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少年说(第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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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廷玉:以哲学为杖,行走于理论和现实之间

文 梅倩诗 丁洁 吴坤强 甘泽霖

· 谢廷玉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2017级本科生

流行文化与哲学思考

谢廷玉的名字第一次被广为人知,大概是在他和同学张瀚文合作的文章《饭圈文化的哲学省思》发表于《光明日报》之后。

谢廷玉在《光明日报》发表的文章《饭圈文化的哲学省思》

当时,因对一篇耽美同人文中对自己偶像形象的改写不满,一些狂热粉丝举报了作者的微博账号。随后,这位作者用以发布作品的两个同人创作网站,Archive of Our Own(简称AO3)和Lofter也受波及:AO3停止了对中国大陆地区用户的服务,Lofter关闭了大量文章的阅读通道。这最终引发了一场围绕饭圈展开的巨大舆论风波,并被网友们称作“227事件”。

适逢饭圈粉丝群体在互联网上爆发了一系列冲突,这篇文章发表后即在互联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概是《光明日报》本年度到目前为止最受关注的文章之一。”在特奖评选现场,谢廷玉的介绍人夏莹老师如是说。

有人说谢廷玉的这篇文章是“官媒在给事件定性”,但作为作者,谢廷玉表示事情并非如此。这篇3000多字的文章,实际上来源于谢廷玉在2019年10月就启动的一个研究项目。“我们的《饭圈生态综述》总共有6万多字,发表出来的只是其中可以对这一事件做一个有趣的解释的一部分。”谢廷玉解释道。

2019年下半年,谢廷玉在“英华学者”项目的支持下赴牛津大学交换学习。忙碌的第一学期结束后,当时对饭圈实际运作还一无所知的谢廷玉,开始了为饭圈文化研究做田野调查的过程。

在英国交换学习时的谢廷玉

“每天逛‘超话’,逛完以后做田野笔记,”谢廷玉说,“如果我今天想观察粉丝的情感想象,就会专门在‘超话’里搜索一些相关的言论,比如‘妈妈粉’‘姐姐粉’。”

“据我的同学说,我在看一些物料的时候也会受到情绪影响,不自觉地露出‘姨母笑’。但是哲学有一个好处,就是它对同一个现象往往有好几个竞争的理论,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你就慢慢能够在理论的冲突和碰撞中去伪存真,找到一些可能不那么受情绪影响的东西。”他补充道。

谢廷玉参与“星火计划”第13期项目展示时的海报

从相对小众的哲学视角来审视大众的流行文化,无疑会让人感到耳目一新。但实际上,在发表《饭圈文化的哲学省思》之前,谢廷玉在分析流行文化上已经做出了许多尝试。在夏莹老师的支持下,谢廷玉成为了一名定期在中国个人劳动者协会主管的刊物《光彩》上发表专栏文章的作者。

“网红小吃”、“黑猫警长”、脱口秀、表情包、弹幕……许多流行文化现象都在谢廷玉的笔下,被用一种哲学的眼光来分析。例如,看到“超越妹妹”的“锦鲤体质”引起热捧后,谢廷玉联想到了阿多诺和霍克海默的启蒙辩证法,随即从“超越妹妹”现象出发,开始了对大众文化和文化工业的进一步思考。

“我当时发现大家转发杨超越锦鲤的行为和启蒙辩证法相契合,这个观点现在看来当然有问题,但当时真的特别触动我。”后来,谢廷玉凭借着对“锦鲤”的研究,入选“星火计划”第13期。

哲学的限度与潜能

在谈及选择哲学专业的原因时,谢廷玉表示,自己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非常希望可以对很多事情给出根本性的解释,而哲学恰好可以解答自己的一些困惑。然而,谢廷玉也诚实地表示:“哲学也是有其限度的。哲学如果什么东西都能解释,那就更像是江湖骗子用的狗皮膏药,就只是一个虚假的东西、一套精致的话术。”但他同时表示,这种“限度”与因此而来的不确定性、不稳定性,恰恰是自己眼中哲学的魅力所在。

