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著名美学家、文艺理论家、哲学家、翻译家、教育家朱光潜(1897―1986),安徽桐城人。1923年夏,在香港大学获得文学学士学位后,应上海吴淞中国公学校长张东荪的邀请,到中国公学中学部教英文,并兼任该校校刊《旬刊》主编,同时兼任上海大学逻辑学讲师。1924年秋,经夏丏尊介绍到浙江上虞白马湖春晖中学教英文。1925年春,春晖中学教务长匡互生因不满校长经亨颐的专制作风,愤然辞职。朱光潜追随匡互生到上海组织“立达学会”,筹办“立达学园”,提倡“立己立人”、“达己达人”,强调教育“要以情谊做基础”,教育的目的是“育人”。这年9月,朱光潜赴英国爱丁堡大学文学院研修英国语言文学、哲学、心理学、欧洲古代史及艺术史。1929年7月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后,转入伦敦大学攻读英国文学和心理学,同时在法国巴黎大学攻读法文和法国文学。1931年1月,前往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学习德语,研究美学和心理学。1933年获文学博士学位后回到北平,任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1937年8月到成都任四川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史学系主任。1940年年底,到乐山任武汉大学教务长。1946年重返北京大学,任西语系主任,后又兼任北大文学院代院长。从此,一直没有离开北大。
朱光潜学贯中西,博古通今,精通英语、德语、法语和俄语,是学界的泰斗。1920至1940年代的《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变态心理学派别》、《谈美——给青年的第十三封信》、《悲剧心理学》、《变态心理学》、《文艺心理学》、《诗论》、《谈修养》、《谈文学》、《克罗齐哲学述评》等学术著作,以文笔的优美生动、说理的清晰透彻、见解的独到精辟、风格的清新流畅而蜚声于海内外学术界。新中国成立后,朱光潜夜以继日地从事美学研究。1950年代他出版的《美学批判论文集》,为美学的普及和发展起了奠基的作用。1960年代他撰写的《西方美学史》,是我国第一部全面系统地阐述西方美学思想发展的专著,推动了我国美学教育和研究工作。“文革”期间,他系统地学习马列原著,1980年出版的《谈美书简》和《美学拾穗集》等专著,凝结着他在此期间刻苦学习和潜心钻研的心血,是极其珍贵的精神财富。他翻译的柏拉图的《文艺对话集》、爱克曼的《歌德谈话录》、莱辛的《拉奥孔》、黑格尔的《美学》(共三卷)、维柯的《新科学》等大量的西方美学名著,极大地拓宽了中国美学和文艺理论学的视野,使中国美学真正得以站在人类文化的基础上进行自己的创造。
朱光潜的风范及著作,是我们永恒的典范。他曾说过作为一个学者,理应精心创作富有学术价值的“传世之作”,因而提倡以“科目”或“问题”为中心去读书,由博而约,由杂而专,主张像打仗那样地去做学问。打仗须攻坚挫锐,占住要塞,做学问要善于研究重大的科研课题,不能东打一拳、西踢一脚地打“消耗战”。他的《悲剧心理学》、《变态心理学》、《文艺心理学》、《诗论》和《西方美学史》等专著均堪称是占住“学术要塞”的经典之作。与此同时,朱光潜又强调作为一个学者,就要热忱地关心现实,适应时代和社会的需求,不间断地抒写富有社会效益的“通俗读物”和“应时之作”,《给青年的十二封信》、《谈美——给青年的第十三封信》、《谈修养》、《谈文学》和《谈美书简》等“通俗读物”,都是作为写作“传世之作”过程中的一种调剂和娱乐。至于那些零散的美文、书评,以及赏析文章和怀人忆旧的短篇,则是为了要加深“理解”和“记忆”作的一种“复述”和“凝定”。他在《漫谈说理文》一文中说:
我养成一种习惯,读一部理论性的书,要等到用自己的语言把书中要义复述一遍之后,才能对这部书有较好的掌握;想一个问题,也要等到用文字把所想的东西凝定下来之后,才能对这个问题想得比较透。
在《知识的有机化》一文中说到把“知识加以有机化”的途径就是“常做文章”。他说:
