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燕国，千华宫。
冬日刚过，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可这千华宫却是分外荒凉。
院落因为无人打扫所积的厚厚的雪化得泥泞不堪，宫殿之中更是冷得好似身处冰窖。
别说是地龙，就连保暖的棉被都没有几条。
宫人走的走逃的逃，早已是不见踪影。
清秀的小太监吃力地捧着热水，踏过泥泞雪地，然而掀开门帘时却一时猝不及防，被炭盆中的黑烟呛得咳了咳，狼狈地退出了门。
清冷略显稚嫩的女声柔柔弱弱，带着些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疲惫。
“是月朗么？”
小太监脸颊微红，却还是屏住了呼吸，迈步入门而来。
床榻上，少女拢着棉被，正盯着炭盆中的黑烟发着呆。
太监月朗自己都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今还要伺候少女，动作虽笨拙，却好分外小心翼翼。
床榻上，沉水碧正盯着自己稚嫩的双手出神。
方才的梦，过于真实，真实得像是一把尖刀在她心口划出一条长长的伤疤。
痛得她头脑分外清醒。
梦境之中，将自己推下城楼的姐姐百衣帝姬的话犹在眼前。
如今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她才捋清了事涉三国的来龙去脉。
被燕慕两国联手而灭的晋国皇帝有一亲妹妹，名唤秀玦长公主。
传闻她艳绝六国，于婚后产下一独子，小名唤作逸光。
燕兴帝喜好美色，登基以来便广寻天下美人。
秀玦长公主虽已产子，却容貌不减丝毫，依旧风华绝代，旁人见之无不惊艳，自然惹来了燕兴帝的垂涎。
晋国因此被灭，秀玦长公主便就这样背负了无数骂名，被一抬花轿送入燕国。
长公主之尊，如今却沦落后宫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丽妃。
单单一个丽字，哪里配得上艳绝天下的秀玦长公主？
逃亡在外的公子逸光化名霍遗光，处心积虑潜入晋国，原是为了打探母亲的去处，哪知却只得到了母亲秀玦长公主背负骂名，入宫才不过三年光景便郁郁而终的消息。
仇恨的种子在心中扎根。
他以近乎恐怖的意志活了下去，并将原本的晋国子民集结为军队秘密培养，直到已有了攻城之势。
燕兴帝对此并无察觉，太子沉离却不蠢。
他在霍遗光羽翼未丰之时便发觉了他的部署，又怕打草惊蛇，便意图以美人拉拢，可百衣帝姬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同父异母，偏又容色过人的沉水碧身上。
沉水碧美貌聪慧，却沦陷太深，而霍遗光对她，更是从头到尾皆是利用，没有丝毫情分。
他将计就计，对沉水碧做出深情的模样，却还是设计假死，暗中与慕国勾结，联手灭了燕国，更是让沉水碧这个爱他入骨的姑娘背负了一世骂名。
沉水碧原本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听了百衣帝姬的话她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与霍遗光的初见，便是他们姐弟为了与霍遗光博弈所做的局。
一朝重生，她才幡然，原来她于所有人来说，都只是一颗可以随时丢弃利用的棋子！
她怎么这么蠢，明知不受宠的母妃死于后宫争斗，自己竟还是那样天真，真以为后宫之中，还有什么手足亲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前世那样多的反常，她竟还天真到还以为是老天开了眼，给了她最好的父兄，给了她世上最好的男儿，可到头来，什么亲情，爱情，一切都是虚情假意的陷阱。
老天有眼，给了她堪破玄机的机会。
重生而回，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微凉的手小心翼翼触及她的额头，将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而回。
沉水碧抬眼，小太监月朗连忙缩回手，脸上满是担忧。
他低眉顺目：“帝姬，自从娘娘过身以后，这几天你一直一言不发……您都两三天没吃东西了，这样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已干透的黄馒头来。
他有些难为情，头几乎要埋入胸口。
“帝姬快吃吧，这是奴婢从尚食局偷出来的，奴婢知道你嫌弃，您先将就一口，陛下明日待客必然大摆宴席，到时就有吃的了。”
将那黄馒头递到沉水碧的眼前，沉水碧却未接过，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月朗脸上的指痕。
“是谁打的你？”
月朗吓了一跳，连忙抚上脸颊，支吾道：“只是磕伤罢了，殿下不必担忧奴婢……”
“磕坏，怎么会有指痕？”
她抓着月朗的下巴左左右右地细看道：“是不是沉水依打得你？”
“……”
月朗见瞒不住了不由哑然，沉默了片刻道：“……是，百衣殿下也是无意的，路上偶然相遇，她本是意图与我玩笑，却下手重了些，这才……”
“沉水依，好啊，好啊。”
沉水碧冷笑一声。
“百衣帝姬……很好。”
她抬起头来，眼波微动。
前世的她一心扑在母亲过世的伤心上，未曾注意到其中的异样。
可如今细细想来，却是不对。
她再怎么不得宠也是堂堂的帝姬，吃穿用度却被克扣至此，千华宫中的宫婢太监只剩一个忠心耿耿的月朗不说，连皇妃过身的消息竟都没传出去。
若说此事没有旁人的运作，谁信！
更何况月朗方才话中提及是在尚食局被百衣帝姬打了巴掌，可百衣帝姬是正宫嫡出，身份贵重，无论是千华宫还是尚食局，都不是她寻常该去的地方。
好好儿的，她来这做什么？
更何况这两日正逢燕国凯旋，燕兴帝大摆宴席庆功，月朗潜入尚食局却只能偷出一个狗都不闻一下的馒头。
将这一切连在一处，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母妃的死讯传不出去无人收殓，自然是有人封锁了消息，而百衣帝姬前往尚食局，那么巧合便同月朗冤家路窄，目的必然是为了阻挠月朗为她拿到吃食。
其实在她记事时，母妃也曾是盛宠过的，否则也不会那样早就怀了身孕。
宫中子嗣成群，沉水碧不过一个区区帝姬，自然得不到什么重视，且皇后所生的百衣帝姬自诩嫡出便一向盛气凌人，一同玩耍时便常常联合旁人对她出手欺辱。
总有人天生就不对付。
于沉水碧来说，这个人自然就是百衣帝姬。
就在两年前燕兴帝出宫之时，皇后忽然派人以时疫为借口将千华宫封锁，母妃从此以后便就此失宠，以至于到了如今无人收尸的田地。
百衣帝姬是皇后的亲女儿，又与沉水碧一向不睦，若此事没有皇后在背后的运作，只怕她自己都不信。
沉水碧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她捏紧了手中的凉馒头。
她轻声：“你方才说，明日就是父皇大摆宴席的时候，对不对？”