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蓦然回首
芷原跟随着父母来到了这陌生的小镇,可他却觉得这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好奇地打量着被称为家的地方,这所盖着青砖瓦的房子并不陈旧,阳台楼顶无一不被郁郁葱葱的植被占满。背着壳儿的蜗牛爬满沿着栏杆生长的油绿藤条,远处有麻雀卧在电线上闹腾。奶奶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这个家勉强完整了起来,芷原规规矩矩地坐好吃饭,又放慢了勺子倾听他们叙旧。
很多年,这里都只住着一位孤孤单单的老人和一条油菜花色和奶白色相间的狗。如果没有那场木屋坍塌的意外,有位穿着旧白褂的医生傍晚时分会在菜园的秋千上躺着目视日落而归的白鹤。而今的夕阳和从前一样适时挂满辽阔的天空。
老人挨着芷原进食,白白的米饭上是老人为芷原夹满的他想吃的菜。
“枝之,枝之,我吃不下那么多啦。”
“好…好…我先不给你夹了,你吃吧。”
芷原埋头干饭。
“芷原很乖啊!”
老人默默注视着这个稚里稚气的孩子,眼里藏不住怀恋的神情。
“抱歉,没能早点儿回来,孩子都那么大了。”林爸摸着芷原的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我们还有芷原,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这里冬暖夏凉,宜人的山水,是个扎根的好地方。”
“枝之奶奶,我要和你住在一起,你的狗给我牵着玩好不好嘛。”
“花崽很喜欢你的,你吃完饭牵出去耍吧。”
芷原笑了,一家人都笑了,怀恋的气息逃走了。
枝之老人年轻时是这里有名的白鹤太太,知书达理家庭里的二小姐,皮肤白净,笑起来的时候红晕泛在脸上。白鹤医生就是被这样风韵的笑容所倾倒,每每有机会挂着药箱亲自到枝之小姐家为人看病,白鹤医生都要修掉他似乱草丛生的胡须,却忘了修掉自己又长又浓的眉毛。枝之小姐那时候还情窦未开,只是在想这位医生干嘛要让眉毛藏住自己的眼睛。他套在一件雪白的褂子里,一副细圆框的眼镜后面竟然看不见他的眼睛,皮肤新鲜,头发细细松松地自然倒着。他正经的时候,语调平稳舒缓,也不矫揉造作,给人舒心的感觉。他是这里唯一的医生,年纪轻轻便享有盛名,这里的人管他叫医师白鹤。
医师白鹤一向整日忙碌。一天,日已落尽,医师白鹤累坏了,脱下褂子喝下一杯水就躺在凉椅上。正值夏日,夜幕渐渐挂满天空,天儿还是闷热的。好友泉莫先生如期带来一条烤熟的河鱼。
“白鹤儿,白鹤儿,你的藏酒快拿出来啦,我这儿有烤香的大河鱼。”泉莫先生迎面笑着跨进这不大不小的木屋。
白鹤一听是好朋友在叫他,一把从椅子上撑起来,眼镜还是歪歪起的。
“泉莫,快进来,我肚子都要饿扁了。好朋友,河鱼真被你捉着了,城里来的旱鸭子会游水了?”
“真是的,哪里会嘛?明明知道我不会游水,你也不是只旱鸭子嘛,办法总比困难多。”
“钓的?”
“也不是。”
白鹤拿出一瓶葡萄酒来贴在耳朵旁轻轻摇了一摇。
“哎呀,还剩这半瓶,都喝了罢。”
一圈一圈的黄晕灯光在两个年轻的生命脸上跳跃,烤鱼和美酒的香味洋溢在夏日夜晚的空气里。
“所以,我的好朋友,那么好吃的鱼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啊!”
“哦哦,那个喜欢你的姑娘送的啊。”
泉莫笑了起来,白鹤也为此欣慰。
“你小子不一般,有多少姑娘都惦记着你。长得又秀气,又是个教书先生。”
泉莫又抿嘴笑了起来。
“白鹤儿,反正是有河鱼下酒了,可不要客气。”
夜晚悄无声息的,淡淡的花香飘了进来,原来是那丛丛的夜来香,害羞地在静夜里摇摇身姿。白鹤累了,酒香吸入肺腑,浸润着他的疲惫的身躯,只觉有一股暖流融入了血里钻进了心里。不久,他醉了,他开始想他的梦中情人,想她洁白的皮肤上泛起的红晕;想她细柔的长发;想她清明如许的眼。半梦半醒之中,他听见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眼前朦朦胧胧摇晃着的景象,一圈一圈,一进一远的慢慢来了。
“医师,医师!快起来吧,我家小姐病了,求你快去看病啊!医师医师,你快醒啊!”
