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定和谐系统作者对生命原则和弹性自然的考察注123
既然由弹性自然注124(les natures plastiques)和生命原则(les principes de vie)所引起的这场争论注125已经使对此感兴趣的一些著名人士讲到我的系统,似乎渴望我对它作出一些说明(参阅《精选文库》,第5卷,第5款,第301页,以及《学者著作史》,1704年,第7款,第393页),我觉得,在培尔先生在其《历史与批判辞典》“罗拉留”条所列举的我此前围绕这一题目在杂志上发表的多篇论文的内容之外,再增添一些内容是合适的。实际上,我确实认为:生命原则是贯穿整个自然界的(toute la nature),从而是不朽的,因为它们是不可分的实体或单元,而各种物体则是因其各个部分分解而遭到破坏的杂多。这些生命原则或灵魂具有知觉和欲望。当人们问我它们是否为实体形式时,我将有分别地加以回答。因为如果这个词的意思是笛卡尔在反对雷吉斯注126时所持守的意思,即认为理性灵魂乃人的实体形式,我则予以认同。但如果人们认为这个词的意思是那些想象在一块石头或任何一个无机的物体中即存在有实体形式的人们所持守的意见,我则予以否认。因为生命原则只属于有机物体。按照我的系统,物质的任何一个部分都确实没有不包含无限多的有机的或有生命的物体的,而这些物体中,不仅内蕴有动物和植物,而且还或许内蕴有完全不为我们所知的其他种类的东西。但我们却不能说,物质的每个部分因此便都是有生命的,充其量我们能够说一个鱼塘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注127尽管鱼是有生命的。
不过,在生命原则问题上,我的意见在一些方面并不同于此前人们所教导的内容。其中一个方面即在于:人们始终教导说,生命原则改变了物体的运动进程,至少它们给上帝提供了改变这一进程的机缘。相反,我的系统则主张:这一进程在自然秩序范围内根本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因为上帝已经照其应然的状态事先确定了它。逍遥派认为灵魂能够对物体产生影响,灵魂按照其意志或欲望能够对物体产生一定的影响。这些著名的作家藉他们的生命原则和弹性自然为当前这场争论提供了机缘,他们所持守的正是这样一种意见,尽管他们并非逍遥派。注128人们对于那些利用“地心之火”(des Archèes)或“支配物质的原则”(des Principes Hylarchiques)或以其他名称命名的其他非物质原则,也能够作如是观。注129笛卡尔完全有理由承认存在有一条自然规律,藉着这条自然规律,力得以保存同一个量,尽管由于他混淆了力的量和运动的量,在运用这项原则时犯了错。因此,他认为没有必要赋予灵魂增加或减少物体的力的能力,而只需要赋予灵魂以藉改变动物精神(des esprits animaux)的进程以改变其方向的能力。而且,那些使偶因论学说风靡一时的笛卡尔派注130也主张:既然灵魂对身体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上帝就有必要按照灵魂的希望改变灵魂精神的进程和方向。我已经推证出了一条新的自然规律,按照这条规律,不仅相互作用的各个物体的整个力的总量得以守恒,而且它们的整个方向也保持不变。如果这条新的自然规律在笛卡尔时代即为人所知的话,笛卡尔无疑便会被引导到我的前定和谐系统。注131因为他已经承认:说灵魂不能改变物体方向的量与否认灵魂具有改变自然规律的能力同样合理,因为我们所否定的这样两个方面同样地反乎事物的秩序和自然规律,从而是同样不可能解释清楚的。因此,灵魂或生命原则,按照我的系统,对物体的普通进程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也不会给上帝这样作提供任何机会。各个灵魂都遵照它们的规律行事,这些规律在于各种知觉按照善恶的确定的发展,而各个物体也遵照它们的规律行事,这些规律在于运动规律。