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僧”奇语
雪芹有独创奇语之大才,如世人常讲的,“女儿是水做的”“意淫”“禄蠹”等等,确是前无古人,戛戛独造。但“专家”们却对“情憎”一语绝少评说。我以为,这个新名方是奇中之最奇。
雪芹自己在回目中也一再表明佛门是要断情的,如“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如“美优伶斩情归水月”,皆是此义。既然如此,如何又出来一个“情僧”?!可知天下之奇,莫过于这个奇称了。要真正阐释此称,须有一篇大论文乃至一部专著,从东方哲学思想史上来研究论述才行。此处无法多涉,姑且只说一二浅解,略窥雪芹的睿思理念——也许就是他的人生观的“总括”吧?
照字面讲,“情僧”是有情、多情的出家人。这不难懂。
旧时有一对联:“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佛不多情,又何必自苦而为众生寻求济度?是故如来世尊才是最多情的哲人大士。
若循此义而言,则寡情薄义之人是成不了真僧的。世上的“假和尚”,连情也谈不上,遑论其有无?
如此,情僧方是真僧。反过来,人之情到极处,方思离俗而为僧。
再有一义:雪芹又曾将“情”作“动词”用之,“情权”“情赃”“情不情”……皆是好例。那么,“情僧”者,又是以情而待僧(理解他体贴他)的意思。
试看,那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即色悟空”,虽是两端首尾皆“空”,核心却是一个最大的“情”字,是关键,是命脉。
由“空空”而来,读了《石头记》,这才懂了“空”中无它,―切是情——方决意改名为“情僧”。
“情”便是此僧的教义。
情僧是谁?名为抄录者,实即“石头”作“记”者。
石头是谁?亲历一切的作“记”者,即雪芹是矣,其艺术化名叫作“贾宝玉”。“……故借通灵之说,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如是如是。
即由此义,又悟知“大旨谈情”的情,究指何者?
如只知男女之“爱”为情,则势必以为“情僧”是心心念念只想着“爱情”的“花和尚”了!
这样的花和尚的“大旨”,“录”下来“问世传奇”,能有多大价值?“开辟鸿濛,谁为情种?”思之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