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克劳利先生被传到巴彻斯特
继瑟姆布尔先生第一次来访霍格尔斯托克教区后,霍格尔斯托克教堂在那个星期天发生的那场戏,不论那位副主教在给他儿子的信中,或通过索恩太太之口,都没有十分准确地描述出来。主教府邸没有派来男仆为瑟姆布尔先生壮胆儿,也没有和那些制砖工人发生冲突;瑟姆布尔先生更没有被人按到唧筒下边。但是瑟姆布尔先生在那个星期天早上,确实带着长袍和白色法衣来了,并和克劳利先生说明他打算主持礼拜仪式。克劳利先生回答瑟姆布尔先生的话时,向他保证说,他不会被允许在霍格尔斯托克的教堂里开口说话的;瑟姆布尔先生看到丝毫没有可能进一步采取成功的行动,便只好穿着法衣出席礼拜式,以此进行无声的抗议:是他,而不是克劳利先生,应该占据读经台和布道坛。
当瑟姆布尔先生到那主教府邸交差并报告他的失败时,他绞尽脑汁想回避普劳迪太太,但没有成功地做到这点。他知道主教府邸的一些习惯,等到那个星期天晚上去见主教一个人,想通过这个案子的那些值得注意的情况和他最近这一使命的重要性,向他主教阁下为这样一次会见替自己辩护。普劳迪太太每到星期天晚上总是上教堂,决心让她生命中的每个星期天都坚持做三次礼拜,听三次布道。平时的周日,她则很少听什么东西,认为周日的礼拜仪式是高教派的敌人的一种标新立异,因此他们应该遭到激烈的打击。圣徒纪念日的礼拜她认为是卑鄙的教皇统治,并且因为一位牧师的妻子在一封信上署过圣约翰[31]前夜,她便当着这位可怜的太太的面责备她搞盲目崇拜。瑟姆布尔先生在这个星期晚上一帆风顺地在主教家找到了主教,而且是他一个人,但是他福气不深,没有走脱普劳迪太太就回来了。这位主教,也许,认为这次失败的情况还是由瑟姆布尔先生之口说出比他自己说出来为好。
“哦,瑟姆布尔先生吗?”普劳迪太太说着,走进了书房;她身着全套星期天晚上的冬季礼服——她穿着这套礼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普劳迪太太晚上前往的那教堂离这主教府邸大约半英里路,因此车夫和马夫从来别想在星期天晚上得到休息。她穿一件深棕色绸外衣,质地硬挺,尺寸阔绰,显得她雍容华贵;她肩部套着一件天鹅绒和皮料制作的短上衣,样式漂亮,但它从各个角度看上去都比实际比例显得过肥过大,使任何平常人一眼看去都必然会产生一种敬畏而不是敬仰的印象。她的帽子是一顶硕大的头盔,头盔下半部护面具向上翻起,衬托出一盘威风凛凛的武士面孔,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并且完全不把别人的袭击放在心上。她戴着的那朵歪扭的蝴蝶结,像顶轻盈的鸡冠盘卧在她的头盔上,美丽,动人,但威严,逼人。她手里托着她的全副武装,一本祈祷书,一本《圣经》和一本赞美诗集。这些东西是那位男仆帮她带到这书房门口的,但她认为在走进丈夫的屋子时还是她亲手拿着更为合适。
“哦,瑟姆布尔先生!”她说。
瑟姆布尔先生以为这位主教可能愿意主动解释一下情况,因而没有马上作答。然而,这位主教偏偏没说话。
“哦,瑟姆布尔先生吗?”她又说了一遍;这时,她正站着察看这位大败而归的人。
“我已经跟主教说明情况了。”他说,“克劳利先生拒不服从——拒不服从,十分坚定。”
“那么你在霍格尔斯托克讲道了吗?”
