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关闭馈系统的感受吗?餐馆中其他食客在我周围喧嚣着,而我却是孤独的。我本该在这繁忙餐馆的熙攘喧嚣之中放松小憩,可此刻却深深沉浸于现实的寂静,耳边怪诞的鸣响声让我心头一动:汤姆是对的,我必须牢记这一点。虽然离线的寂静让人感觉极不自然,但慢下来是好事,不过我得克制住百爪挠心的感觉。
早先,我穿梭在各个班级里不停地发言,尽管放学后我带着拉法去公园遛一大圈,但现在,我的大脑仍在亢奋之中。我把自己摁在一条长凳上,关闭馈系统,开启“勿扰”模式。我扔着拉法的球,看着孩子们玩耍,仅此而已。这就是我做的一切,没有聊天,也没有新闻流。我得给学生们的作业打分(我给9K班安排了深度阅读测验,让他们去啃莎士比亚的《暴风雨》),还要给杰森·斯塔克27发信息,解除他的禁闭,但我全都没有做。我连自己的消息池都还没查看。生锈的秋千不停摇摆,我畏惧地避开,就这样坐着,迫使自己的思绪慢下来。亢奋感渐渐平息,我内心平静下来,感到肚子里的宝贝放松了,她刚才焦躁的胎动随着我思绪的放松缓和了下来,行动—反应,良好而又清晰。汤姆会为我骄傲的。我打开了馈,餐厅里现在只有我们的私人信息流。我轻推汤姆,告诉他他是对的。连接馈让我心跳加速,我不假思索地进入了餐馆繁忙的公共信息流的喧嚣之中,舒服地沉浸到……
“别这样!”汤姆浓眉一挑,瞪圆了眼睛,我无法分辨他是惊讶还是恼怒,他的馈一直是关闭状态,因此我无从知道他的情绪。
我就像我那个难管的学生一样,又关闭了馈,我们沉默地坐了半晌。他对我微笑,但我没有回应。因为我正在努力集中注意力,暂时无法回应。“慢慢来,我可以做到的。”但是,为什么汤姆似乎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呢?我环顾四周,渴望接收到信息。餐馆中还有三十三位食客,他们刮擦着餐具,偶尔无意发出一些真实的笑声、咳嗽声。然而,没有人在现实中讲话。鸟鸣声穿过轰鸣的超级公路,飞进我耳中,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听到鸟鸣声了,这声音真可爱。但是,关闭馈的问题在于过——得——太——慢——了!
“还要多长时间?”
“要花很长时间。”汤姆表示理解,他耐心地点着宽阔的额头,转身朝厨房看去,“我们等了多久了?”
“我看一下。”
“凯特,”汤姆温和地警告说,“今晚,我们要慢下来。”
又来了——心理治疗师的语气。这语气中透着远超他从业时间所应有的权威;事实上,我认为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是他去年开始实习的时候,但是我不能无缘无故查看我的脑关。如果这种语气会惹恼我,那么也一定会惹恼他的顾客吧,那可不是件好事,他必须把握好这份工作。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自我,而且他热爱这份工作,做起来确实得心应手。
于是,我又睁开了眼睛,环顾周围的现实世界,目光越过食客,看向户外。天还没黑,但是超级公路的遮挡已经提前让城市的老城区笼罩在黑暗之中。两年前,我们搬到了这个街角之后便结婚了。这是一幢美丽的老房子(新建筑缺乏灵魂,而我喜欢有故事的房子),而且比我们想象的要贵很多,不过汤姆的父母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至今,我仍然纠结于此,汤姆也一样,但我们终于住到了山顶上。超级公路紧挨着我们拱起,下面则是正在扩张的城市。不计其数的灯光像充满活力的生命一样闪烁着光芒,下面人来人往,我可以和他们中的任何人聊天,我的思绪越过灯火通明的塔楼,飞向人海。那座塔楼便是馈系统的枢纽,汤姆父亲的地盘。塔楼监视着我们所有人,它如同一个针眼,每个人的思绪都像线一样必经的针眼。