看过一部书,我喜欢就那部书做篇文章;研究一个问题,我喜欢就那问题做篇文章;心里偶然想 到一点道理,也就马上把它写出。我发见这是整理知识与整理思想的最好方法。比如看一部书,自以为懂了,可是到要拿笔撮要或加以批评时,就会发见对于那部书的知识还是模糊隐约,对于那部书的见解还是不甚公平正确,一提笔写,就逼得你把它看仔细一点,认清楚一点。还不仅此,我生性善忘,今天看的书明天就会杳无踪影,我就写一篇文章,加一番整理,才能把它变成自己的,也才能把它记得牢固一点。再比如思索一个问题,尽管四面八方俱到,而思想总是游离不定的,条理层次不很谨严的,等到把它写下来,才会发见原来以为说得通的话说不通,原来似乎相融洽的见解实在冲突,原来像是井井有条的思路实在还很紊乱错杂,总之,破绽百出。破绽在心里常被幻觉迷惑住了,写在纸上就瞒过自己瞒不过别人,我们必须费比较谨慎的思考与衡量,并且也必须把所有的意思加以选择,整理,安排成为一种有生命的有机体。我已养成一种习惯:知识要借写作才能明确化,思想要借写作才能谨严化,知识和思想都要借写作才能系统化,有机化。
不过,既然是“应时之作”,就必须胸怀理想,给读者以诚挚的关心;既然是“习作”,也就得“尽性”而为。事实也正是如此。《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中论学、论美、论文、论人生的诤言,被誉为青年的“南针”和“灯塔”,“差不多每封信都可做青年导师”。著名教育家夏丏尊说:“他那笃热的情感,温文的态度,丰富的学殖,无一不使和他接近的青年感服。”《谈美——给青年的第十三封信》、《谈修养》、《谈文学》和《谈美书简》中的那些源自心灵的对话,也只有像朱光潜这样深爱青年的导师才写得出来,渊博的学识,清晰的思辨,和蔼的态度,对青年朋友说来既是文化的熏陶,也是人生的滋养。《谈动》中的祝愿青年朋友“谈谈笑笑,跑跑跳跳”、《“慢慢走,欣赏啊!”——人生的艺术化》中的“慢慢走,欣赏啊!”、《朝抵抗力最大的路径走》中的“朝抵抗力最大的路径走”,的确可以作为青年朋友“日常生活”、“读解欣赏”和“不断地奋进”的座右铭。
朱光潜一生以美育人,激励青年追求完美之人格,因而他那些谈人生和谈文艺的短章大都以“说理”见长,写得很美。《谈谦虚》阐释“知人则哲”,“自尊必须从谦虚做起”,让我们体悟到“谦”能使尊贵者更有光彩,让“自卑者”赢得尊重。《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中说“诗人和艺术家的眼睛是点铁成金的眼睛。生命生生不息,他们的发见也生生不息”;让我们真正领悟到“读诗的功用”在“使人到处都可以觉到人生世相新鲜有趣,到处可以吸收维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写人物,总是写出人物的闪光点。朱光潜对丰子恺推崇备至,《丰子恺先生的人品与画品——为嘉定丰子恺画展作》一文中说,在他的浙江朋友身上都有一股“清气”,而子恺于“清”字之外还得加一个“和”字,“他是一个真正能了解佛家精神的。他的性情向来深挚,待人无论尊卑大小,一律蔼然可亲,也偶露侠义风味”。至于像《慈慧殿三号——北平杂写之一》《后门大街——北平杂写之二》《花会》这样的文学散文,温润而亲切。《花会》写成都的青羊宫花会,以淡雅的笔墨描绘了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景色,渲染出成都人恬静的民风习俗和欢快的生活场景,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作者既厌恶“骚动”而又“心有常闲”的处世哲学。
叶圣陶在为朱光潜《我与文学及其他》写的序中说,朱先生的文章“是深入的学力跟开廓的襟怀交织而成的”,他“有挥洒巨幅的魄力”,像《文艺心理学》这样的大部头著作都是“醰醰有味的谈美的书”;那么,“画些尺页小品,自能行所无事,而精妙不二”。这些“精妙不二”的“尺页小品”,文情并茂,摇曳多姿,读了受益终身。
商金林
2022年1月6日于肖家河北大教工住宅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