“没有,根本不行,普劳迪太太。根本没办法做到讲道,除非我去请警察帮我的忙。”
“那么你就应该去叫警察嘛。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事情像这般无法办理,我一生从来没有见过。”她把手里的书放在书房的桌子上后,从瑟姆布尔跟前扭向那位主教。“如果事情像这样发展下去,老爷,”她说,“你在这主教管区的权威可就很快变得无足轻重啰。”普劳迪太太平常很少称呼自己的丈夫“老爷”,但每当她这样称呼时,这可就是可怕的时刻到来前的征兆了——那时刻之可怕,使这位主教知道他只有两条路:要么战斗到底,要么逃之夭夭。他宁愿忍受罪过,都不愿意走进这竞技场,和他的妻子大战一场,但是当逃之夭夭这一选择都不允许他有的话,那时不时他也只好奋起还击了。
“可是,我亲爱的——”主教开口道。
“我可以理解为这个人胆大妄为,完全不把主教的禁令放在眼里吗?”普劳迪太太打断了她丈夫的话,转身问瑟姆布尔先生。
“一点没错。他似乎认为主教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合法的权力。”瑟姆布尔先生说。
“你听见这个了吗,老爷?”普劳迪太太说。
“实际上我也没有啊。”主教说这话时真有点哭声哭气的。
“在你的主教管区没有权力!”
“没有任何权力仅凭我自己的判断压制一个人的意见。我过去认为,现在仍认为,只是为了这位先生自己的利益,同时也为教会的好处,某种措施才应该被采取来代替他的职责,还只是在他目前这——目前这些——困难当头的时期。”
“好个困难当头!谁都知道这个人是个贼了。”
“不对,我亲爱的;我还不知道这点。”
“你从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主教。”
“我的意思是说我还没有从官方得知这点。当然我听说过这个可悲的故事;而且尽管我希望这不会是——”
“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全世界都知道它了。他偷了二十镑钱,可他还居然被容忍玷辱教会,被允许危害教民的灵魂!”这时主教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这书房里迈着急促的碎步或向前或向后地踱步。“再有五天时间就是圣诞节了,”普劳迪接着说,“某些措施一定要马上采取。对他被保释出来是不是合适,我没多余话可说,因为这不是咱们的事情。当我听说他是被这主教管区的一个牧师保释出来时,我当然明白到哪里寻找这位行动如此欠妥的人啰。我得知那个人是属于弗雷姆利时,我当然丝毫不感到意外了。可是,如我过去说过的,这点不关咱们的事。我希望,瑟姆布尔先生,主教永远不会让人看见他在干涉这国土上的基本法律。我敢担保他永远不会根据我的建议这样做。可是,当问题是对一个犯了如那个牧师的不幸的作为的牧师下禁令,那么我说这个牧师是应该被禁止的。”主教听着这番长篇大论,一直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但渐渐地,他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他来回转身的间隔也越来越频繁了。“眼下面临着圣诞节,那下步怎么办?”用这几个词儿,普劳迪太太把话终于讲完了。
“瑟姆布尔先生,”主教说,“也许现在最好退下去吧。非常遗憾,你接受了这样一个出力不讨好的讨厌差事。”
“瑟姆布尔先生为什么要退下?”普劳迪太太问道。
“我认为这样更好。”主教回答道,“瑟姆布尔先生,晚安。”然后,瑟姆布尔先生真的退下去了,普劳迪太太则身披她的全副盔甲直愣愣站在那里,默然无语,咄咄逼人,连她的头盔都竖得笔直,对瑟姆布尔先生向她道别的话,不管是好是坏,都没有给予理睬。“我亲爱的,实际情况是,你并不理解这件事的实质。”主教见门关上时马上说,“你不知道我的权力多么有限。”
“主教,我比别的什么人总该更知道一些吧;我还懂得,当着本主教管区那位下属牧师的面你应该以什么方式对待我本人。但是,我不会呆在这里,当着什么人的面或不当什么人的面,甘受侮辱啰。”这位被打败的巾帼英国英雄收起她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那些武器,迈着威风凛凛的步子离去了,连她胳膊都甩出了响声。这位主教,当屋里只剩他一人时,一时间禁不住为他自己的胜利而感到欣喜。
