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错位者和篡位者的生死纠结
成语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解释 忧患使人勤奋,因而得生;安乐使人怠惰,因而萎靡致死。
出处 孟轲《孟子·告子下》:“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共产生了 800 多个帝王,除了极少数几个开国皇帝以外,这些帝王中的大多数因耽于安乐,尽享富贵,在皇帝这个职位上混混沌沌地“混”了一生,其中庸主、昏君、暴君比比皆是,而真正能符合道德规范的帝王,却是凤毛麟角。
帝王们为了防止皇子之间争夺皇位,规定皇族中只有“嫡长子”方可登上大宝,占据帝位——哪怕是昏庸无能之辈,只要生来系上了这个“标签”。由于皇帝这个“职业”群挑战性大,生存压力高于他人,容易造成人格异常或心理变态,乃至精神分裂双重人格的概率也会很高。整个帝国的前途,往往禁锢在一个弱智者的框架内,天下百姓的命运,悬附于当朝皇帝的明或昏、喜或恶、亲和或残忍。皇帝如是好大喜功,天下便会动荡不安;皇帝若有精神病或变态狂,天下百姓更是深遭苦难,民不聊生。
历史上更为诡谲的是,有几个错位的帝王和篡位的帝王留下他们生死纠结的怪异人生,让后人唏嘘不已。所谓错位帝王,就是按祖制与惯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做皇帝,或许他本来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只因他的几个哥哥全死了,或前任皇帝没有儿子,命运出乎意料将他推上了皇位。至于篡位帝王,就是那些生来没带“嫡长子”标签的皇族子弟,因有实力不甘心为臣,故不遗余力夺皇位,于是兄弟叔侄反目成仇,上演了一部部拼死相搏相互杀戮的历史大剧。
人世间还没有哪把椅子,能像“龙椅”这般光彩夺目、染上那么多的鲜血,因为皇帝这一资源最为奇缺,引来争夺尤为激烈。当年,隋文帝杨坚的五位皇子在同一日被封为亲王时,这些从小一起长大出于同一父母的亲兄弟眼睛里,突然间增添了许多阴冷记恨和残忍狠毒的目光。如果按照现代生态学原理,在同一生态物群中,若有某个物种迅速膨胀后意图占据主导地位,必然会引发激烈的物种竞争,最终导致原主导者被逐出或被杀死,最后由他人取而代之。
古人告诉我们,忧患则生,安乐则亡。因为忧患与安乐原本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世上的安乐与忧患,生死与存亡,都是相辅相成的。孟子曾经列举了舜、管仲等六位饱受挫折最后终当大任的人,证明忧患激励奋发,促使成功;安乐使意志消沉,沦落而亡。因为人处在安乐的环境中,一切如愿,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穷尽物力,安逸舒适,意志消磨,最终沉溺待毙;反之,一个人深受磨难,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最后奋发图强,成大业者也很多。
史上那些心怀大志的帝王篡位者,一旦夺取帝位,仍有不敢懈怠的忧患意识,因思危而安,思乱而治,思亡则存。而那些错位者却乐于皇位从天而降,整天放下心来耽于享乐,居危思安,最终死于安乐和懈怠者甚多,这也是对成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最好的佐证。
错位的南唐后主李煜,排行第六,原只想做个终生沉醉于诗词书文的隐士。可是造化弄人,他的五个哥哥全死在他的父皇之前,皇位最后只得传给他。登基后的李煜,仍热衷诗画,政事昏庸,安乐享用,当宋军向他宫中袭来时,他颓然掷笔,屈膝投降,御案上还留下一篇未写完的词稿,最后遭软禁摧残,被毒杀于宋都汴京,惨死于痛苦的毒发抽搐中。另一个错位者是宋徽宗赵佶,他原是喜欢琴棋书画的人,因为先皇无子嗣,皇冠便落在他的头上。他登上皇帝宝座后,懒于朝政,酷爱书画奇石,为了修建宫殿,劳民伤财,用花石纲将一些奇花异石从遥远的江南运往京城,最终亡国被俘,拘死塞外,是他轻易腰斩了大宋的繁华。还有个不务正业,只知锯木钉板,将国家大事抛在脑后,令能工巧匠望尘莫及的“木匠皇帝”明熹宗朱由校;更有一个一心念佛,舍身出家,几次入寺想做和尚的“佛门皇帝”梁武帝萧衍,最后被囚禁,活活饿死在景阳楼内。