一望见塔楼,我便想要扎进消息池,心痒着想查看我新设置的民意调查。我现在有2亿粉丝了!(如果我接受他们的支持,而且我也愿意接受,我可就不用再教书了……但是,不行。)我想用GPS搜索定位,看看某些粉丝距离我有多近,但我忍住了,尝试不理会这个心痒的念头。前几天,我如饥似渴地一头扎进了一个消息池,实际上,并不是植入物本身让我心痒难熬。馈系统并不会在生理上创造任何感觉,它只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为了便于理解,我们把它归因于某种生理现象,于是大脑会告诉我们那是心痒的感觉。我重发了这一事实,有1亿3700万人“喜欢”,但是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喜欢。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馈的幻影就像霓虹灯和星光一样点缀了黑暗,这是一幅网络中的城市全景,每个人都生活在其中。它如此美丽,如此必然,如此舒适。
难以置信,我居然上瘾了。
汤姆又对了,该死,这亲爱的家伙。我再次睁开眼睛,关闭了馈,街对面的广告牌上,宽阔的区域里只显示着一个巨大的方形二维码。世界一片安静,这家餐馆公共信息流上的嘈杂喧闹此刻也已悄然无声。我们不知道菜单,也无法引起服务员的注意,仿佛我们完全不存在。我们就这么呆坐着,被囚在缓缓流逝的沉默中,而身边每个人都在交流、用餐、欢笑,仿佛……
服务员走出厨房,靴子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手臂上满是刺青。他把盘子扔到两名年轻女子面前。她们的嘴唇颤动着,噘起成半笑的样子,眼睛急速转动。服务员为金发女子的食物撒上胡椒,而她的朋友却没有。交流虽然无声,但却一清二楚。服务员的眼睛盯着一个布满蜘蛛网的角落,但我知道他显然不是在看那儿的东西。这是一种奇特的休息方式——睁大着眼睛睡觉!9K班的学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此用到他们刚刚的深度阅读测验中(但他们并不会)。相反,服务员正在访问众多的群,他的意识流在和朋友互动、聆听音乐、给女朋友发消息……我猜或许不是,因为他们三人同时微笑起来,看起来像是他在同她们调笑,我很想打开馈,前所未有地心痒着,这是一种干巴巴的冲动,馈的接口如鲠在喉,戏弄着我的大脑。
汤姆大步走过去,抓住服务员,当服务员意识到汤姆正在现实中同自己讲话时,惊得目瞪口呆。他的眼睛离开了虚拟的幻象,被迫看向现实世界。汤姆把他拖回我们的桌子,年轻的服务员战战兢兢。他的眉毛上方有一个小小的二维码刺青,形似一只鹰,即时扫描便可以增强我的世界。我好奇,如果我打开馈会看到什么?他设置了什么皮肤?他肤色苍白,而那些女孩刚刚看到的他或许有褐色皮肤。他的牙齿参差不齐,而她们所见或许是完美的微笑。抑或他让自己看起来酷似某位名人。关闭馈就像揭开面纱,可能不那么漂亮,却是真实的。我知道,汤姆是对的,毫无疑问。不仅因为汤姆讨厌他的父亲,而且这是一件健康的事情。
“不,不,不,”汤姆敲敲手指,服务员惊讶的目光又猛地回到了他身上。“我们不在线。”他夸张地说着,双手比画出嘴巴的样子,“用嘴说话。”
“你们……不在线?”服务员问道,他的嗓音因长时间不说话而变得粗哑。一时间,他的目光呆滞无神。他刚才给谁发了信息?发给他的经理求助?发给那些女孩?可能不是,因为她们没有回头看。或是发了我们的照片?不太可能,汤姆的安全等级非常高,几乎不可能被抓拍;汤姆的父亲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你——有——菜——单——吗?”汤姆问道,他瞥了我一眼,玩得很开心。
“没有真实的菜单,”服务员指着他的太阳穴说,仿佛我们都是白痴,“只有馈。”
汤姆对他诡异地一笑,我知道要有麻烦了,这一天太漫长了,所以……“有意大利面吗?”我打断他们问道,服务员点点头。真实的话语在我口中感觉很奇怪,但我说得很快,“我要一份意式肉酱面,他要一份烤面条加干酪沙司。再要一份蔬菜沙拉。”
服务员一走,尽管我情绪不好,但汤姆的表情仍然让我忍俊不禁。这反过来也把他逗笑了,很好,他的笑容仍然温和,垂落的发丝下面颊仍然年轻。这次接触比我们结婚时的那次还要久。我向后倚靠,双手抱在孕肚上。妈妈和爸爸又高兴了,小姑娘,就像我们以前一样,享受一起离线的时光,我们仍然可以做到。我们在一起很好,只是其他事情妨碍了我们,让我们心猿意马,在今生。
汤姆向我斜过身子,在桌面上逐字地标出:“凯特,真是糟透了!”
他是认真的,非常真诚,每当我们来到公共场所,哀叹世界的现状时,他的忧虑便又被勾起并升级。尽管如此,在他打乱文字之前,我还是按住了他的手指。
“没错,我们是唯一清醒的人。”
“说真的,看看这些人,没有人再活在现实世界里了!”