但是只剩他一个人又太过分了吧!当他在妻子走后环视他周围的孤独气氛并记起只有她占了上风他才能再见她时,他为自己的胜利深感后悔,真想跟上她去道歉认错。他孤零零一个人不能干任何事情。如果一反惯例下命令只给他一个人送一样东西,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叫他的茶,因为那些仆人总是会提出一些问题的。他们会告诉他普劳迪太太正在楼上她的小起居室用茶,要么会说茶点已经摆到客厅去了。他于是起身溜达到客厅,希望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妻子;但是客厅一片漆黑,没有人影,这样他又溜达回来。战胜他的妻子固然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想到他在瑟姆布尔先生面前维护了自己的面子,他心里不免产生几分安慰;但是这一胜利带来的一般结果却是不太舒服的,据以往经验他不知道他的胜利是多么短命。
尽管他整个晚上感到怏怏不快,不过他仍打起精神找事干。思索了好一阵后,他决定再给克劳利先生写一封信,传他到这主教府邸来。只要做了这件事,那他不管说什么是在做事了。做事总比不做事强。就他所想,尽管克劳利先生会拒绝服从这道命令,但是这种抗拒命令的行为还是会带来某些东西的。这样,他动手写他的命令——在这大星期天晚上十分不舒服地、孤零零地坐在桌前——但是把他的信注上了第二天的时间:——
“一八六某年十二月二十日写于主教府邸”
“牧师先生——我刚刚听瑟姆布尔说,你拒绝接受我认为作为在教会管理你的主教是我的责任向你提出的那个建议,还听说你昨天坚持履行你所相信的权利,主持了霍格尔斯托克教区教堂的礼拜式。这事使我深感遗憾。我认为,我要是再写信向你声明我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这是毫无用处了,因为我已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我所写的话是不会受到你的尊重的。因此,我现在是别无选择,只好邀请你到我这里来;我这样做,仅希望我可以劝导你服从我只得推测承认我担任的公职所授予的那种权威。“我很高兴在明天,星期二的两点钟左右见到你,这个时间对你到这里来是很方便的,而且我还会专门命令为你本人和你的马备下恢复精力的食物。——我是,牧师先生,等等,等等,等等,
索斯·巴纳姆[32]”
“我亲爱的,”当他那天晚上再次碰上他妻子时,他说,“我给克劳利先生写过信了,我当时就想我应该把信稿带来的。”
“我对这件事撒手不管了,”普劳迪太太说——“整件事不沾边儿了!”
“不过你会看看那封信吧?”
“当然不看。为什么我要看那封信呢?我的话不管什么用。我过去尽力而为,但到头来反落不是。也好啊,咱不妨看看你自己将怎么处理这件事吧。”
主教整整一夜没有感到舒服;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妻子还是把他的信看了,这以后他的日子才过得舒心一些。她高高兴兴地说,经过全面考虑,她不能不看到,这件事已经处理得一塌糊涂,最大的弱点已经暴露出来——看到这些失误已经犯了,那么也许除了这信中提出的办法,别的步骤都不行了。
“我想他会来的。”主教说。
“我想他会的,”普劳迪太太说,“我相信我们能够让他明白,服从命令是他最好的道路。他到这里来,总会比在霍格尔斯托克规矩得多。”这位太太说这种话,表明了她对牧师的一般本质和大多数世人的本质还算有些见地。她明白一只公鸡在它自己的场院里要比在别的地方打鸣的嗓音高亢;她知道主教的权威有这主教府邸的赫赫威势作后盾,其作用总比它叠在一封平平常常的信中派人送去更奏效。然后,尽管她理解一般的人性,但也许她恰恰就对克劳利先生的性格一无所知。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认为克劳利先生会马上回信这点是对的。这主教府邸的马夫骑马到霍格尔斯托克,回来时就把回信即时带来了。
“阁下,”——克劳利先生说,“我将服从您阁下的命令,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我明天将在您规定的时间恭候您阁下。我不敢劳驾您对我款待。对于我,我除了在自己家,我很少掰开面包;说到马匹,我不配有。——我荣幸成为,阁下,等等,等。
“乔赛亚·克劳利”
“我当然要去的,”他抽空看完那封信,马上跟他妻子讲,并且把信的内容告诉了妻子,“要是我能到达那里,我就会去的。我想主教只提了这点希望,我是有义务照做的。”
“可是你将怎么到达那里呢,乔赛亚?”