尽管如此,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却交会在一起,而且相互一致,就像两个时钟得到完满调整,其指针都指向同一个时间一样。这也正是我所谓的前定和谐(l’Harmonie preétablie)理论,这一理论从纯粹自然活动中排除掉每个奇迹概念,以一种可理解的方式按照其受到规定的进程运行。与此相反,通常的系统却诉诸绝对不可解释的影响,而在偶因论系统中,上帝在每个时刻都像是签订了合同似的,为一种普遍规律所迫,去改变灵魂思想的自然进程,以适应身体的影响,干涉身体运动的自然进程,使其与灵魂的意愿相一致。这只能藉一种持久不断的奇迹才得以解释,而我则可以藉上帝在万物中已经建立起来的各种本性合乎理性地解释这一切。
这一前定和谐系统(Ce systeme de l’Harmonie preétablie)为上帝存在提供了一个迄今为止尚不为人所知的新的证明,注132既然这么多实体相互一致,其中没有一个对另一个施加影响,只能来自一个它们全都依赖的一个普遍原因,而这个原因也就具有无限的能力和智慧,以至于事前即能建立起所有这些和谐一致。甚至培尔先生都已经做出判断说: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假说,给我们以如此大的帮助,使我们获得关于上帝智慧的知识。
这一系统还具有以其充分的精确性和概括性保存这项伟大的物理学原则的优点,按照这项原则,一个物体永远不会接受运动方面的改变,除非藉另外一个在推动着它的运动着的物体:corpus non moveri nisi impulsum a corpore contiguo et moto。这条规律至今还受到包括笛卡尔派在内的所有那些认可灵魂或其他非物质原则的人士的侵犯。德谟克利特派、霍布斯,以及一些反对一切非物质实体的其他彻底的唯物论者迄今为止在维护这条规律方面都是独自的(seuls),他们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辱骂其他哲学家的根据,认为这些哲学家在这方面的意见不合理。但他们胜利的根据却只是表面的,是带有个人偏见的(ad hominem)。这条规律非但不会对他们有所帮助,反而会使他们陷入困境。既然他们的错误被人发现了,他们的表面优势便转而反对他们,则我们便能够说,我们这种更可取的哲学似乎也就第一次表明其与理性更为一致,其中没有任何东西与理性相反。尽管这一普遍原则排除了特殊的第一推动者(premiers moteurs particuliers),因为它拒绝将这种品质赋予灵魂或受造的非物质原则,但却使我们对普遍的第一推动者(premiers moteur universel)获得了更加确定和更加清楚的概念,而无论是知觉的序列还是知觉之间的一致都是以同样的方式来自这一普遍的第一推动者的。这些就像是两个王国,一个是动力因的王国(un Régne des Causes Efficientes),另一个是目的因的王国(l’autre des Finales),其中每一个都足以从细节上独立地为这一整体提供出理由,仿佛另一个根本不存在似的。注133但当我们考察它们的根源时,任何一个若没有另一个便都是不充分的,因为它们是从同一个源泉流溢出来的,在这一源泉中,制造动力因的能力与统治着目的因的智慧是结合在一起的。即使没有任何一个运动不是按照机械规则根源于另一个运动这条原理也引导我们再次回到第一推动者,因为物质既然其自身对运动或静止保持中立但却始终具有与它的力和方向相关的运动,它便不可能进入运动状态,除非通过物质本身的造主。