尽管他压低声音说话,但还是激动起来。当然,由于我们都不在线,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愁容满面,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消逝了。他抽回了手,他的想法很有可能沉陷,走回他的父亲、他的家庭,还有馈的老路,但我无法确定。他这样屏蔽自己想法的行为近乎粗暴。他在想什么?或许在想他永远不会选择的另一种生活,老实地生活在馈世界中,永不逃离。在他受训成为心理治疗师期间,我们讨论过这种选择。他父亲建立馈之初,他就开始追求这个职业——谈话疗法。“你没必要成为弗洛伊德,对吗?”我记得汤姆告诉他父亲时的欣喜,也记得他父亲无声的愤怒。我和汤姆经常一起谈话,这是我们的优点之一。只要我们一有时间就会交谈,例如今晚我们慢下来的时候。但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安宁。他咬着下唇,望着窗外,环顾全世界,看着就像正在馈上不停地发言,但我看了,他没在线,他的馈仍然离线。
我亦是如此。
金发女子和黑发女子机械地默默吃着食物,迷失在彼此之间,或是同其他人,甚至许多人的交谈中。仅从表象上看,谁知道呢?她们的眼睛转得比汤姆更快,但她们并非在看餐桌和墙上的老照片,而是在看馈中不断跳动闪烁的色彩。我突然意识到,我心痒的感觉现在已变得无法忍受。它扰得我手指弯曲握紧,口干舌燥。我要查看我的民意调查,我要浏览新闻池,了解能量素公司的进展情况。每个人都对这家公司的声明感到惊讶,但似乎没有人问为什么北极钻井要停止,为什么是现在做这个决定。公司首席执行官安东尼·莱文真诚地微笑面对全世界。我不相信他,一定有事情正在酝酿。世界被扰乱了,人们做着奇怪的事情:公司变幻莫测,政客倒行逆施。
这一切都莫名其妙,我的大脑(我真实的大脑,在没有馈的情况下着实在努力运转)开始受到伤害了。如果我上线的话,就可以放松大脑,追一些娱乐剧。妈妈和玛莎打算今晚发信息,因为玛莎有脑关要分享,是关于她的新房子的;我可以离开自己的世界,即刻体验到她千里之外的记忆包,犹如身临其境一般。我可以查看我的消息池,民意调查“你会牺牲什么?”一天之内已经获得了几千万个回复。人们都喜欢民意调查,但我需要让它保持新鲜感。人们的注意力需要不断喂养,如果我想要影响他们思考世界,那么我需要聪明些。我的声音要从喧嚣之中脱颖而出。这就是汤姆不知道的:我正在把馈作为一个不错的工具,我没有上瘾,没有沉迷!
我的民意调查“你会牺牲什么?”中,首批调查话题之一是“你会为了北极牺牲什么?”。基于能量素公司今天的新闻,这个调查恰逢其时,但很少有人来参与,我从中得知,这不是因为愚蠢或粗心,而恰恰是因为分心。诱人的噪声包围着我们。所以现在,我把政治相关的调查改成“你会为了美丽牺牲什么?”和“你会为了找到梦中情人牺牲什么?”之类的问题。这个特别的调查收到了超过6 000万个留言。随即,我用“你会为了更善待地球牺牲什么?”来点拨他们。这个问题收到了8 000万个留言。然而,新闻池删掉了我的统计数据。(政客们“赢了”,这理所当然,谁不想把他们牺牲掉呢?)重要的是,我要让人们至少稍稍关注我们对这个世界所做的事情。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立足点,那么只需要稍微点醒人们,更大的变化可能就会随之而来。我还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调查。但就我的立场而言,我想问“你会为了大脑健康牺牲什么?”,我无法告诉汤姆这些,但我真的想对着他的脸大喊。因为我一定不会牺牲掉馈!绝对不行!我想上线!就现在!我内心正着急地大声疾呼!但是……我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吧,凯特,忍住……我努力地深呼吸,安抚内心的呼唤,因为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只是像其他人一样被分散了注意力。我需要专注当下。
“嘿,汤姆,我们玩会儿字谜游戏吧,让老脑筋动动……”
他一声苦笑,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你今天做了什么,凯特?”
