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亡政息:朝誉暮毁的悲剧人物
成语 朝夷暮跖毁誉参半
解释 早晨被誉为伯夷,晚上被贬作盗跖,形容时论毁誉多变。后者指说坏话和说好话各占一半,对人的评价没有一致的意见。
出处 明·沈德符《野获编》:“然一人之身,朝夷暮跖,亦可以观世变矣。”
梁启超《管子传》:“而商君荆公,为世诟病,以迄今日。管子亦毁誉参半。”
朝誉暮毁,是说对某人的毁誉,一天之内竟有这么大的变化,为什么对于同一个人,有人赞美,有人毁谤;活着时受人顶礼膜拜,死后却被无情鞭笞,遭人唾弃?朝夷暮跖,也是这个意思。讲述商纣时伯夷,因为不食周粟,宁可饿死,被儒家推崇为正人君子;而盗跖是与孔子齐名的盗贼,是个横行天下的坏人。当一个人早晨被誉为伯夷,大加赞赏;可是一到晚上,又像盗跖般令人不齿,成为毁誉多变的悲剧人物,岂不令人唏嘘不已!
明代万历朝首辅张居正,就是一个典型的朝夷暮跖,毁誉参半,史上颇有争议的人物。
在明代所有的帝王之师与顾命大臣中,张居正能力最强,贡献最大,对皇帝倾注的心血也最多,他既是振兴社稷营造明朝历史上最后一段辉煌的人,又有贪婪权势、刚愎自用,以致身败名裂的一位风云人物,对他的毁誉多变,异常惨烈。他的成就越大,遭到毁谤也越多,活着时,阿谀奉承赞不绝口,死后,落井下石大有人在。
如果满天下都是赞美之词,将他奉为神明,估计他离祸事降临也就不远了。这就好像黑夜里行走的人,手中举起的火把越高,照亮的地方越大,身后留下的黑影子也会越长。
张居正任内阁首辅时,将他的亲信布置在内外机要之处,将权势延续至行政司法监察弹劾诸部门,还亲自管理六部。许多官僚对他拍马奉承,把“太岳相公”(张居正号太岳)和“大明天子”相提并论,这是十足的“僭越”,张居正却安之若素。那年,他回家乡安葬父亲灵柩,有个官员送给他一座硕大而又精美的轿子,前面是起居室,后面是卧室,边上有走廊,还有会客处,简直成了一室一厅的“轿房”套间,连皇帝也没有如此大的排场,被权力扭曲的张居正却坦然处之,脸上扬扬得意。
张居正出任首辅时,万历皇帝朱翊钧还是一个 10 岁的孩子。皇帝的生母李太后,把辅佐和管教小皇帝的双重责任托付给张居正,身兼首辅与帝师。她还让儿子将每天听讲内容复述一遍,小皇上讲完了,李太后就问陪听的太监冯保,皇上讲的是否有错漏,如有错漏,就给予惩处。有好几次,小皇上因为逃学而被罚了长跪。小皇帝心目中的张先生,既代他摄政,又兼师父之职;既严厉管教,又替他操办一切,可见幼小的心灵会有怎样的感受。
帝师张居正对万历皇帝的教育用心可谓良苦。他每天亲自为小皇帝讲授经史,制定严苛的经筵日讲,教学非常繁重。他规定小朱翊钧每天要“先读《大学》十遍,再读《尚书》十遍”,还亲自主编《帝鉴图说》,配合图片,讲解历代帝王功过成败。这对一个 10 岁孩子而言,自然会产生莫大的逆反心理。
一次,小皇帝虐待宫女,逼死人命,吓得瑟瑟发抖,跑到李太后面前长跪不起,乞求宽恕。李太后在正宫陈太后劝说下,总算松了口气,但仍坚持说:“能不能留你,要看张先生的态度。”张居正遵照太后懿旨,替小皇帝代草“罪己诏”,颁示天下,此场风波才告平息。这次事件是朱翊钧与张居正这对君臣师生关系的转折点。此前,朱翊钧对张居正还有些依赖,信任有加;此后他对张居正除了畏惧,更在内心潜藏一份不满与怨恨。
长大了的朱翊钧曾向母亲委婉提出想亲政处理国事,李太后明确回复:“30 岁前不要提亲政,一切听张先生安排。”母亲这个态度,增强朱翊钧对张居正的反感。由于得到李太后支持,张居正进行改革才能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成效卓著,一手扭转了万历朝的颓靡政局。
相权严重侵犯了皇权,必然引起强烈的反弹,万历帝对张居正深有怨恨,一个大伴冯保,一个首辅张居正,加上生母李太后,构成万历朝前十年的“铁腕三角”权力网,既是“功高盖主”,又是“威权震主”,只要张居正还活着,小皇帝不敢有一丝的不敬与怠慢,压得小皇帝喘不过气来,必然要伺机反弹。九年多来,张居正肩负重任,勉力支撑,已积劳成疾。他不过才 50 多岁,已是未老先衰,形神疲惫,气血壅塞,须发花白,精神委顿……最后积劳成疾病死在任上。死后,万历帝为之辍朝,赠上柱国衔,谥“文忠”谥号,大加褒奖。
可是别忘了,张居正当国十年,所揽之权是万历的皇权,这是他效国的需要,但他的当权,便是万历的失位。居正和万历既是师生,又是君臣,更是对立面。居正效忠国事,独握大权,在万历心里便是一种蔑视皇权的表现。活着时,万历帝一直尊其为师,那是出于无奈,强忍心头。现在张居正既死,万历已成年并以享乐和追求财富为天性的年轻皇帝,开始寻找复仇的快慰和把持权力的渴望。居正死后没几天,万历帝就翻脸不认人,说他“专权乱政”、“谋国不忠”,继而被抄家,并削尽其官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并以罪状示天下,差一点就要掘墓戮尸了。他的家属饿死的饿死,自杀的自杀,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一代能相之家,落得如此可悲下场。朱翊钧对张居正的清算之所以那么残酷,是从维护皇室尊严的立场出发,亲政的万历帝,必须迅速对张居正无情清算,这就导致短短几年内,张居正实施改革成果丧失殆尽。
出色的人容易遭到别人的嫉妒和非议,是因为他本身的缺憾。若张居正生前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不留话柄,让怨恨他的人和嫉妒他的人无法挑出毛病,但这是不可能的。凡天下可怜之人,必有其不知自怜之处;凡天下可鄙之人,必有其不知自尊与自律之处。张居正一生的悲剧,是一种必然。他倾其全力,想延缓一个破败王朝的崩溃,也期望以此让朝廷得到中兴,芸芸众生得到解救。但却未能给一个迷茫的时代找到正确的前行方向。历史终究难挽明末颓势。
人亡政息,毁誉参半,是人世间一大难题,也是社会的一种无奈。人死了,政就息了,一个掌握政权的人死了,他的政治措施也就停下了,这确实无奈而又遗憾。人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毁人和誉人,人亡与政息,在某一个机缘下,会此消彼长乃至共存共亡,最终尘埃落定,还得趋向平衡。
越是非凡人生,越是会毁誉参半。明末思想家李贽对张居正死后被清算之事,忍不住叹道:“江陵(指张居正)宰相之杰也,故有身死之辱。”他把“宰相之杰”与“身死之辱”,用“故有”两字紧密联系起来,说明其中自有“毁誉参半、朝誉暮毁”的必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