在支持生命原则的其他作者的意见与我的意见之间还存在有另外一个差别。这就是:我认为,这些生命原则是不朽的,而且它们无处不在。相反,普通意见则主张,禽兽的灵魂有死,而且,按照笛卡尔派的观点,只有人才真正具有灵魂,同时,也只有人才有知觉和欲望。这样一种意见永远不可能得到普遍认可,他们之所以仓促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是因为这无论对于反对将不朽的灵魂归于禽兽的意见,还是对于反对承认人的灵魂能够有死的意见似乎都有必要。但我们毋宁说:既然所有单纯的实体都是不可毁灭的,从而每个灵魂都是不朽的,则人们便不可能合理地否定禽兽所具有的灵魂必定始终存在,尽管其存在的方式与我们的灵魂很不相同。因为禽兽,至少就我们所能判断的而言,缺乏我们借以思考我们自己的那样一种反思。很难看出人们为何觉得这与将不可毁灭的和不朽的实体归于其他有机受造物的实体会如此冲突,尤其是既然原子论的维护者已经引进了不可毁灭的物质实体,既然禽兽的灵魂并不比一个原子有更多的反思。因为在所有这些灵魂都共有的感觉与伴随有理性的反思之间存在有很大的差别,因为我们可以有成千上万的感觉而不对它们进行任何反思。我看不出,笛卡尔派已经证明了或者能够证明出所有的知觉都伴随有意识。有一些实体能够具有比我们的知觉更低级的知觉,与有一些实体能够具有比我们的知觉更高级的知觉是同样合理的,因此,我们的灵魂远不是所有灵魂中最低级的,它发现它自己处于中层,正因为如此,人的灵魂既可以上升也可以下降。否则,在秩序或等级上,就会有某种缺陷,或者说就会出现某些哲学家所说的形式的真空(Vacuum formarum)。这样一来,理性和自然便都将人们引向一种意见,这种意见,我虽然已经提出了,但他们的偏见却使之不肯认同。
这一意见将我们引向了另一个观点,按照这种观点,我也被迫摈弃了这一公认的看法。人们将会质问那些赞同我的观点的人:禽兽的灵魂在这些动物死后将会变成什么呢?我们一向将毕达哥拉斯学说说成是我们信奉的,毕达哥拉斯相信灵魂转世,不仅小范·海尔蒙特注134,而且在巴黎发表某个《形而上学沉思》注135的聪明作者都试图复兴这一理论。但我们必须看到:我的意见远非如此,因为我认为不仅灵魂而且整个动物都将持续存在。此前,相当精确的观察就已经注意到,一个全新的动物产生出来这个说法值得怀疑,有生命的动物以及植物在其孕育之前就已经以缩小的方式存在于精液或种子里面了。假设这一学说为真,我们便可以合理地得出结论说:凡没有开始生活的东西也就不会停止生活,而死亡也和产生一样,只是同一个动物的变形,这同一个动物有时变大,有时又变小。由此,我们甚至在他们永远不曾想到之处,发现了上帝技艺的奇迹(des merveilles de l’artifice divin)。因为种种自然机械装置都是那些要落实到它们最微乎其微部分的机械装置,它们是破坏不了的,因为较小的机器无限地折叠进了较大的机器之中。这样一来,一个人便发现他自己不得不同时既主张伴随着一个动物前在的灵魂的前在,也主张伴随着这个灵魂实体的这个动物的实体。注136
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解释起我的关于植物和动物形成方式(la formation des plantes et des animaux)的意见了。因为我已经说到它们从来都不是全新地形成的。因此,我的意见就与卡德沃思注137的意见相似,他的那部卓越的著作注138中大部分内容都很好地支持了我,在那些尚未形成任何有机体的地方(là où il n’y a rien encore d’organisé),机械装置本身都不可能形成一个动物。注139我觉得他反对一些古代人在这个问题上所察觉到的东西是正确的,笛卡尔的人不仅很少考虑到人的形成(des Cartes dans son home,dont la formation luy couste si peu),而且也很不像一个真正的人。我充实和加强了卡德沃思的这一意见,考察了如果物质受到了上帝智慧的安排,它本质上就必定能够被完全有机化,从而在这台机器的各个部分,就必定存在有无限多台机器。就必定存在有如此众多包封起来的结构,以及如此众多的被包封起来的有机体,一个有机体在另一个有机体之内,以至于一个人永远不可能产生出任何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预成的有机体,也不可能完全毁灭掉一个业已存在的动物。这样,我就根本无须像卡德沃思那样,诉诸一些非物质的弹性自然(Natures Plastiques immaterielles),尽管这让我想起朱利乌斯·斯卡利杰注140和其他逍遥派,想起范·海尔蒙特“地心之火”学说(la doctrine Helmontienne des Archées)的一些追随者,这种学说认为灵魂制造了它自己的身体。