“干嘛,是谁?泉莫不要摇我了,摇得我脑袋昏了。”
睁眼一看,那人不是泉莫。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兄弟,莫约十岁。
“你是哪个?大晚上的有什么事?”
“枝之姐家的人,枝之姐病了,病得严重,你快去看看吧。”
“枝之?”
“是的。”
白鹤弹了起来,背起药箱就要跟着小孩走。
“泉莫,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去了。”
泉莫在半梦里嘟囔应了一声儿,又回到梦里去了。晕头晕脑的白鹤在白月光的照耀下踉跄而行,蟋蟀的簌簌声中有一阵野风刮来,青草泥土的气息弥漫四方。白鹤从半梦里醒来了,那会因为有一个人不知在心里的某一处发出声音呼救,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我醉了?我还是醉的?”
“医师,枝之姐吃了午饭突然就喊头疼发热,这都好半天了。大家都以为天气太热了,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就好。她一个人在卧室里面,没人注意。等我去看的时候还没有好起来。”
“都半天了才叫我,万一是急性病症怎么办,快走快走。”
“来啦……来啦……”一群人在门口着急地呼喊着。
医师瞟了大家一眼,径直走向少女的房间。白月光娇羞地照着她半张苍白的脸颊,她昏迷着,仿佛感应到了一丝丝微妙的动静,于是微微动了动她的眼。
“枝之,是我!”
空气里静得只听得见窗外沙沙的风声,医师望着少女孱弱的模样皱起了眉头低声说:
“拿块温毛巾来吧。”
毛巾来了,白鹤撩起少女的衣袖,她冰冰凉凉的触感,细腻的皮肤依旧柔软。隔了一会儿,他又伸手抚摸少女的额头。
“气息微弱,中午没吃下什么东西,现在有点儿贫血昏迷,还发着冷烧。情况很危险。”
“浴桶呢?马上把浴桶搬来放满温水,把她放进去泡一会儿或许能先醒过来。”
几个人跳了出去,一个大竹桶很快就装了大半桶水。白鹤伸手试了试温度。
“太热了,烫人!”
“不是越热越好啊?”提着水桶的那个人说。
“你听哪个说的?一定要温的,赶快打些冷水来,我来兑。”
“其他人都出去吧,熬一碗糖水来。”枝之妈留了下来。
“把湿的给她脱了吧。”
雪白的肌肤袒露在干热的风里,夜来的花香袭来。少女柔软的身体被白鹤轻轻抱进温水里。她一动不动的,一弯同样年轻的臂膀垫在她瘫软的脖子上。温吞吞的水静静地在月光下浮着,她好像一朵飘落在春天池塘里的桃花,水波荡漾在她的心房。他看见苍白入水的少女慢慢红晕起来的皮肤,嫩里透红。
“她开始有知觉了,糖水呢?”
“枝之,枝之”一旁的女人叫了起来,伸出手打破静水握住她的一只手。
“哎呦,我的乖乖,可算是醒了。”
“勉强喝点儿糖水下去,怕你再昏过去。”白鹤认真地望着刚醒的她说。
她没说话,神情恍惚地喝着白鹤医师喂她的糖水。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痴痴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好香啊!”她说。
“是夜来香。”
声音从哪里来的,枝之跟着话音蓦然回首,一双漂亮的大手正抚在她的肩膀上没有乱动。
“你感觉好很多了。”白鹤又说,声音从另一边来。
少女扭过头去,一双藏在眉毛下的眼睛深情地对视着另一双可爱的眼。
她害羞地躲开,低头看见自己两只半漂半浮起的熟桃。她又闻到夜来香,简直又要晕过去。
“白鹤医师,我没事儿了。这么晚,打扰到你了,请你回去休息吧。”
“晚上不要凉着,冷烧已经退了,等会儿吃点儿热东西再睡。没什么大问题,身体需要补一补。好了,那么我该回去了。”
白鹤起身背起药箱没有回头地走了。
枝之还在闻着久久不散的夜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