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阁下
清央院——
早膳过后，风霁月特意吩咐楚岚留在书房等她。
偌大的书房里，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厚重的书架上摆满了古书佛经，让人眼花缭乱。玉脂瓶中没有花束，而是随意插着几支翠鸟的羽翎。
书案上笔墨纸砚摆得不太整洁，楚岚蹙眉，上前整理了一番。
毛笔搁放在泛黄的纸张上，几个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墨痕未干，像是不久前写下的。
她本是无意一瞥，却移不开眼了。
“得令速归”
得令？得的什么令？为何速归？该归往何处？
这是大人收到的信，还是送出去的信？
还没等楚岚细细思索，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一抹紫色身影。
她心头一惊，想要退下已是来不及。
该死，她怎么忘了，这是大人的书房，其中有许多绝密信笺，莫说她看不得，连舟临有时都禁止窥视……
楚岚背后微凉，不敢言语半分。
“这字瞧着怎么样？”
这样凝固的气氛，终究由风霁月打破。她语气平淡，没有夹杂着别的情绪，仿佛只是说了句“今日早膳不错”。
楚岚颔首，答语谨慎:“回大人，这字很好看，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闻言，风霁月轻笑一声，见楚岚背绷得越发紧，道了一句:“不，我认为还不够好。”
“楚岚，你来写试试。”
楚岚眉心一跳。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戏弄她之后再论刑罚？
她不敢抗拒，也不会抗拒。
“是。”
于是，提笔，落笔。
墨汁晕开，挥手一撇、捺。
“得令速归”四个字龙飞凤舞地留在了纸张上。
楚岚的字相比之风霁月，更显得狂放不羁，满纸潇洒之意，格外令人注目。
风霁月见之，由心称赞道:“写的真好。”
心头的紧张一瞬间懈怠下去，楚岚眸子微闪，展颜一笑:“大人过誉了。”
风霁月重新取了张新的信笺，示意楚岚书写其上。
“接下来，我来念，你来写。”
完全没有给楚岚拒绝的机会。
“前几日，安插在皇宫的暗卫失踪在女帝的宫殿之中。”
楚岚提笔，刚刚略有松懈的心顿时又提了上去。
绝密，此乃绝密！
任何一个知晓此事的人，只要告发，那么大人毫无疑问地，获得的一切权势将会付之东流！
大人向来谨慎至极，为何会告诉自己这些？
听闻，每一个掌权者在将要杀掉某个人时，都会告诉对方自己所有的计划以及阴谋，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泄密。
因为死人，是不会告密的……
难道，大人认为自己不够忠心，已经留不下去了吗？
可我……至始至终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啊！
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悲凉，楚岚眼底黯然，虽然手上动作未停，可心已郁郁垂死了。
风霁月倒是没注意楚岚情绪的波动，垂眸继续念道:“今，鄙人推举刑部尚书郎金岩萝前往霖下治理水患，望阁下莫怪。”
鄙人？阁下？
尽管自以为将会死在大人手下，楚岚还是下意识对这些称呼进行了深究。
大人身居高位，会为谁效力呢？
这样的谦称，是否透露着对方的身份比大人还要高贵几分？
凰朝，又有哪些人的身份会比大人尊贵？大人最有可能效力于谁……
楚岚这一走神，笔锋便停滞于信纸上，晕开一团墨渍来。
“楚岚，你走神了。”
瞧见风霁月秀眉微蹙，楚岚连忙退到一旁，慌张作揖。
“大人，是奴婢疏忽了。”
风霁月不再言语。
她重新取了支毛笔，又抽了张新的信笺。
稍一抬眸，轻启朱唇:“瞧好。”
随后神情专注，洋洋洒洒地在上面书写着。
楚岚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遵循风霁月的话，有些好奇地看着风霁月笔下的内容。
可看得越多，她越觉得毛骨悚然。
“女帝近日与长帝卿频繁走动”，“稍安勿躁”，“待兵马充足”……
大人这是……
楚岚抿唇，冲风霁月平淡的神色又多看了几眼。
这些字眼，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大人要造反的意味……
像是察觉到楚岚异样的目光，风霁月淡淡一笑，语气听不出喜怒:“先把好奇收收，嗯？”
楚岚犹豫地点点头。
等到风霁月将整张信笺都写满之后，楚岚下意识为她取出新的一张来。
谁知风霁月止住她的手，将信笺微折，塞入小竹筒中，低声道了句:“足够了。”
寄出去的信笺既已写完，便到了谈正事的时刻了。
“楚岚，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风霁月眸色浅淡，蓦然居高临下地视人，一股逼人的威慑力席卷而来。
楚岚心微惊跳，颔首，回答得不卑不亢，并没有打算地将此事模糊带过:“看到了秘密。”
风霁月弯了弯唇。
楚岚偷偷抬眼，发现今日的大人笑容似乎比平日格外多。
她心底有些奇怪。
与大人的目光对上后，她又迅速低下头去，
“没错，是秘密。”
风霁月转身，腰间的玉佩与桌案相撞，脆响悦耳。
她伸出素手，轻轻转动着佛经旁不起眼的玉瓶，不声不响中，书架自动由两边移开，露出一扇刻着繁重花纹的木门。
风霁月触碰着木门的凸面。
“吱呀——”
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个安静得过分的书房中，仔细捕捉却是能听见的。
楚岚闻声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这扇陌生的木门，一时讶异地愣在那里。
她眸子微闪，却见风霁月朝她伸出手来，眉目间寒冷渐融，笑容是从来没有的温柔和信任，仿佛从那一刻，楚岚就被她划分在自己的麾下了……
“楚岚，让我带你看看，我的所有秘密吧。”
楚岚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上去。
脑子里一切顿消，唯独留下了当前的想法:从今日起，她们的关系就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了吧……
进入木门，是一间石室。
墙上是整一张的凰朝地图，标记了各个郡县，军事驻扎地，甚至还有风霁月自己所管辖的地区，以及暗部势力。
软木榻旁，是一个檀木书架。
上面排列的书籍比石室外的书房要少很多，但都很厚，没有书名，只有一些特殊的标记。
风霁月取出一本薄薄的破旧、泛黄的册子，眉眼半垂，鸦羽般的睫毛掩住眸里的茫然和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眷恋。
她声音低哑:“就从……这本开始吧。”
她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是的，风霁月也不知道为何。
可能是曾经的事情忘记时常回想，她的晦涩的过去，正在被她自己慢慢销毁。
没人愿意记得她的过去，连她自己的记忆，都在选择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