现在,王钦若被真宗提升到三司(3),主管公粮赋税。某天大家闲聊时,有一位同僚说:“天下旧日里拖欠的赋税,从五代到今天,简直是多不胜数,但是政府一直逼着催缴,把很多老百姓整得家破人亡,我打算给新皇帝建议,把这些赋税都免了!”
王钦若没有说话,但他回去后,当即召集手下挑灯夜战,将多年来拖欠的赋税全都计算出来,编成条理清晰的一册,次日一早,红着眼睛交给真宗,请求免除天下旧税。
放在今天,这就叫作“创意剽窃”,是很严重的知识产权侵害。
他这步棋走对了,因为新皇帝登基之后,一般都有万丈雄心,总要做一点利国利民的好事,所以他算准了真宗的心态,抢在同事之前邀功。
真宗看到王钦若的报告,大吃一惊。大宋朝已经换了三个皇帝了,天下的赋税还是如此沉重,不由脱口而出:“难道先帝不知道这个状况?”
王钦若的回答堪称经典。他慢吞吞地说:“先帝肯定知道,他之所以不解决,恐怕是想留给陛下来收拾人心吧。”
唐太宗晚年,为了给儿子留下可靠的辅佐班底,他选择了几个人,其中就有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李勣。唐太宗对李勣可谓恩宠有加,一直把他看作可以托孤之人。某次,李勣得了暴疾,药方上说需要须灰,唐太宗就剪下自己的胡须,烧成灰给他下药。
但在唐太宗驾崩的前十天,他忽然将李勣贬了出去,宰相瞬间成了叠州都督。李勣没有片刻犹豫,甚至没有回家一趟,就直接赴任了。
李世民是这么对儿子李治说的:“李勣这个人颇具才智,但是你对他没有恩情,恐怕不好驾驭。我现在把他贬黜,如果他毫不犹豫出发,等你即位之后,就任命他为仆射,这样他才能为你所用。如果他犹豫观望不肯赴任,我现在就杀了他!”
王钦若当时估计也想到了这个典故,才如此应对,这样既说明了真宗“收拾人心”的正确性,也衬托了赵光义的老谋深算。
事实上,真宗注意王钦若很久了。
还在太宗时代,王钦若担任亳州判官,负责监理粮仓。因为天气连绵多雨,老百姓上缴的谷子都被淋湿,掌管仓库的胥吏不肯接收,但粮仓里确实没有多少存粮了。于是王钦若上书太宗,希望先将谷子都收进来,然后不拘于入仓时间顺序,先把潮湿的谷子支取出去,这就保证谷子不至于腐烂。太宗看到他的建议,觉得很好,便记下了他的名字。
再后来,由于天气长久干旱,开封府决定减免治下十七县的赋税。不料不久之后,就接到举报,说巡查农田的官员减免田租不实。
御史台于是奏请派使者核实。这样,东西各州的一些官员就被借调来巡查,其中就包括王钦若,他负责巡视太康、咸平二县。
王钦若巡视的结果是:天气确实干旱严重,老百姓没什么收入,开封府只免除七成田租是不够的,应该全部免除。
但没过多久,在别县巡查的官员却奏报说,他们看到的灾情不是很严重,免税免得太多了,很多县甚至要求追缴免除的那些赋税。
很明显,这和王钦若巡视的结果完全相左。
时任开封府尹的真宗也为自己捏一把汗,害怕被投诉有造假行为。造假不要紧,但是作为“准皇储”,若是靠减租这种方式来收买人心,则是十分危险的“不臣”的信号。
还好,太宗没有深究。
事后真宗告诉宰辅大臣:“王钦若只不过是个小官,却敢于特立独行,孤身为百姓伸张正义,这才是朝廷大臣的节操所在啊!”
除了处理政事出色之外,王钦若还以他的文采震撼了真宗。他考中进士之前,为真宗幕僚的门客。有一天晚上,真宗忽然驾临这位幕僚家里,大家没有料到他会来,只得手忙脚乱搬出纸屏风来挡风。
真宗四下看看,在屏风上发现了一联诗:“龙带晚烟归洞府,雁拖秋色入衡阳。”
真宗指着这两句,问是谁的作品,并赞叹道:“此诗落落有贵气!”幕僚回答说是门客王钦若,真宗就将他找来谈话。
正所谓“风云之会,实基于此焉”。其实这两句得意之作第一次出现是在另一个场合,那时候王钦若还是个穷秀才,生活窘迫,为了吃顿肉,讨要别人祭祀剩下的冷猪肉。
众人问他:“你有何本事,也来打秋风?”
王钦若说:“我是秀才。”
众人又问他:“秀才有何本事?”
王钦若答:“会写诗!”