对此,我只能说:我不需要它,而且它也不适合我的需要。注141因为这种预成(la preformation)以及这种无限复杂的有机体给我提供了适合这种需要的物质的弹性自然(des natures plastiques materielles)。相形之下,非物质的弹性自然由于其不能满足这一需要而没有必要。因为既然各种动物永远由一个无机的物质团块自然形成,这种机械装置尽管不能重新产生出它们无限多样的器官,却至少能够藉一种发展和转化过程从事先存在的有机体接受到它们。不过,那些利用弹性自然的人,不管是利用物质的弹性自然的还是利用非物质的弹性自然的,都不可以削弱从自然的奇迹得出的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这种奇妙以一种特殊的力量在动物的结构中展现出来,假如非物质弹性自然的辩护者通过上帝给它们加上一种特殊引导,假如那些像我这样利用物质原因的人赞成弹性的机械装置不仅支持一种连续不断的预成,而且也支持上帝的原初的前定。因此,无论人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对此作出解释,人们在寻找对这些奇妙的解释过程中,都不能避开上帝的存在,这些奇迹虽然一直受到赞赏,却从来没有像在我的系统中这样得到彰显。
这表明不仅灵魂,而且动物都必定按照事物的通常进程始终存在。但种种自然规律被造出来,并且运用了这么多秩序和智慧,以至于它们不只服务于一个目的。这样,上帝,相关于自然机械装置和各种作品来说,占有发明者和建筑师的地位,对于那些具有理性、其灵魂乃按照上帝的形象形成的精神的实体来说,则占有君王和父亲的地位。对于这些精神来说,上帝的王国是能够构建起来的最完满的君主政体,而这些精神都是这一王国的臣民。注142在这一王国里,没有任何罪行不受到某种惩罚,没有任何善行不得到某种奖赏。最后,在这里,一切都趋向这一君王的荣耀和臣民的幸福,将能够希望的正义和善最完满地结合起来。不过,对于人类灵魂的前在,对于人类灵魂未来状态的细节,我不敢妄加断言,因为上帝在恩典领域内的这些问题上能够运用超常的方法。尽管如此,自然理性所支持的各种方法也应当处于优先的地位,至少就启示并未教导出相反的情况来说应当如此。在这里,我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作出最后的决定。
在结束这个话题之前,我可以不无理由地指出,在我的系统的其他优势之间,我所运用的规则具有普遍性。这些规则在我的一般哲学中始终没有例外;而在别的系统中,其反面却是真的。例如,我在这里已经说道:自然运动永远不会违背机械规律;同样的力和同样的方向将始终保持不变;一切事物都在灵魂之中发生,就像根本没有任何物体似的,一切事物都在物体之间发生,就像根本没有任何灵魂似的;空的空间没有任何一个部分;未被现实分割且不包含有机体的物质没有任何一个部分;到处都有灵魂,就像到处都有物体一样;灵魂,甚至动物始终存在;有机体永远不会没有灵魂;灵魂永远不能离开有机体而独立存在,尽管对物质的任何一个部分,人们都不能够说它始终只受一个灵魂的影响,这一点也可能是真的。由此看来,我根本不承认自然秩序中存在有完全独立的灵魂,或者说受造精神能够完全脱离任何身体。在这个问题上,我与许多古代教父的意见一致。注143只有上帝才超出所有的物质,因为他乃物质的造主。但自由的受造物或不受物质束缚的受造物将同时脱离宇宙的束缚,就像逃兵不理将军的命令那样。我的规则的这样一种普遍性受到解释方面极其方便的证实,因为我认为整个自然界所恪守的这样一种一致性使得我们能够说: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而且在每个场所,事物都像它们在这里一样,几乎都达到了各个等级的壮丽和完满,以至于最遥远和最隐蔽的事物都能够藉与可见的离我们很近的事物的类比(l’analogie)得到完满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