“我将走着去——有上帝帮忙就行了。”
霍格尔斯托克离巴彻斯特十五英里,克劳利先生,如他妻子心里非常清楚的,决不能在目前的身体状况下疲劳过度。但是听他回答妻子的口气,他妻子十分明白此时此刻劝说他是白费力气。自从他们在霍格尔斯托克居住下来,他曾经一天走过三十多英里路,她也不怀疑他有可能再走这么远的路。任何她能够想到省去他在这大冬天进行长途跋涉的计划,都必须经过不动声色的深思,然后才能不经商量强加于他,如果不是巧妙地那么至少也是圆滑地做到这点。因此当他硬说转天他将步行往返巴彻斯特时——在上帝的帮助下,她没有立即回话;她也没有看,或开口要求看那封他捎给主教的信。当那位信差走后,克劳利先生一下变得活跃起来,以显而易见的愉快神情盼望他和主教的见面——像一匹赛马儿打着响鼻期待着即将来临的斗争的胜利。那天下午他和简一起念了多时希腊文,他简直有几分欣喜若狂,滔滔不绝地往简的耳朵里灌东西,津津有味地欣赏作品中的同情成分和人道的壮丽之处,欣赏那种动人心弦的悲剧色彩,欣赏俄底浦斯[33]的经历。他的灵魂充满激情,一直想着用手把那位软弱主教紧攥住,一把捏下去让他变成稀泥。
午后,克劳利太太悄没声儿地出门去找附近一家农场主的妻子,过了一小时带回家一点情况,但她却没有喜形于色地着急往外讲。她过去已经学会耍点必要的手腕,以便对付像她目前所面临的一类问题。曼格尔先生,那位农场主,碰巧转天要赶上他那辆农用两轮车到弗雷姆利磨坊去,如果克劳利先生愿意搭车,他挺高兴捎上他。他必须在弗雷姆利停留大半下午,因此希望克劳利先生可以再搭车回来。弗雷姆利离通往巴彻斯特的那条直道,只有半英里远,几乎是霍格尔斯托克到巴彻斯特城的一半路程。这样至少可以使步行走去的距离缩短得比较实际点。克劳利先生听了这个情况马上警觉起来,宛如一头动物看见诱饵怀疑是个圈套。如果他听说那位农场主曼格尔先生要直接到巴彻斯特,那用什么话也不能说服他坐进那辆车里去了。他会完全相信那位农场主曼格尔是经人说服对他的贫穷和困境给予怜悯,他对此宁愿全程走到伦敦也不愿意接近那辆车一步。但是这样搭半程路他似乎觉得这仿佛真的是不期而遇,纯属偶然。他妻子还不至这么会耍手腕,能说服那个农场主到弗雷姆利,因为她会意识到如果那诱饵准备得太显眼,那圈套就会引起怀疑。但是,我看呀——我看这位可敬的贤惠女人恐怕就是这般会耍手腕——她早已明白那圈套如何可以构成诱饵,引人上当,这样她便可以成功捕捉她的牺牲品。
第二天早上,他同意搭上农场主曼格尔的马车,坐到弗雷姆利磨坊就下车。“我现在觉得,牧师,把您送到巴彻斯特也未尝不可——我想没什么不可以的。这马儿好使唤得邪乎。”农场主曼格尔出于好心,傻乎乎地说。
“你在那里要办的事怎么样啊?”克劳利先生说。这位农场主抓几把他的头发,记起来克劳利太太的吩咐,笨口拙舌地应承说,他自己和那里磨坊主的生意当然是非常紧迫的。然后,克劳利先生下了车,疑虑重重地继续上路。
“不过,牧师您愿意让我等您回来吗?”农场主曼格尔说。但是克劳利没有把话说死。他告诉这位农场主别等他了。如果他们在路上不期而遇,那他会再搭车的。如果这个人真的在弗雷姆利有事要办,那他怎么能提出继续往巴彻斯特走呢?他们在欺骗他吗?他心爱的妻子在这样的事情上以前欺瞒过他。但是他在这方面的烦恼很快被他预料之中对主教的胜利的骄傲驱散了。他堂而皇之地想到,他将穿着邋邋遢遢的靴子——靴子邋遢得合乎情理——穿着褪色的马裤站在主教面前;到时他还会走得浑身发热,浑身是泥,饥肠辘辘,并会因为那些已经拙劣地压在他头上的不幸,成为所有碰见他的人纳闷的目标;而那位主教将会是一副阔气,干净和保养有方的样子——完全具备一位主教应有的丰采和体面。他,克劳利先生,将会是低三下四,而那位主教却会是傲气十足。那位主教会坐在他的扶手椅里——俨然一只在自己场院里的公鸡,而他,克劳利先生,则会在老远的地方就座,坐在那屋子最冷寂的角落,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为他壮胆——俨然一个被传到这里来受训的人儿。然而他会把那位主教抓在手里,捏成稀泥——挫败他——挫败他!他一边想着这个,一边飞快地在泥里走着,将他的长臂和大手远远地伸在他前面的空气中,就在那里和那时,他的想象中把主教置于死地。是的,一点没错!他深深地怀疑此后这位主教还会不会再让人去叫他去。就在这一切从他的脑海里闪过时,他忘记了他妻子的耍过手腕,忘记了农场主曼格尔的过失,一时高兴起来。