因为当时没有带纸笔,他就拿起一块木炭在猪皮上写下:龙带晚烟归洞府,雁拖秋色过衡阳。
大家一看吃惊不小,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子文采出众,写出来的诗句竟然有宰相气度。
一个和王钦若齐名,名叫丁谓的人,紧接着也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此人早年在王禹偁的吹捧下,在文学界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丁谓和王钦若的情况比较类似,这两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长得丑。
王钦若状貌短小,脖子上有一个大疣子,被人称为“瘿相”;丁谓则常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吃饱过饭,江湖术士称这种面相为“真猴形”。更有甚者,传说大神仙吕洞宾曾经遇到过丁谓,告诉他:“你长得像唐代李德裕,功名富贵也和他一样。”这也隐晦地点出了丁谓后来被贬黜的命运。
丁谓的发迹,还要从王均兵变说起。
王均是四川军人,但他此时的长官已经不是张咏了。张咏当时在京城担任御史中丞,咸平二年(999),以工部侍郎出任杭州知州。
张咏为人刚强,也很有智谋。那年因为粮食严重歉收,老百姓只能靠贩卖私盐谋生,官府出去搜捕,抓回来一大批。张咏看到监狱里人黑压压一片,皱着眉头吩咐手下,教训一番就算了,统统放他们回家去。
手下人说:“如果不绳之以法,恐怕以后这类事难以禁绝!”
张咏说:“钱塘十万人家,十之八九吃不饱,你要这样处理,迟早酿成民变,那时候才追悔莫及呢!”
由此可以看出,张咏在处理底层民众问题上,还是很有政治经验的。和张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任益州知州牛冕。他政务懒散,对大部分事情不闻不问。而益州钤辖(4)符昭寿对军队也没有控制力。
当时,担任成都守卫的神卫军有两个指挥,分别是王均和董福。董福治军严格,给养也跟得上;而王均喜欢饮酒赌博,军队物资都被变卖一空,挥霍掉了。
咸平二年(999)十一月,朝廷在成都郊区进行了大规模的阅兵,两支神卫军的装备和衣服一新一旧,对比十分明显。王均的部下很不满,灾祸的隐患也就由此埋下了。
神卫卒赵延顺早就联合了几个人,计划杀死钤辖符昭寿,但是一直没敢行动。
符昭寿的父亲是开国元老符彦卿。算起来,符昭寿还是真宗的舅舅。作为“高干子弟”,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戴着纱帽、穿着素氅衣在后院休息,又找了许多织锦工匠在家里夜以继日地织锦。但凡有所需求,便径直到街上去抢,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次年正月初一,朝廷使者自峨眉山还京。符昭寿吩咐驭吏准备好鞍马去送一下,赵延顺几人便找到了机会。他们将马厩里的马全都放了出来,让马在院子里奔跑喧嚣,制造噪音做掩护,然后迅速冲进大厅,取了符昭寿的人头。
赵延顺只是个普通守卒,根本没什么智慧和气魄。现在杀了人,抢了兵器,占了仓库,接下来怎么办?
知州牛冕虽然平时“缓弛无政”,但性命交关之时,跑得比兔子还快。他和转运使张适摇身一变,成为“特种兵”,拽着绳子就从城墙上溜了出去。坚持和叛军作战的,只有都巡检使刘绍荣。
赵延顺看到骁勇善战的刘绍荣迎面走来,眼前不禁一亮,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他急忙上前说:“别人都跑了,就剩下你一个,不如这样,你来当我们的领袖?”
刘绍荣虎目圆睁,弯弓搭箭怒道:“我本来是燕地人,背离乡土归顺朝廷,岂能和你同为叛逆,你来杀我吧,我绝对不会背叛朝廷!”赵延顺欺软怕硬,硬是没敢动刘绍荣一根汗毛,灰溜溜地回去了。
彷徨无计的赵延顺没走多远,就看见赶来讨伐他的都虞候王均。
赵延顺看到上级感到格外亲切,他一手拿剑,一手提着符昭寿的人头,带着士兵欢呼雀跃说:“都虞候来作统帅吧!”