“哲学是密涅瓦的猫头鹰,总是在黄昏时分才起飞。”谢廷玉引用了黑格尔的这句话。他说,某种意义上,哲学像是一个“在后”的东西——只有当一件事情完整地发生过以后,从哲学角度对它进行的反思才是完整的。

“哲学的预测功能可能没有那么强,真正要对它做一个有价值的预判,要基于一些其他领域的补充。”对饭圈的研究,更让谢廷玉和他的同伴们意识到了这一点。“饭圈文化的背后可能还是有很多经济上的背景,我们对这一块的了解是不够的,”他说,“就好像马克思从单纯哲学的批判深入经济学的批判,我们也找到了自己的一个方向。”

虽然谢廷玉非常关注流行文化与哲学的结合,但他更期待能在哲学领域进行严肃的深耕学习并做出有价值的研究成果。

早在大一时,谢廷玉的文章便入围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青年论坛征文,并获得文化分论坛三等奖。大二时,谢廷玉加入了马克思主义学院王贵贤老师的SRT项目《近代德国对中国的研究及其当代意义》,研究马克思对中国的看法,最终获得A等评级。大三时,谢廷玉撰写的《塔克-伍德命题再讨论》获选为“林枫计划”第七期优秀结业论文,与李义天老师合撰的《“塔克-伍德命题”的后半段》发表于《伦理学研究》(CSSCI收录),该文也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史研究”的成果。

谢廷玉参与撰写的论文《“塔克-伍德命题”的后半段》

哲学的解释有其限度,但对哲学之外的大多数人来说,哲学仍然有着巨大的潜能。在谢廷玉看来,深耕学术并非意味着停留在与世隔绝的象牙塔,他坚信,哲学需要被普及,学者需要与公众对话。

去《新京报·书评周刊》实习,便是谢廷玉走出象牙塔,尝试与公众对话的一次尝试。2020年高考,浙江省的一篇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用夹杂大量哲言的拗口文笔,引起了全社会对“什么是哲学”这一问题的广泛讨论。谢廷玉在报社的支持下,以“贝雅夫”为笔名迅速策划出了《“晦涩而深刻”的满分作文,是如何误解了哲学?》一文,推进了公众对这一问题的讨论。

谢廷玉在《新京报·书评周刊》参与策划的一篇推送文章

不过,谢廷玉帮助哲学与公众对话的努力,也不是没有遭遇过质疑。为了纪念本雅明逝世80周年,谢廷玉参与策划了一次笔谈,以此纪念这位有着“欧洲最后一位文人”美誉的哲人。但有人觉得,纪念本雅明是一个需要深入探讨的哲学话题,不能只是简简单单地组织十几篇3000字不到的短文,而应该办一个比较正规的学术讨论会。“重学术”和“轻学术”的张力,就这么鲜明地摆在谢廷玉面前。

“做‘重学术’的人或许会认为‘轻学术’是一种‘简单化’和‘庸俗化’,但不能否认,‘轻学术’是有自己的意义的。”他说,“如果不去和大家交流的话,大家就会越来越不知道哲学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在做什么,大家对哲学的认知甚至会被‘心灵鸡汤’占领”。

“知识需要被分享”,谢廷玉始终坚持着这一理念。除面向公众写作之外,谢廷玉还参与了学术翻译活动,尝试将新的知识引入中文知识界,分享给更多的人。

“我曾经有机会跟在哲学翻译界十分有名的张卜天老师学习了一段时间。”谢廷玉说,“我也想像他一样去多分享一些东西。”在清华哲学系主办的刊物《清华西方哲学研究》的支持下,谢廷玉曾将山东大学外籍教师伊万·伊万诺夫的论文《指示性思维与知觉经验》译成中文;在牛津大学交换时,他也曾经部分翻译了一本名为Forbidden Rites: A Necromancer’s Manual of the Fifteenth Century(《15世纪死灵法师手册》)的书,这本书介绍的是一册15世纪德国慕尼黑地区制作的魔法手稿。“那是一本讲如何施展巫术的魔法书,”谢廷玉说,“当时英华学者项目里有人在上中世纪文学课程,其中也有一些和巫术有关的内容。我的译稿在朋友里小范围传播。翻译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分享给有需要的人,对我来说还蛮快乐的。”