就在他拐过勒夫顿勋爵家花园围栏的角时,弗雷姆利的那位牧师,他的老朋友罗巴茨先生意外地撞上了他——正是那位因保释他而犯了罪的牧师——按照普劳迪太太的观点保释就是罪过。他仍然向前伸着一只手走——仍在捏弄那位主教,这时罗巴茨先生走到了他跟前。
“哦,克劳利!天哪,见到你可是太高兴了;你当然要到我家的吧?”
“谢谢你,罗巴茨先生;今天不行。主教传唤我去见他,我这正在往巴彻斯特的路上。”
“你怎么去呀?”
“走着。”
“走到巴彻斯特。不行!”
“我看没有什么不行的,罗巴茨先生。我心里有底,两点钟准会到那里;可是要准时到达,那我可就必须得赶路了。”接着,他做出要继续上路而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可是,克劳利,还是让我送你去吧。马和车都闲着没干事。”
“谢谢你,罗巴茨先生;不用了,我今天倒是喜欢走走。”
“那你是从霍格尔斯托克走来的?”
“不;不是这么回事。一位邻居赶巧到你们的磨坊办事——他的车把我捎到这里来了。走走不碍事的——不碍事。我喜欢多走走。早安,罗巴茨先生。”
但是罗巴茨先生想到那泥泞的路,想到那位主教的出场,还想到他自己对一个牧师会面临什么局面的种种顾虑,——于是坚持说:“你得在那些泥泞的小道上里找路走;我们的主教,你知道,对这样的事情是很注意的。别固执了。”
“注意什么事情?”克劳利先生有点生气地问道。
“他,或许很可能是她,会在你走进主教府邸时数落你的靴子多么脏的。”
“如果他,或者她,除了我的靴子再找不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就让他们往最坏处说吧。我根本不会在乎的。我老早就,罗巴茨先生,不在乎什么男人或者女人议论我的靴子了。早安。”然后他上路了,一边把主教、主教的妻子、这整个主教管区——以及所有的英国教会紧紧抓在手里,在手心里搓来搓去。肮脏的靴子,一点没错!在教堂有那么多双脚被不应该的贫穷弄脏了,也有那么多双手被不应得的财富弄脏了,这应是谁的过错呢?如果那位主教不喜欢他的靴子,那就让主教来告诉他好了!这样,他在泥泞里跋涉着,一点不选择脚下的路面。
他走得很快,比主教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但是在两点钟之前他是决不会拉响这主教府邸的门铃的。因此,他在那座大教堂的钟楼里走上来又走下去,使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并且打量他的朋友教长的住宅窗户上的那些赏心悦目的厚玻璃,不禁跟自己感慨说,他和这位教长当年在大学的日月里是如何平等——相当的平等啊,唯一不同的是大学的权威学士都承认他,克劳利先生,是更为成熟的学者。现在呢,当年的阿拉宾先生当上了巴彻斯特的教长——此时此刻正春风得意舒舒服服地在国外旅行,而他克劳利不过是霍格尔斯托克的终身牧师,这时按主教的命令来到了巴彻斯特,因为他被世人怀疑偷了二十镑钱!当他脑子塞满了所有这类不平的东西时,他赴约的时间到了;他理直气壮地走到主教的大门前,并理直气壮地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