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罗洛普文集:巴塞特的最后纪事(套装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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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副主教的威胁

在这牧师住宅的聚餐会上,除了格兰特利全家,没有外人。这位侯爵夫人事先写信说她喜欢这样。这位父亲曾建议说,乌拉索恩的索恩一家,是老朋友了,可以邀约来;还有格雷沙姆家;又由于老勒夫顿夫人是格里赛尔达早年的亲密朋友,他业已答应尽力把这位老夫人请到这牧师住宅来。然而,哈特尔托普侯爵夫人却更愿意安安静静地见见她亲爱的父亲和母亲。她哥哥亨利,她会高兴会会面,并希望和他约定好到哈特尔伯里,她丈夫在施罗普郡的住所,小住些日子——不过,至于后面暗示的这事,我们马上会知道,和克劳利联姻这事提起后,就没有进一步说起。这个女儿在和她父亲提出的要求里,还有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她被叫回家来,可别碰上她外祖父,她母亲的父亲,哈丁先生,巴彻斯特的一个牧师,眼下已到了年老体弱的年纪。“爸爸总是来不了,”格兰特利太太说,“可我想——我一直想——”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了。

“你父亲有时行径古怪呀,我亲爱的。你知道我自己是多么喜欢他到这儿来的。”

“这没什么,”格兰特利太太说,“咱再别提这事了。当然,我们不能求全责备。我听说这孩子在她的生活圈子里极本分,我看咱也就该心满意足了。”然后,格兰特利太太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哭了一鼻子。进餐前关于克劳利一家的话题没有跟少校提起,怕惹人扫兴。他在客厅里见到了自己的妹妹,还被允许在她那高贵的脸颊上吻了吻。“伊迪丝挺好吧,亨利。”妹妹说。“挺好挺好;小邓贝罗勋爵也挺好,我想?”“谢谢,是挺好;挺好的。”接下来这兄妹俩好像没更多的话可说了。少校对那个高贵的家庭从来没有打听过什么,或者也许是要让人看上去他意识到一个侯爵夫人的光辉了。格里赛尔达听到的那种奉承话,全出自她父亲之口,因此,她不知不觉地开始认为,她父亲比起这家庭的其他成员来要有教养得多,生来就更适合到本人已经高升上去的那个神圣的圈子里去。我们用不着多关心这顿晚餐,那是件枯燥的事情。格兰特利太太完全按照她女儿如果嫁给邻近某个大财主的儿子所举行的宴会的规格,尽力来操办;但是,她自己还是觉察到了那种努力,觉察到了一种产生过失败的努力这一事实。这位教区长的仆人们接待这个家的姑奶奶时有一种特别的惧怕,这位侯爵夫人自己走动,说话,吃也好喝也罢,都带出一种冷冰冰的高贵做派;我认为这做派已经成了她的第二种本性,不过正因为这样就更咄咄逼人。甚至这位副主教,本来能够享受他妻子极不喜欢的某些东西,这时看到餐后就剩他和儿子也不禁有了一种顿觉轻松的感觉。他看到儿子起身去给他母亲和妹妹开门时顿觉轻松,却同时意识到他面前正摆着一个更难对付和很可能是最可怕的差事。他这亲爱的儿子亨利不是一个容易谈得来的主儿,说话的分寸过头或不够都会坏事。他有自己的意志,也正因为有意志,他才能在年轻时栽了年轻人容易栽的跟斗后仍是一帆风顺的——他父亲要为父的严威时,他从来不吃他的——到现在还不会屈身俯就,甘拜下风。“亨利,”副主教说,“你在喝什么呀?那是三四年的葡萄酒,可那玩意儿徒有虚名。还要我叫人另取一瓶吗?”