据历史记载,王均是个憨厚老实之人,没什么智谋,但是如果现在不答应,估计片刻之间就会没命,所以被迫应允了。
王均就这样建立了大蜀国,改元化顺。
王均之所以接受赵延顺等人的拥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手下有一名狗头军师——张锴。
张锴本名张美,原来是个普通卒子,后来成为神卫小校。当时的军人文化素质普遍较低,这个张锴因为稍懂一点阴阳算命之术,就给王均灌输了一些“天命有归”的观念,所以王均比较器重他。
但是张锴性格狡狯,为人极不可靠。王均曾经向他交底说:“如果朝廷军队来了,我就直接出去迎接,向他们说明情况,我本来也是被胁迫的。”于是张锴派了很多亲信轮流值班,以防王均和外人接触。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用弓箭射到城里的招降书,也统统被张锴销毁,甚至朝廷把王均家族子弟押到城下,胁迫他投降的事,王均也压根儿不知道。
占据成都后,王均先去攻打绵州,希望扩大地盘。但是攻击受阻,于是转战剑门,想要守住入川的门户。
他不知道,剑门已经严阵以待很久了。
因为连日来刮风下雨,叛军无处掠夺衣食,所以只能吃一些剩菜剩饭,加之天寒地冻,剑门守军不但杀了王均的一些部下,还依靠强大的思想攻势招降了千余人。
与此同时,真宗在京城得到消息后,特派雷有终前来讨伐。
沮丧的王均还在回成都的路上,就得到一个坏消息,令他心惊肉跳——蜀州知州杨怀忠组织了一支叫“清坛众”的部队,正在攻打自己的老巢。
杨怀忠和王均各自率军队在江渎庙大战三百回合。由于清坛众的大部分士兵原来只是地方上缺乏训练的乡兵,战斗力过于薄弱,所以竟然被王均的部队打败。无奈之下,杨怀忠率兵退到了江原。王均抚着胸口大呼幸运,马不停蹄地跑回了成都。此后不久,杨怀忠又一次拉起队伍,卷土重来,给王均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麻烦,无奈之下,王均只好关上城门,躲在里头以求自保。
二月十九日,肩负重任的雷有终仔细观察后,惊奇地发现,成都城门是打开的!对此他很乐观,一厢情愿地认为王均是因为害怕,弃城逃跑了,所以带领部下大摇大摆进入城中。士兵们即刻自动解散,在街上寻找发财门路。当大家抢得差不多了,回过头来,才发现情形不对劲,城门已经被王均关闭。街上也摆满了床榻等物作为路障,士兵们根本无法正常撤退。一场混战之后,官兵死伤无数。
王均“瓮中捉鳖”的计策很成功,差一点就活捉了雷有终,后者拽着绳子溜出城墙,退到了汉州。
从咸平三年(1000)四月开始,双方一直保持着交战状态。官军不断修建战棚攻城,义军则频繁挖地道偷袭,有千余官军在护城河里被淹死。直到九月中旬,官军挖开一道暗门,经过艰苦奋战,方才进入城内。
王均带领残部突围,后来被杨怀忠带领的虎翼军打得走投无路,自缢了。
在平定王均兵变过程中,朝廷曾经调遣施、黔、高、溪等地的少数民族子弟来防御。但王均死后,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因为熟悉山川道路,反而转变为盗贼,攻打县衙,抢掠百姓。
咸平五年(1002),真宗任命丁谓为夔州转运使。
丁谓到任后,要求地方政府罢兵休战,自己则亲自去拜会少数民族首领。这些少数民族居民都生活在溪洞之中。丁谓坐着船,每过一条河流,就会减少一些随从,最终到达少数民族聚集地时,身边只剩下两三个随从了。
少数民族百姓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急忙宰牛摆酒慰劳他。在吃饭的时候,丁谓就耐心地给大家宣读朝廷的政策。首先说明,朝廷不会治你们的罪,但如果你们继续这样对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交流后,首领们保证不再作乱了。
丁谓趁热打铁,热情邀请少数民族首领们到夔州走一走。
在坐船回去的路上,也是一样,每过一条河流,丁谓就让首领们减少一些随从,不动声色地解除了他们的武装。到达夔州馆舍之后,丁谓按照级别赐给他们锦缎银币,招待非常热情。
住了几天后,少数民族首领们想要回去,丁谓不表态,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他暗中派人给他们传话:“丁大人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让你们把掠夺走的汉人百姓放回来,他们回来了,丁大人一高兴,就送你们回去。”
原来是个鸿门宴。
没有别的选择,首领们唯有下令,将汉人男女都放回来。每回来一名汉人,丁谓就赐给首领们一匹绢,如此赎回了一万余人。
丁谓的才干与魄力,由此可见一斑。
就在这年三月,朝廷举办了一次科举考试,这一科的状元叫王曾。王曾考上状元后,有人恭喜他:“考上状元后,一辈子就衣食无忧了!”王曾顿时心情大坏,辛辛苦苦考上状元,难道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于是冷冷回答:“平生之志不在温饱!”
