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玫瑰

一

今天是收月租的日子，朱明国晚一点出门，坐在客厅里等杰瑞米起床。

通过视频，朱明国和在旧金山的老婆孩子闲聊着。她们刚到美国一个月，不会讲英语，靠华人教会照顾，牧师在帮朱太太找合适的工作，听说有个金店营业员的职位可以去面试。孩子倒很兴奋，成天眺望窗外的风光。朱太太问老公：“家里没弄成狗窝吧？那个小老外规矩不规矩？你能习惯吗？”

朱明国喝一口豆浆，咂巴咂巴嘴，说：“人挺有礼貌，打扮山青水绿，基本不在家做饭，只是月租不肯预付，要每个月现交，我嫌麻烦！”

朱太太说：“小年轻么，恐怕没有钱，反正哪个月不交，你哪个月请他搬嘛！有啥好烦恼的？”

朱明国敷衍几句，和老婆说拜拜，关了视频，他听见租出去的那个房间里有响动，担心杰瑞米打开门，老婆在视频里看见不方便。不是其他不方便，是杰瑞米的房间里每夜都有女人，早上才走。虽然没和房东照过面，但房东好奇，在门缝里偷偷张望好几回，每回女主角都不同。这情况，最好先不要让房东太太知道，免得她不舒服。

朱明国仰头把豆浆喝完，对着窗户正襟危坐，用耳朵而不是眼睛看着杰瑞米的房门。咔嗒，锁头开了，有人走出来，踮起脚细碎走路，奔卫生间去了。朱明国的想象里，是个光溜溜的长头发女人，露着两只香肩，只在胸口裹条白浴巾。

他忍住没回头看，既有文明人的礼仪限制，又怕突然看见一个不检点的大美女，自己生出邪火，老婆不在身边已经几星期了，他正在临界点。

“Good Morning！ Zhu！”杰瑞米跑出来，大大方方和他打招呼，朱明国趁机回过头，摆起一个标准的笑，眼睛忍不住散了光，到处乱看。

女人从卫生间出来，穿得整整齐齐，是上班的套装，描了眉毛，画了口红，和杰瑞米虚虚拥抱了一抱，眼光溜过朱明国，却不停留，直接一转身，开了大门，刹那间消失了。朱明国心头怅然若失，这女人明明一个爽爽利利的办公室白领嘛，在他心里是高高在上难以挑逗的，却这么容易委身给杰瑞米？一个连房钱也预付不起、没有固定收入的意大利吹玻璃技师？

朱明国有点胸闷，他看看穿花点睡衣的杰瑞米，杰瑞米朝他微笑，眼睛上糊着眼屎。朱明国说：“今天是本月第一个周一。”

杰瑞米从睡衣口袋拿出手来，手里一叠百元大钞，崭新的，递过来飞起一阵淡淡花香，朱明国恍然道：“女人给的？”

杰瑞米向他挤挤眼睛：“不要误会！我们在恋爱！”

“恋个屁！你每天和一个不同的女人恋爱？”朱明国讽刺地咧开嘴笑了，连语调都是柠檬味儿，酸到家。

“是的，我和她们恋爱！”杰瑞米真诚地点点头，“我爱中国女人！”

朱明国像被抽了个耳光，脸有了红痕，不过，他表达不出他的情绪，仅仅哼一声：“你每天开销不小吧？”

杰瑞米打个哈欠，转身要去睡回笼觉的样子：“打扰你了，朱，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喝咖啡。”

“你肯定在女人身上花了不少钱！”朱明国不依不饶，像要把真理喊出来。

杰瑞米慢慢转过身，看得出有点不快，他年轻的脸上浮出些明明灭灭的情绪，然后他像个堵田埂的农民放弃了努力，任由水漫出来，他不屑地说：“朱，这些女人不要钱，酒吧里多得是。每一个，我的开销就是一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