“我喝它就成,老爷。我只喝一杯就够了。”

“我还要喝两三杯红葡萄酒呢。不过你们年轻人儿变得极注意节制饮酒了。”

“我进餐时也喝酒了,老爷。”

“你瞧瞧,格里赛尔达看上去多么称心如意哪。”

“是的,她是这样。女人阔气时总是容易称心如意的。”那么,格雷丝·克劳利穷得成了穷困的代名词,要是他儿子犯傻娶了她,仍旧摆脱不了穷困,她看上去又会如何呢?这就是这位副主教脑子里绷得紧紧的念头。“我不多想阔气不阔气的,”他说,“不过,一个绅士的妻子或一个绅士的女儿,总得有足够的钱维持她生活中的地位才好吧。”

“你这话,老爷,对任何人的妻子和女儿都是对的。”

“你知道我话中的意思吧,亨利。”

“这我可没太大把握,老爷。”

“也许我还是马上说明白了好吧。你妈和我听到一个流言,我们听后有一阵子并不相信,可它哪怕是传闻,它还是让我们觉着不是味儿。人家说一个住在西尔弗布里奇的年轻女人,你越来越对她倾心了。”

“有什么理由说我不应该向西尔弗布里奇的一个年轻女子倾心吗?——虽然我一心希望我可以倾心的任何年轻女人,多会儿也值得称为年轻的女士。”

“我也这样希望;我也这样希望。我真这样希望啊。”

“我以后就指望这么些,老爷;不过比这多了我也不敢指望呀。”

副主教朝他儿子的脸看去,心不由得直往下沉。他儿子的话音和眼睛似乎告诉他两件事情。它们似乎告诉他,首先,关于格雷丝·克劳利的传闻是真实的;其次,少校下决心不让别人谈论他的愚蠢行为。“不过你还没有跟任何人订婚,是吧?”副主教问道。这儿子最初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做父亲的又把这个问题重问了一遍。“考虑到咱们双方的身份,亨利,我觉得你要是订了婚,你应该跟我说一声。”

“我没有订婚。要是我订婚了,我自然应该首先找机会跟你或跟我母亲说的。”

“感谢上帝。现在,我亲爱的儿子,我可以把话说得明白点了。我听说其名字的那个年轻女人,是霍格尔斯托克的终身牧师克劳利先生的女儿。我早知这中间不该有什么事的。”

“可这中间还真有点事,老爷。”

“这中间有什么事呢?别老是跟我绕弯子说话,亨利。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样的话题上用这种方式盘问下去,这真够让人作难。你听说那个流言没什么内容,谢天谢地不知怎么表达自己才好,我听了只好阻止你说下去,因为要不然,你以后很可能会说我欺骗你了。”

“不过你的意思不是说要娶她吧?”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保证自己不那样做。”

“你这话是要让我明白,亨利,你和克劳利小姐相爱了吗?”接着,谈话又中断了,副主教这时一直在等待回话;但是少校却始终没有开口。“我可以猜想,你打算娶一个很可能没有受过女士教育的年轻女人为妻,不惜降低你自己的身份吗?且不说这件事的轻率之处;且不说她自己没有财产;且不说你不得不维持一个深陷贫困之中的大家庭;且不说那位做父亲的债务和人格,这个人,就我所知,这时正被人家非常严肃地怀疑犯有——犯有——犯有——恐怕我只好称为不折不扣的偷窃行为。”

“不折不扣的偷窃行为,的确,如果他犯了罪的话。”

“这一切都不在话下;可是,看看那个年轻的女人自己——”

“她根本是个受过最好教育的姑娘,我能碰上她是我三生有幸。”

“亨利,我要求你待我老实点儿,还有这个权利吧。”

“我是老老实实对待你的。”

“你有意思向这个姑娘求婚吗?”

“我想你没有任何权利向我提这个问题吧,老爷。”

“不过我有权利告诉你这点,如果你真要辱没你自己和我,那我自认为有必要从你那儿撤回由我——我——我的不断接济所转化的一切赞助。”

“你是要让我明白,你将中断给我的收入吗?”