一听此言,我便忍不住了;因为我正在想馈,我一整天都在上面发言,所以所有的链接都是新的,而且我极度渴望查看我的消息池。我食言了,我已经习惯了依赖馈的生活……我上线了……
……“你到底去哪儿了?”玛莎发信息说。妈妈就在她身后,看她的情绪显然想要向我发泄,但我屏蔽了她,中断了通信。“我们今晚不在线。”我说道,“汤姆认为这有利于让大脑慢下来,让大脑正常工作。”“别胡闹了,”妈妈笑骂道,“看看你姐姐的脑关。”我还没来得及再次屏蔽她,她就发给我一个脑关,脑关炸开了,这感觉就仿佛我大脑中新形成了一个脑细胞。玛莎记忆包的情感扩散开来,仿佛我大脑中的息肉。因此,我现在暂时是玛莎,不是自己:
……我站在草坪上看着新房子,房子正面是白色的云雾遮蔽住完美的喷绘,天窗外是多云的天空。我走上小路(草坪看起来杂草丛生,请使用新的除草机)。当我走向门口时,我的心跳加快了;心率加快42%,内啡肽分泌速度急速升高2.3%。真是太令人激动了!生物门锁认出了我,因为这是我的房子,我的门锁!房门自动打开。我听到孩子们在我身后6.72米的地方沿着小路跑,但我现在在走廊里,阴凉的一片地,还有上光剂的新鲜味道……
……我冻结了这个脑关,跟她们解释我以后会给她们留言。因为我已经在线4毫秒了,如果时间更长,会被汤姆注意到。我还没有去任何消息池搜索能量素公司的新闻,也没有查看“你会牺牲什么?”这个消息池。我看到我的面板激增了57 603条信息,想必民意调查进行得非常顺利。我查看信息的时候,一个叫克洛伊·卡尔森437的人发来信息:“再接再厉,凯特。”但我没有时间回复,不然……这时玛莎又给我发来信息:“哦,别走啊,凯特。”我闪了一个肾上腺素激增的表情给她,同时快速搜索能量素公司,相关新闻从所有新闻池中搜索出来,没有新内容,于是我进入自己的朋友群,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新消息。我又给玛莎发了一个快速道歉,给妈妈发了一个晃脸,告诉她们我稍后会再发信息。我下线了。只用了11毫秒……
……但汤姆还是注意到了。
“你上瘾了,凯特。”他低声呵斥。
“得了吧。”我嘲笑着指着我们身边的每个人,尽管我知道他是对的。
“你现在跟他们一个样!”
“你真是自命不凡!没错,我知道。”我敲着手指说,在没有馈的情况下搜肠刮肚地思考着,“你有一种变性的被同性抛弃而引发的恋母情结。”在他完成心理治疗训练之前,我们曾玩过一个游戏:你能让简单的心理综合征听起来复杂到什么程度?我这句话着实让他笑了起来。“这是一种恋父情结,但更复杂。”我解释道,我对自己很满意,对自己的大脑感到骄傲,我很高兴看到他心情有好转。
但他的笑声停止了,瞥了我一眼,摇摇头,面无表情。
“你使用馈太多了,凯特。你这是……你以前从不这样。很抱歉我让你很烦,但这是因为我在乎,你会吓坏孩子的……”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但这种沉默并不同于过去。现在还有更多的意味。我们一致认为馈失控了,这是我们在他哥哥的婚礼上初次见面时就达成的共识。我们也都对世界的现状感到担忧,汤姆也同样认为,在那以后的5年里情况变得更糟了。我父母不相信汤姆是好人,原因是他的家庭,他出身于哈特菲尔德家族。但他确实是好人,我知道他对我全心全意。他不同于他哥哥和父亲,但他似乎有父兄的专制主义倾向,例如,他不允许我使用馈。他逼我在他和馈之间二选一,我似乎无法二者兼得。我转身不再看他,又拍了拍我的孕肚,肚子里的小姑娘属于哈特菲尔德家族,她也是我的2亿粉丝之一,我经常告诉粉丝们,我们的生活方式会让我们走向死亡。
“凯特,你想再上线一次吗?我们明天晚上可以再慢慢来。”
但我尚未及回答,周围的事情就像潮水一样瞬间袭来。餐具哗啦啦地碰在一起,椅子被甩到一边,倒抽气的声音、急促不清的困惑的言语,纷纷在现实中爆发,但随后却又安静了,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更快速地转动。有人在呜咽,金发女子的双手紧扣在嘴上,服务员则跑向门口。
“汤姆?”