千里之外的丁谓大概没有意识到,这个人注定要成为他人生的噩梦。
现在丁谓还顾不上想这些。他工作很努力,每天起早贪黑,所以这一段“经画夔州,功刊名柱”,算得上是一个好官。
虽然后世对丁谓的定论是“奸臣”,还把他和王钦若等人一起列为真宗朝的“五鬼”。但是我们不能因人废言,说到奸臣就认为其一无是处,这有失公允。
事实上,丁谓才智出众,正史记载他机敏有智谋,为人诙谐,善于谈笑,且数千言的文章,看过一遍就可以背诵,画画、博弈、音律等无不精通,尤擅长写诗。
某次,真宗请大家在太清楼吃饭,席间谈到了喝酒,真宗问:“哪里的酒比较好?”众人回答:“南仁和酒肆不错。”于是差人买来,果然味道出众。真宗询问了酒价后,忽然问:“不知道唐朝的酒价是多少?”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说不上来。只见丁谓从席间站起,拱手回答:“唐朝的酒是三十钱一升!”真宗好奇道:“你从何得知?”丁谓回答:“我记得杜甫有一句诗:‘速须相聚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所以算下来,应该是三十钱一升。”
真宗忍不住夸奖丁谓有文化,同时感叹:“杜甫的诗,简直称得上是一时之史。”
真宗每年都要召请群臣一起赏花钓鱼,作应制诗。君臣坐在一起聊聊天、钓钓鱼,不但增进感情,还可以顺便商量一下国家大事。
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鱼儿们似乎商量好了,真宗眼睁睁看着身边的臣子们将鱼一条一条钓了上来,但鱼就是不往他那边去,他心里干着急,脸色也不好看了。
这时善解人意的丁谓,急忙献上一首诗,为皇帝进行了精神按摩,诗里有这样一句:“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钩迟。”说真宗之所以钓不上来鱼,是因为鱼害怕真龙天子的威严。
此诗一出,真宗立刻龙颜大悦。
其实在封建社会,臣子们拍皇上马屁是天经地义,甚至是理直气壮。
我们知道,唐太宗手下有一个很有名的人,叫魏徵,这个人不但自己不拍马屁,而且禁止别人拍马屁,老是让唐太宗下不了台。所以有时候唐太宗就很生气,回去脱了衣服,光着膀子挥舞拳头,嘴里嘟嘟囔囔:“总有一天,我要杀了这个老匹夫!”
魏徵还经常教育唐太宗,一定要远离佞人,唐太宗心里就很纳闷,到底谁是佞人呢?有一天,唐太宗带着一帮人在散步,走到一棵树下,随口说:“这真是一棵好树啊!”话音未落,身边跟随的宇文士及立刻旁征博引,从各个角度论证这棵树为什么好,好在哪里,好得有什么重要意义。
看着唾沫横飞的宇文士及,唐太宗忍不住皱着眉头说:“魏徵总叫我远离佞人,原来我不知道是谁,现在知道了,看来你就是个佞人!”
宇文士及吓得脸色煞白,不过他脑子转得很快,即刻为自己辩解:“南衙的臣子们经常给您提意见,提的意见很尖锐,而且还当面和您吵架,经常让您龙颜不悦。我作为侍臣,经常在您身边,如果还不顺从一点,您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呢?”
英明睿智的李世民一听,简直太有道理了,满腔怒火顷刻消失。
就连唐太宗都架不住戴高帽,更何况年轻的赵恒,所以丁谓的种种表现,在真宗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有头脑、有见地、有个性。
丁谓年轻的时候,到处“投诗索米”,拿着文章到读书人家里,别人看他文章写得不错,就会给一点银两或者请吃个便饭,表示对他的钦佩重视。当他到胡则家里时,胡则当时只是个县级干部,家里很穷,但对他还是很热情。
住了一段时间,某一天吃饭的时候,丁谓发现平时的精美餐具、樽罍等物都不见了,全换作简陋的陶器。丁谓心里就不是滋味了,觉得可能是胡则讨厌自己了,吃完饭就准备告辞。胡则来送他的时候,拿出一盒白银说:“家里穷,只有饮器还值点钱,我换成银子给你。”
丁谓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何要换陶器吃饭,内心极为感动。等他后来发达,对胡则大力提拔,以致有人检举说:“……胡则,丁谓党也,性贪巧,不可任利权。”
后来丁谓被贬崖州,树倒猢狲散,身边的宾客随散零落,只有胡则一个人,间或派人到海上看望丁谓,一如平时。
对朋友知恩图报,对那些得罪过、中伤过自己的人,丁谓也自有处理办法。
他功成名就之后,回到家乡看望自己的老师郁先生。见面后,他让两名官员架着老先生,深深跪拜。老先生急忙喊道:“拜杀老夫矣!”
坐下后,丁谓又意味深长地说:“我小时候不成材,多亏了老先生教诲,对我毫不手软,我才能有今天的一点成绩,谢谢你啊!”
一般古人说话都很隐晦,更何况是对长辈,所以老先生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知道丁谓是在正话反说,难受起来,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1) 即差役。
(2) 全称“走马承受公事”,负责向皇帝汇报各州情况。
(3) 三司:即三司都凭由司。宋三司所属机构,司盐铁、度支、户部,由判三司都理欠司之官兼管。至道二年(996),三司合而为一,并归都理欠司。
(4) 重要州、郡或路屯禁兵统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