无论是与公众对话,还是把新的文本引入中文,这背后都是谢廷玉十分看重的“分享”的理念。“我希望通过这样的一种形式科普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而且有价值的东西能够让更多人知道,对更多人有帮助本身就很有趣。”他说。

谢廷玉翻译的《指示性思维与知觉经验》

特奖是一场分享会

在提到申请特奖的初衷时,谢廷玉表示,自己的目的大致有二:一是对自己过去的成果做一个总结,二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分享让大家更加了解人文学院。

“究竟要不要申请特奖?”谢廷玉身边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他自己也曾经有过犹豫。“一位我很尊重的老师在得知我要参评特奖后,也曾经好心地和我说,我现在干的好像是30多岁的人才会干的事情:做项目,发文章,然后评奖。而我现在应该要广泛地阅读来拓宽知识面。”谢廷玉说。

谢廷玉参与特奖评选时的海报

但是,谢廷玉最终还是坚定了要参选特奖的决心。“现在你有机会在一个大家都关注的舞台上,进行一场6、7分钟的发言,你所做的将对于大家理解清华人文学科的人都在干什么,是很有帮助的。”这是一位学姐在得知谢廷玉将要参选特奖后对他说的话,这深深触动了谢廷玉:“我希望能够让园子里更多的人知道人文学科的人在做什么,希望帮助园子里的大家发现理工科之外的另一种可能和价值。”他表示,尽管和理工科相比,人文社科产出的学术成果虽难以量化,但同样很有意思、值得欣赏。特奖答辩就是一个绝佳的分享平台。

“我就是抱着分享的态度参加答辩的,我希望能帮助人文学院给大家留下深刻一点的印象,因此也就放飞了自我。”谢廷玉笑言:“最后我觉得我做了一个挺好的展示,至于答辩结果我完全没考虑。”

前段时间,在“特奖答辩”的热度尚未散去之际,一篇有关“特普通奖”的推文在朋友圈刷屏,其中讲述的候选人的“普通”故事,激发了众多人的共鸣。对于已过“而立之年”的特奖来说,“追求卓越”与“神仙打架”的标签似乎决定了其难以在广大学生中产生如此强烈的共情感。

对此,谢廷玉说:“我觉得特奖更健康的一个定位应该是,它是一个展现风采的平台,而非相互竞技的平台。”他拿知乎网友“这届特奖一个都不能打”的评价来打趣,“过去三十多年应该选出了上百个特奖,如果真要比较,难不成还得每十年再‘卷’一次,选出个‘特中特’来?”

“哲学比化工,化工比计算机,然后比心理,到底要怎么去比较,我觉得很难说。当特奖变为‘神仙打架’,要让大家去内卷出一个输赢的时候,折腾来折腾去,大家获得的东西其实都很虚无,那这个奖项本身就变得很奇怪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让大家做两件事,第一个就是让各自的院系能够呈现出自己的风采,第二个与其说是互相之间的竞赛,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分享会。”谢廷玉说。

结语

然而,获得特奖之后,谢廷玉有了新的“烦恼”:“现在我在朋友圈里发个提问箱,里面全是些严肃的问题,比如文献阅读或者时间管理什么的,而我只是想和大家聊个天而已。”

“哲学远比之前想象的丰富。”谈到学习哲学带给自己在广度和深度上的认知,谢廷玉说:“哲学很有用。在牛津的时候阅读乔纳森·沃尔夫政治哲学中的平等主义思潮,致力于研究补偿正义研究,比如研究弱势群体,如何对待残障人士等。哲学也带给我成就感,哲学帮助我们把混乱的东西用清晰的方式梳理出来。比如组织学生会的活动,梳理活动的思路和各部分分工,其实和写一篇哲学论文是很像的。”

“做入世的学者!”谈及未来的规划时,谢廷玉稍作思考,认真地答道。“我希望继续坚持学术的道路,在高校里任职,向社会普及更多的哲学和现实问题的联系,致力于澄清社会对哲学的误解,哲学并不局限于高中课本上的解读——希望让更多人意识到哲学是一门有趣的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