“回到这里!”1秒前他又一次对我呵斥,然而……
……我正穷于应付我姐姐。玛莎歇斯底里地喊叫,我屏蔽了她,用睾酮来对抗肾上腺素激增,她的恐慌会传染。妈妈正在拼命发信息:“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凯特,我几秒前给你发了信息,你怎么了?”我同样屏蔽了她,我注意到我的面板上有成千上万条新信息。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馈上凝聚了一股巨大的合力,几乎让我从现实中的椅子上摔下来。我试图减缓我的内分泌系统,因为玛莎在对妈妈大喊,妈妈转而对我尖叫:“为什么要屏蔽姐姐?”随后,馈陷入一片沉寂,亿万个馈ID都暂停了活动,仿佛海啸前的风平浪静一般,突发新闻即将汹涌而至。谣言像传染病一样蔓延,新闻池里的信息像涨潮一样突然爆发。人们蜂拥而至,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妈妈的恐慌让我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我匆忙查看其中一个消息池,肾上腺髓质开始猛烈分泌肾上腺素,但似乎有什么力量猛地将新闻池关闭了。馈是免费的,不应该有被拦截不允许访问的消息池。人们又蜂拥到其他消息池,那些消息池也一个个被关闭了。被谁关闭了呢?……公司?政府?3纳秒内,127 734个消息池被创建,随即便被拦截访问。我告诉妈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惊慌地轻推汤姆,但他秒回我说,他正试图联系他的哥哥本。接着,一段视频从沸腾的馈中泄露出来。这段视频如同病毒一般,它的传播之快前所未有。那些人企图拦截的就是它。视频名为“达利安查尔斯”,播放的消息是总统泰勒一世已经遇害。一切都安静了,所有馈ID都平静下来。“总统泰勒一世遇害”的消息传遍了馈,然后突然变成说是暗杀。美国已经出现混乱,恐慌蔓延,经济震荡。武器已被调集到东部。我的皮质醇水平上升了18.2%,心率超过正常值2.93倍。现在,这段视频已经出现了10万次。1个消息池被拦截访问,立刻就有2 000个出现。我查询着谋杀和暗杀之间的区别。妈妈仍然在叫喊,但是她的喊声被咆哮声淹没了。事情与“大麻”有关,这个词是C21H30O2的古老术语。我访问了一个消息池,那里有东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让所有消息池势不可当地反复出现的源头便是这里,此处存在一个名为“美国白宫高级安全分析师理查德·德雷克62,员工ID#22886284912”的视频,时间戳为7.23秒前。我进入了他的记忆文件包。我不知道他所在的房间在哪里,因为GPS定位被屏蔽了,但房间看起来很像我如饥似渴地追的一部娱乐剧中的作战指挥室。冷光灯嗡嗡作响,一张漆面桌子反射着灯光,隔音墙上装饰着轻薄的屏幕和层板。随后,总统泰勒一世走了进来,身穿一件乳白色上衣(姆伊顿系列的最新款),手中端着一大杯香浓的黑咖啡(由奈斯波的阿拉贝尼卡调制而成)。是美国白宫,7.34秒前的白宫。传出来的脑关原来是一个危险的安全漏洞,难怪消息池正在被拦截访问……
“大家早上好。”总统泰勒一世在现实中用热情又生硬的语气说道,然后坐了下来,“我明白,鉴于能量素公司令人震惊的消息,北极南部的竞赛现在已经开始,我们不会让它落入坏人之手。诸位,我们正在严寒中打仗。”可总统的微笑刚刚露出一半,理查德·德雷克62的视野就模糊了,此时,一个人影出现了,只有轮廓,上面标记着帕特里克·沃恩59。他站起来,举枪就射。总统的脑袋瞬间变成了一团红云。理查德·德雷克62立即潜入掩体,房间随之抬升。理查德·德雷克62的脑关坠入了一片漆黑,有动乱的声音,有人在尖叫,听起来像是在喊“达利安·查尔斯”!立刻,“达利安查尔斯”这字眼涌入了数千个消息池,里面都在问“谁是达利安查尔斯?”随后,视频一遍遍地重复播放。发布视频的人每次都会放大总统被爆头时的脸部特写,脑关放慢成一帧一帧的分割图片,总统的脑袋以慢镜头炸开。视频从这个消息池流进了47 196 255个馈ID。突然,如同多米诺骨牌倒塌一样,所有的消息池都被拦截访问了。一切都停止了……
我仿佛穿越到了世界的边缘。周围一无所有,无论我看哪里,都只有馈中各处出现的相同的信息。是政府发的信息,让我立刻乖乖回家。其他所有内容都被拦截了。在现实中的餐厅里,我们都像牲畜一样,站起来涌上大街。山顶的暮色中,跌跌撞撞的人随处可见,馈上空无一物,人们目瞪口呆。所有通信都被切断。远处的塔楼,馈枢纽仍然灯火通明,但现在播放的只有政府的官方信息。在我的眼前,广告牌上的二维码活力四现,一遍遍永无止境地重复播放着相同的信息,信息扩张出广告牌,填满天空,夜空中艳俗的色彩不断劝说我们:回家,有宵禁;回家,有宵禁;回家,有宵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