他们是帝王的错位者,由于他们背离了最适合自己的生存位置,就是我们常说的最佳时空位和功能地位。他们或沉醉于琴棋书画,或钻研于木工技巧,或潜心于修佛成仙,把那偎红依翠、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修身入佛,发挥得淋漓尽致,唯独不该让他们当皇帝。他们坐上龙椅后享图安乐、毫无忧患之念,他们完全忽视了艺术家和政治家需要不同的艺术与政治素养,他们既是艺术天才,又是政治庸才,治国无能,艺术“拔尖”,最后让他们成为一个成功与失败系于一身的悲剧人物,直到江山无救,社稷断送,尝尽痛苦,屈辱被杀,这是他们个人的悲剧,也是国家与民众的不幸,文人雅士,误为人君,才会引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哀叹。
若是提起篡位,人们自然联想起刀光剑影的“唐代玄武门之变”和充满血腥味的“明初靖难之役”。唐太宗李世民与明成祖朱棣都有较强的军事才能和政治谋略,都为创建新王朝立下了大功。但他们都不是嫡长子,不具备继位资格,但他们不甘心,或凭借自身实力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屠弟诛灭储君家族;或挑起经历四年让数万人头落地的“靖难之役”,引发千万将士战死沙场,最后都以武力夺取了皇位。
篡位是大逆不道的行为,篡位者背上千秋骂名,受世人口诛笔伐,即使做了皇帝,心理压力也很大。李世民杀死自己兄弟后,在夜里经常会做噩梦。朱棣当上皇帝后,不遗余力四下寻找,仍找不到建文帝的下落,他不敢掉以轻心,整日为了难以启口的心病发愁。
篡位者在篡位前,已经身居高位,在他周围已经形成了势力集团,才会有篡位的资本;篡位后为了掩盖真相,让后人无从了解,并让篡位变得合法,曾经身体力行,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取得很大成效。历史学家对这些身上充满血腥味登上帝位,而又成就一番伟业的篡位者,露出一种十分困惑的表情:对他们的功过是非,道德缺陷与政绩成就,该如何进行评价?
篡位者在意自己在历史上的定位,渴望得到后人认可:李世民夺取皇位后,继续保持旺盛进取精神,为后人留下四方诚服百姓安居乐业的“贞观之治”;朱棣篡位后,开拓边疆业绩远超过其父朱元璋,他建造了北京皇城、加固了明代长城、编纂永乐大典……为后世留下令人惊叹有杰作的“永乐之治”。
朱棣十分清楚他的一切都源于篡夺来的权力。他必须牢牢把握这份权力,不可松懈,这样才不至于被人窥测皇位。对失去权力的恐惧,使这些篡位者的神经高度紧张,甚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们很在意别人议论,更要向世人证明自己比前任有作为,是王朝合理继承人。因而在位期间能持旺盛的进取精神。隋炀帝在篡位后急于施展恢宏抱负,将自己年号定为“大业”,完成旷世未有的大业:京杭大运河、修建东都洛阳、巡视边塞、开通西域、三次御驾亲征辽东……然而遗憾的是,他不体恤民情,结果因为百姓不堪重负,天怒人怨,导致他的覆灭。他是一个死在权力扩张路上的官二代,这也算是篡位者的一个例外。
我们若换个角度窥测这些篡位者在夺取帝位后的心理活动,可看出他们的功绩往往来自篡位后的忧患意识,从忧患中领悟到建立功绩才能堵住别人的嘴,只有发愤图强才能冲淡因篡位而遭人唾弃的窘境。唐太宗准备修建乾元殿,大臣劝道:“乾元殿是隋朝初建,此殿竣工时隋朝也亡了”。唐太宗闻之猛然醒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经历了隋朝覆亡,篡位后有很强的忧患意识,励精图治,虚心纳谏,厉行节俭,不敢懈怠,由此开启了贞观之治。
篡位者朱棣也是如此。他最需要的是名,而不是利。他最担心的是别人说他的帝位是抢来的,他最喜欢听的一句话是“天下归心”。他五次北伐,御驾亲征,甘冒流矢,把北部蒙古残余驱至漠北。他不惜用重金命郑和六下西洋,船队带着中原的奇珍异宝沿途馈送,为的就是名扬四海,让天下人都能看到他创建的永乐盛世。他精力充沛,不拘束缚,大刀阔斧。刚坐镇天下,便去营造金碧辉煌的北京紫禁城,这足以在他这个篡位者的脸上贴厚厚一层金粉了。
历史就是这样的无情,篡位者深知篡位乃是破釜沉舟之举,一旦失败,带来杀身之祸、灭族之灾;一旦成功,又有深深的忧患与警惕,对危及自身的种种隐患保持高度的警觉。为了不被人非议,他们有着不容懈怠的紧迫感。
篡位者让权力遭到挑战,让帝位重新安排,让那些荒淫无耻饱食终日的昏君胆战心惊;错位者又让皇位这一权力之巅经不起折腾,让帝位这把令人神往至高无上的“交椅”经不起风吹,往往毁于一旦。
历史就像一个万花筒,当你从不同的角度去窥视历史人物,可以从帝王错位者的“死于安乐”中,去破解他们的随心所欲,懒政颓废带来的亡国之痛;也可以从篡位者的“生于忧患”中,去探究他们“动心忍性,苦其心志”建立起的历史功绩,这样也许会得到与历史教科书完全不同的新的认识与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