“的确我应该中断。”

“那么,老爷,我认为那样的话你对我的行为再残忍不过了。你当初建议我放弃我的职业的呀。”

“可并不是为了你娶格雷丝·克劳利。”

“在这样的婚姻问题上,我说我有我这个年龄的行动自由的权利吧。克劳利小姐是个女士。她父亲是个牧师,和我的父亲一样。她父亲最亲密的朋友是我的姨父。除了她家境贫寒,她是绝对无可挑剔的。我认为,这样的残忍行为由做父亲的做出来,我有生以来还没有听说过呢。”

“够了够了,亨利。”

“我努力按你的教导尽本分,老爷,一贯这样;我母亲方面也一样。你要是高兴,你可以这样对待我,但这不会影响我的行为。你要是喜欢,明天就可以中断我的津贴。我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去向克劳利小姐求婚,不过我明天上午就要这样做了。”

这下的确太糟糕,这位副主教扫兴极了。他内心深处实在不是个残忍的人。他深深地爱着他的儿女。如果这桩令人不快的婚姻真要成了,他毫无疑问完全会像他妻子早已断言的那样去做。他不会扣除他儿子的收入的半个子儿;而且,尽管他不断跟自己嘀咕说他要中断接济,可他知道他自己的心里没有力量采取这样严厉的措施。他在金钱问题上是个大手大脚的人——不喜欢贫困并不等于不能解囊相助——就是为了他自己起见,他也忍受不了见不到儿子的痛苦。但是他太想行使一下威胁付诸实践时会给他的那种权力了。“亨利,”他说,“你对待我太恶劣了,十分恶劣。我操心的事情总是为了我儿女的利益。你认为克劳利小姐配做楼上那个可爱的姑娘的兄弟媳妇吗?”

“我的确这样认为,她配做世界上任何别的可爱的姑娘的兄弟媳妇;美中不足的是,格里赛尔达不怎么聪明,她很难理解比她聪明的克劳利小姐的人品。”

“格里赛尔达不怎么聪明!老天爷!”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由于少校没说话的意思,这位父亲又接他的话茬儿说下去。“请,请想想我的种种愿望吧,还有你妈的。你目前还没有受什么约束。还有时间好好想想我们。如果我看到你娶了我们在这儿可以列举的任何女人,我会把你的收入增加一倍。”

“我有原来的就足够了,只要你让我听明白那笔收入没有被反复无常地抽掉的话。”主教心不在焉地把杯子添满,一门心思想着下一步说些什么的当儿,往口里呷着酒。也许此时此刻他最好什么也别再说了。然而,这位少校管不了那么多,硬是把问题提出来了。“我可以理解为,老爷,你的威胁已经收回,我的收入仍旧分文不少吗?”

“什么,条件是你仍跟那个姑娘结婚吗?”

“是的,老爷;如果我娶克劳利小姐为妻,我的收入还会继续归我吗?”

“不,那不会的。”接着,这位父亲猛然站起身,把手里的酒杯气呼呼地往后一推,二话没说便离开座位进了客厅。当天晚上,这教区长宅邸的气氛十分阴沉。这位副主教时不时跟他的女儿搭讪几句,他的女儿极其简练地回答着他。少校郁郁不乐地独自坐着,没和任何人说话。格兰特利太太心下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此时此刻用什么办法也不能恢复这家庭的和谐气氛;因此她坐在火炉边织毛线。十点钟整,他们都上床睡觉去了。

“亲爱的亨利,”这位母亲第二天早晨跟她儿子说,“多想想你自个儿,想想你孩子,也想想我们,然后再采取你生活中的任何重大行动。”

“我会的,妈妈。”他说道。然后他走出屋子,穿上他的晨衣,坐进他的小马车,驱车到西尔弗布里奇去了。自从昨天夜里爷儿俩在餐厅分手,他没有跟他父亲说过话。他起身走时,那位侯爵夫人还没有下楼来;但是到了十一点她用了早餐,十二点钟也被人接走了。可怜的格兰特利太太从她儿女的来访之中,真的没有感到多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